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常事务繁杂,揭含楚办完事就告辞了。
时间尚早,揭含楚也溜达到格物院看热闹。
据说今日格物院会上新奇巧物件,沿街人满为患。揭含楚本想找邱一禾汇合,他的个头只能让他看到千篇一律的后背,还时不时被后退的人流撞上。是云思勉捞了他一把才免遭踩踏。
“云兄你快看看,今天新出了什么?”揭含楚实在看不到,又不敢蹦起来看,生怕落地时就无处下脚了。
云思勉虽然个儿高,但二人离得太远,他一眼望去也只能看见鳞次栉比的后脑勺。
“要不……我把你举起来?”云思勉搓着手,跃跃欲试。
揭含楚坚决否认了这一建议。可以,但没必要。
突然,前方爆发出轰然的惊呼声与赞叹声,揭含楚和云思勉被更后面好奇的人群裹挟着步步行进。
揭含楚被一人的膝盖顶在屁股上,想向前一步稳住身形都没落脚之地,只好胡乱往云思勉的方向抓去。
一个穿柳绿大氅的年轻人回头与他对视,揭含楚这才发现他抓错了人。这人也在人群浪潮中被挤上前来,正正好站在揭含楚和云思勉之间。
揭含楚把扣在肩膀上的小爪子拿开了:“抱歉。”
那人和善地笑笑,显出两颗小巧的梨涡,原本被人挤得有些窒息的揭含楚如沐二月春风。
啊,碧玉妆成一树高……
揭含楚还没回过神来,下一秒,便听见身边人的疾呼:“谁家小孩走——丢——了——”
前后左右各个方位的人全都循着那人的声音,齐齐盯着揭含楚。
揭含楚乖巧地抠着手指。
云思勉在人潮中被挤岔了,正想拉住揭含楚,不料一个人直直从斜后方插进来让他没法伸手。
那人个子也挺高,加上前胸后背一排排全挤满了人,云思勉根本注意不到揭含楚的情况,心中有些不安。
这就听见旁边那人的寻人启事。
云思勉弱弱抬手:“那个、这是我家小孩。”
绿衣人有些狐疑,看看云思勉又看看揭含楚:“你儿子这么大了?”莫不是什么人牙子专拐漂亮小孩吧!
揭含楚:……
云思勉:?
议论声像苍蝇似的此起彼伏,揭含楚头都大了,只好拉拉绿衣人垂下来的衣袖:“多谢你帮我找到三哥。”
“原来是兄弟。”绿衣人了然,心道这哥哥真不靠谱,人这么多的地界也不知道把弟弟牵好。他两手插入揭含楚腋下,在人没反应过来时快速举起,又向右横跨一步占住空处,灵活得把揭含楚换到了左手边挨着他哥哥。
一套动作行云流水,揭含楚只感觉到自己在重重人头上飘过。
这人根本就不是翠柳,明明是绿巨人吧!
前方不知发生了什么人群渐渐松泛,再次流动起来。云思勉拉着揭含楚的手灵活地往前窜。
揭含楚回头朝绿衣人挥手作别。
走近了才发现今日格物院上新的竟然是巴掌大的玻璃。
工匠将麻布绕在手上,轻轻拿起一块让众人观赏。那玻璃透光清澈,只略有一些气泡在里面,但对这个时代的生产力来说已经算质量上乘。
尹奂希还真有两把刷子。
既然如此,揭含楚心想,自己岂不是也可以在院里操练起来,做些什么牛而逼之的东西?
他一下子警铃大作,前十年自己压根没意识到这个世界上还有同类,如今这个同类不仅在出身和仕途上碾压他,在穿越者之二三事上也做得有声有色!
居安思危居安思危,揭含楚恨不得马上插上翅膀飞回小院开始闭门造车。
不过现在嘛……既然有了成品,拿来吧你!
揭含楚听见身边有人在抱怨要是做大一些或许可以代替窗纸,有人却觉得美则美矣不太实用,还不如纸本的作用大。
众人皆是来看热闹的,见到这透明如水晶的小物件只觉得新奇。
揭含楚反其道而行之,没人和他竞价那可太好了!他上前一步询问那工匠:“请问这个怎么买呀?”
工匠没作声,反倒是店铺后一中年掌柜面带笑意闻声而来,在看清是一个小孩在问价时,脸顿时垮下来。
揭含楚把他脸上的风云变幻尽收眼底,愤懑地摸摸长命锁。这么大一坨黄金坠着呢,看来应该不是觉得自己没钱,而是有钱也不敢诓家里人的钱。
一个熟悉的面孔在脑海里疯狂撒钱。
揭含楚灵机一动,从怀里砸出一个金织荷包,落在铺面上重重一响。他大大咧咧地踩在石墩上,豪气万丈地说道:“你莫不是看不起小爷?小爷有的是钱!”
是的,这一路走来,他穷得只有小金锭了。
他动作太快,又出人意料,云思勉想拦也拦不住,只好铁剑半出鞘以慑众人。
掌柜是个懂行的,是铜板还是黄金他一听就清楚,脸上立刻开满了朵朵鲜花:“好说,好说,只需要……”
“嘘……”揭含楚余光看见八面剑,明白了云思勉的顾虑,他打断了掌柜的开价,示意去铺子里细说。
“你这儿一共有多少块?我是说完整的。”揭含楚不掩饰地张望,铺子里有很多玻璃碎片,后面的锅炉还热着,反射到二人脸上皆是面红耳赤。
掌柜笑眯眯:“与方才一般大小的还有四块……”
“我全要了,你开个价吧。”
“小公子要多少……什么?我听你说全要了?”掌柜有些纳闷,这小公子莫不是在拿他开涮?买一块看个稀奇就够了,四块全买回去做什么?垫桌角吗?
