水道尽头,幽暗的地脉如巨兽的咽喉,将最后一丝天光吞噬殆尽。
岩壁湿冷,水珠滴落,回声空荡,仿佛来自地底深处的呜咽。
苏云清扶着嶙峋石壁,指节因用力而泛白,身体微微颤抖,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
心口那盏灯种已微弱如萤,忽明忽灭,仿佛风中残烛,随时会彻底熄灭。
可他不能停。
指尖在袖中摸索,取出一张泛黄的拓本——那是师尊临终前藏于丹炉夹层的遗物,边角焦黑,似被火焰舔舐过无数次。
他缓缓将拓本贴于岩壁,又卷起左袖,露出一截布满旧伤的手臂,其上一道残破的赤色纹路正微微发烫,与拓本边缘的裂痕竟严丝合缝。
幽光自灯种渗出,如血丝般蔓延。
两道玄纹在微光中缓缓靠近,扭曲、重叠,如同久别重逢的魂魄终于相认。
刹那间,岩壁轰然震动,一道完整的符阵自石中浮现——九字符文环列如轮,中央一点金芒如眼,赫然是百年前青冥祖师与天衍初代掌门以血盟誓所立的“归心符阵”。
谢无渊立于他身侧,剑未出鞘,眸光却已如霜雪覆刃。
他凝视那符阵良久,声音低沉如地脉涌动:“这阵法……不是镇压心魇。”
他顿了顿,一字一句,如雷贯耳:“而是封印‘天道试炼’本身。”
话音未落,空中忽有残魂浮现,灰白如烟,形体几近溃散——是墨松,天衍剑宗的老执事,曾是云崖子最忠心的副手。
他飘至符阵前,魂体剧烈颤抖,仿佛承受着无形的撕扯。
“百年前……他也想毁祭坛。”墨松的声音断续如风中残烛,“那一夜,云崖子手持玉虚印,欲以掌门之权破封。可当他触碰印信的瞬间,一道残念自印中苏醒——那是天道试炼的余识,早已腐化成执念之毒,瞬间吞噬了他的神志。”
他咳出一道魂血,化作黑雾消散。
“从此,他不再是云崖子。他是‘守墓人’,是祭坛的看守者,是天道谎言的执行者。”墨松的残影抬起枯手,指向远处断崖上的黑袍身影,“他不是不想救,是他……早已不能救。”
苏云清闭上眼,指尖轻轻抚过心口灯种。
那一点微光,是三百亡魂的执念,是师尊临终前无声的凝望,是他一路走来,用血与火换来的真相。
原来如此。
所以师尊必须死。
因为他发现了——真正的解药,从来不是献祭,不是承劫,不是以命换命的轮回。
而是“双心契”。
是两颗心,以情愿为引,以命魂相契,逆天改命。
“双心契……不是束缚。”他喃喃,声音轻如叹息,却字字如钉,“是钥匙。”
就在此时,地基石柱忽有微光流转,一道纤细的身影浮现其上——青絮,血墙残灵,最后的守密者。
她指尖轻划过符阵中央的裂痕,那是一道人为篡改的痕迹,几乎难以察觉。
“九字符文,原为‘心渊归愿誓承心’。”她声音空灵,如风穿林,“可有人,将最后一个字……改了。”
她指尖凝聚一点血光,缓缓写下——“劫”。
心渊归愿誓承劫。
一字之差,天地翻覆。
原本“以心承誓,共守归愿”的盟约,被扭曲为“以命承劫,永镇心渊”。
从此,每一代青冥传人,皆被视为“承劫者”,唯有献祭自身,才能延缓祭坛崩塌,换取三界暂安。
而真正的契约,本应是——以情愿破天律,以双心逆天命。
青絮最后看了苏云清一眼,眼中竟有泪光。
“师尊……改过。”她低语,“那一夜,他以心头血重写第九字,将‘劫’……改回‘心’。”
记忆如潮水涌入识海——
昏暗的丹房,烛火摇曳。
师尊伏案咳血,手中玉简裂开,他用指尖蘸血,在残卷上一笔一划,写下最后一个字。
唇边溢血,却含笑低语:“情愿可破天律。”
那一瞬,苏云清心口剧痛,灯种猛然一震,仿佛有火种自远古燃起,顺着血脉奔涌而至。
他双膝一软,几乎跪倒,却被一只冰冷而坚定的手扶住。
谢无渊站在他身侧,未曾多言,只是将剑横于两人之前,剑锋所指,正是那断崖之上,手持玉虚印的云崖子。
风雪再度席卷,祭坛符文重燃,血光如网,天穹之上,九星倒悬,大阵将启。
可苏云清没有动。
他依旧闭着眼,指尖紧贴灯种,感受着那微弱却执拗的跳动——那是三百亡魂的呐喊,是师尊未尽的遗志,是谢无渊一次次为他挡下劫难的背影,是他们之间,从交易到相知,从相知到相守的每一刻。
情愿可破天律。
他忽然明白了。
天道要的,是“劫”。
可他要的,是“心”。
苏云清猛然睁眼,眸中似有星火燎原。
那一瞬,他不再只是师尊遗志的继承者,不再只是谢无渊命中毒症的解药,更非天道棋局中一枚被动承劫的棋子——他是“心”的执火者,是愿力本身凝成的人形。
他低喝出声,声音并不响亮,却如惊雷滚过地脉:“既然天道要‘劫’,那我偏要‘心’!”