揭含楚不悦地抬起下巴,拿鼻孔对着他:“小爷说全要就全要,别磨磨唧唧的。小爷出场费半刻钟八金呢,你耗得起吗?”
什么、什么出场费?掌柜无风也凌乱,但听明白了这确实是个不差钱的主。他一开始也没想到这玻璃会卖得这样快,主家也没交代怎么售卖,不如多敲一笔自己还能吃点回扣。
掌柜思前想后,细细报了个价:“十金。”如果那小公子觉得太贵,他还可以勉强往下压一压。
不料揭含楚一点不犹豫,当场拍板:“成交。一块十金是吧?”
掌柜的想法是一共十金。坏了!报价低了!
揭含楚见那掌柜扭扭捏捏面露猥琐之态,心下讶然,莫不是答应太快要坐地起价?他一向奉行买贵的而不要买得贵,见着这恶心人的做派准备拍拍屁股走人。
“小公子,小公子,”掌柜见人要走,生怕这冤大头反悔生意砸手上,忙把人拦着,“成交,这就成交,公子有实力啊!”
揭含楚先把荷包里的八金压做定金,带了一块回家。剩下的尾款和三块玻璃则是留了小院附近一家酒楼的地址,让掌柜自己派人来钱货两讫。
云思勉从来不管揭含楚的行事,阿楚做事总归有他的道理。这次斥巨资买了“中看不中用”的玻璃,他也只是好奇地借来细看。
“别直接用手拿,当心给划花片了。”揭含楚有些嫌弃他的毛手毛脚,让云思勉隔着柔软衣袖去拿。
云思勉问道:“你买这个回去做什么?”
揭含楚眼珠子骨碌碌一转:“你不是要去上党吗?我准备手搓个小东西给你,但你别抱太大希望啊,也有可能做不出来。”
小学一年一度的少儿创意制作大赛终于派上用场!
云思勉心里美,嘴上客气地说不必不必,每天都巴巴地跑去看揭含楚的动静。直到揭含楚问自己借八面剑时,他才咂摸出来应该不是打玻璃配饰。
“你的剑太长了不好用,”揭含楚等到揭含豫溜达回院,问他借了子午剑,还拜托他隔天从西市带点花梨木回来,“哥你晚些天再走呗,我做个小东西你带回去。”
云思勉耳膜地震:原来不单单只我一人有!
揭含楚无奈叹息:“可惜目前的材料应该只够做两个,一禾哥分不到了。”
邱一禾摆摆手表示他并不介意,还激动地分享起今日在格物院发生的事。
“……那不然今天怎么人这么多,其实人群里还混了执金吾,要去寻找失踪儿童呢!听说有人为了强买那物件,活生生受了执金吾一剑,还让他带着东西逃跑了……”邱一禾心情郁闷,“可惜我苦等这么些天,连上新的是什么都没看清!”
揭·失踪儿童·强买强卖·含楚默默缩到了云思勉身后。
揭含楚整日蜗居在储藏室,拿着子午剑混着金刚砂,吭哧吭哧地手动打磨。
该说不说尹奂希的工匠确实技艺精湛,这四块玻璃个个清透,赶得上前世的罗马玻璃。唯一不足的便是少有气泡,加上同一块玻璃的厚度并不一致,受热不均导致两侧被压得略薄于中间。
不过这反倒便宜了揭含楚,这不就是凸透镜嘛!大概的形儿出场就有,他只需要依着焦距慢慢调整凸面曲率就好。再用松香细细抛光,直至平匀无疵,第一步便完成了。
揭含楚又花了两天镂空了直径层层递增相互嵌扣的花梨木筒,相邻两节可以严密套合,旋转即可来回伸缩。
门外传来笃笃的敲击声,揭含楚走过去开门,门槛旁照样搁着一只海碗——放饭了。
揭含楚一开始还觉得这情境有些怪怪的,感觉像定点喂狗,多送几顿也就习惯了。
吃过饭,他把空碗放回原位,开始最后一步的镜片组装。
蜡烛早已泪尽,真是一滴也没有了。日间打开通光的窗户也渗出丝丝寒意。
揭含楚冲出储藏室把所有人都喊了出来,双手背在身后笑眯眯的。
“当当——”亮出左右手,手掌上分别托着小臂长的长形物件。
邱一禾的捧场一马当先:“阿楚好厉害!这是什么呀……”
揭含楚举着物件绕着三人得瑟了好几圈,骄傲的小表情就没压下去过。
云思勉看不下去伸手一捞,勾得人直接正面栽在大腿上:“快拿来我玩玩,不是说送给我的嘛?”他一手按着揭含楚的背,另一只手去抓。
揭含楚任他抢,同时献宝似的抬起另一只手:“三位哥哥请过目,此物名叫‘千里镜’。”
此“过目”非彼“过目”,揭云二人听懂了他的话,拿着东西往眼前看。邱一禾也好奇地在一旁瞅。
“一禾哥,回头我给你做一个和他们都不一样的!”
揭含楚口头指导二人如何通过旋转木镜筒调整成像:“只不过目前的成像同肉眼看相比,是翻转的。”
云思勉抬头见月。
起初,它只是一团模糊的、晃动的光晕,仿佛一滴悬在墨色大氅上的银珠。他屏住呼吸,指尖微调着旋钮,世界在那一刻安静下来。忽然间,焦距锁定,视野一片澄明。那不再是一枚遥不可及的玉盘,而是一个悬浮在虚空中的明暗交错的庞大世界。
“如何,是不是能看清?”揭含楚听见云思勉的呼吸变化,挺起上半身笑嘻嘻地说。
饶是云思勉读过万卷书,此情此景下也只能憋出一句:“好大。”
揭含豫的情形却不是很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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