话音落下的刹那,双心契自两人交握的手腕间骤然炽燃,如血脉倒流、魂魄相融。
苏云清将全部愿力逆行灌入心口灯种,那盏几近熄灭的命火轰然爆燃,仿佛三百亡魂齐声呐喊,师尊临终那一笔血书化作烈焰,从识海直冲四肢百骸。
九字符文逆向浮现,自岩壁剥离,如金蛇狂舞,逆着祭坛符阵的运转轨迹,直冲地底核心!
地底深处,心魇之核猛然搏动,如同沉睡万年的巨兽被刺穿梦境。
九重锁链哀鸣震颤,每一道都刻满镇压咒文,此刻竟寸寸龟裂,渗出暗红血光。
那不是血,是被封印已久的怨念与不甘,是历代“承劫者”未曾瞑目的执念之潮。
断崖之上,云崖子双目赤红,袍袖猎猎如焚。
他怒吼着破空而至,玉虚印高举过顶,印底“劫”字幽光暴涨,凝聚整座祭坛的镇压之力,轰然砸向苏云清心口灯种:“无知小儿!你唤醒的是灭世之源!此核一旦失控,三界将归混沌!”
风雪撕裂长空,印未至,威压已令岩层崩塌。
可一道剑影横亘于前。
谢无渊立身如松,剑未出鞘,人已成锋。
他抬手握剑,剑身应声崩裂一道裂痕,却仍稳稳横于苏云清之前。
他抬眸,目光冷如霜刃,直刺云崖子眼中那抹不属于他的幽光。
“你说它是灭世之源……”他冷笑,一字一顿,“可它为何惧怕‘双心契’?为何唯有情愿之力,才能触及其本相?”
他猛然割开手腕,精血顺着断裂的剑锋汩汩流淌,滴落在双心契的纹路上。
那血并非凡物,是剑心淬炼千年的纯粹意志,是杀伐中不灭的守护执念。
血光与苏云清的愿力交汇,刹那间,灯种光芒大盛,如一轮初升的太阳自地底升起,竟将玉虚印上那“劫”字短暂覆盖——化作一个温润而坚定的“心”字!
云崖子身躯剧震,如遭雷击。
他踉跄后退,双膝几乎跪地,眼中幽光剧烈闪烁。
那一瞬,残存的清明如流星划破长夜,他望着苏云清,声音嘶哑颤抖,仿佛从百年的噩梦中挣扎而出:
“我……我也曾想救他们……我想毁掉祭坛……可那残念……它说……唯有献祭,才有太平……”
话音未落,幽光暴涨,天道残念再度吞噬其神志。
云崖子双目重归冷酷,抬手便要催动玉虚印,彻底碾碎灯种。
可苏云清已不再看他。
他跪在地裂边缘,指尖深深嵌入石缝,将最后一丝愿力注入地基深处的裂痕。
唇边溢血,声音却轻得像一句呢喃,却又重得撼动天地:
“这太平……我不认。”
裂痕深处,心魇之核表面,一道沉寂万古的法则纹路缓缓浮现——那纹路与双心契完全契合,如同失落的钥匙终于映出锁孔的形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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