厨子逃过一劫,到底没被尹奂希彻底发卖给揭含楚。揭含楚在家不多不少地躺了五天,一日两餐都由左中郎将府内一名叫万运来的小郎中送来——某种程度上确实减轻了揭含楚和邱一禾的做饭压力。
邱一禾煮药可以,煮饭不行;揭含楚吃饭可以,煮饭不行。
郑瑞林每天一下学就偷摸着跑到揭含楚家蹭饭,一步三回头生怕被人给尾随了。
揭含楚上次就是被魏朝端在回家路上给捅了。目前太学里知道他家住哪的也只有郑瑞林一个——连两位师兄都没告诉,揭含楚以自身安危为由让郑瑞林不要告诉别人他家的地址。虽然不知道能瞒多久,能多拖一段时间也是好的。
却说魏朝端这边,柳望还真是安排地天衣无缝。
自深夜裸奔事件后,魏朝端就被家中勒令回卫尉府闭门思过,直到尹奂希回京那一天才被放回太学。
魏朝端本都已经老老实实躺在斋舍的小床上睡着了,柳望效仿前人,把魏朝端给打晕扒光之后扔到太学对面的矮墙根下——就在那处的地砖上,揭含楚的血已经凝成暗紫色。
那把短剑别在魏朝端仅剩的亵裤里。
全太学都知道魏朝端针对过揭含楚,魏家人想息事宁人也颇为困难。尹奂希某日亲自登门,站在卫尉府外就把魏朝端给训斥了一顿,魏家也不敢找揭含楚的麻烦。
罢了罢了,还是把这个混账儿子塞进卫尉做一个郎官放眼皮子底下好了,可不能和尹奂希对着干啊,大不了抱着国公爷的大腿流几滴眼泪去卖个惨!
太学风气一下子清朗起来,揭含楚返校那日感觉颇为强烈,偶遇的每一个同学/师兄都会热情地和他打招呼。
多么单纯美好的校园生活啊!
揭含楚悠哉悠哉地逛进了博士舍,唐遗爱已经到了,蔡春还不见人影。
“唐师兄早。”五天没见了,还怪想的。
唐遗爱先问过他的恢复情况,得到满意的答复后从地上抽出了一本线缝书,是唐遗爱亲笔誊写的《大周律》第一卷原文及注解。
对比起来,蔡春手里的《大周律》不仅是老旧的竹简,还只有原文并无注解,在师兄心中的地位可见一斑。
揭含楚单手解不开佩剑,转过身凑到唐遗爱身前:“师兄帮我把这个腰带边的扣子松一下。”
唐遗爱伸出手,在触摸到玉扣的一瞬间,鬼使神差地用自己的手掌丈量了揭含楚的腰。
怎么这么窄,一只手就覆上了……
唐遗爱盯着自己的手出神。
蔡春推门而入,手里还拿着菜包子。看到揭含楚时眼睛微微一亮:“小师弟,我可想死你了!”
他三两口咽下包子,一个飞冲直奔揭含楚,在看见他身后的唐遗爱时堪堪停下脚步。
“师、师兄也在啊……师兄和小师弟这是在干嘛呢?”
揭含楚心道解个扣子的事儿怎么师兄还没弄好,想转头去看。
不想唐遗爱却说:“让你蔡师兄帮你解吧。”
“哦,”揭含楚懵懂地点点头,走上前背对着蔡春,“师兄你帮我解一下这个扣子,剑太长了我背着坐不下去。”
蔡春恍然大悟:“师兄这些天一直在誊抄舍里的竹简,可能眼睛有些花了看不清你这小扣子……好了!”
“眼睛有些花了”的唐遗爱没反驳,只是警告地清了清嗓。
揭含楚在家躺了五天,进度反而和蔡春拉平了。从今天起揭含楚就不用自己看文本了,上午唐遗爱会集中给两个人同时讲课,下午则是自行安排学习。
《大周律》第一卷《周例篇》共四十七条,规定了五刑十恶八议的基本准则,具有普适性。
条例十分枯燥,还有很多针对豪族的“特赦”。不怪蔡春进度慢,他自己也听得快要梦会周公。
小爱师兄的讲述也平平淡淡毫无起伏,让揭含楚想起了被数学早八支配的恐怖。
揭含楚也不知自己到底睡着没,只听唐遗爱一声“下课”,身旁的蔡春条件反射似的弹射起来:“走,吃饭去!”
揭含楚也站起来,单手抻了抻懒腰:“那师兄们等等我,有人给我送菜来,咱们可以一起吃。”
唐遗爱突然问一句:“是左中郎将大人吗?”
“啊对。”揭含楚没觉得这有什么不能说的,反正他大庭广众之下都上了人家的车了,再吃些人家的饭菜也不算太过分吧。
送饭的小万郎官果然在太学门口,人如其名,长着一对招财进宝耳。
万运来也认识唐遗爱,看见他随同揭含楚一道出来,还打了个招呼。
唐遗爱淡淡地应了一声。
“三公子还和前几日一样,食盒等我晚上再来给您送饭时一并带回去。”万运来把食盒递给揭含楚,半道上被唐遗爱接过去了。
揭含楚伸手不打衣食父母,眉眼弯弯:“辛苦万大人日日跑着一趟,也顺道替我向中郎将大人问声好!”早日把厨子给我,也不用劳烦人每天都奔提着食盒奔走。
“你和他很熟吗?”唐遗爱的声音悠悠传来,听不出感情。
坏了,揭含楚一开始还在师兄面前假装不认识尹奂希来着,怎么装着装着就忘了!
揭含楚来太学上课的第一天汇报《法道》第一卷时,唐遗爱就说了一句“你和他很像”。他当时打了个哈哈糊弄过去,没想到另一个主角直接找上来了。
揭含楚索性破罐子破摔,爽利地承认:“害,我同尹大人也只有几面之缘,谈不上多熟悉。不过是他觉得与我投缘,在倒贴我呢!”
他和柳望也是这样说的,毁坏尹奂希的名声也不差这一个两个了。
“再说,尹大人不也是我师兄吗?”虽然他已经毕业了。
从尹奂希身边郎中对唐遗爱的态度,以及杨子陵在南阳对尹奂希的推崇,甚至还暗箱操作把他塞进杨祐大人门下等等一系列操作来看,尹奂希绝对是杨大人门下学生没跑了。
不过单从年龄上看不出来唐遗爱和尹奂希谁是谁的师兄。
二人各怀心事,反倒便宜了蔡春,大半虾仁芋饺全进了他的嘴里,捂着肚子哼哼唧唧。
罕见天的,下午杨祐出现在博士舍里,这是揭含楚第二次见自己的先生。
彼时的他正裹着小毯子窝在躺椅里浅眠,吱呀一声门被推开了,揭含楚还以为是哪位师兄到了,蒙着头继续睡。
杨祐也没叫醒他,自个儿也靠在案板上睡着。
唐遗爱到时,师生俩睡得不知天地为何物。
“先生,您怎么来了。”唐遗爱有些无奈,替杨祐捏着腰背。
杨祐的老胳臂老腿被捏得舒坦极了,接过唐遗爱给他倒上的热茶:“哼,小爱才是老夫的小棉袄,蔡春那小子只顾着自己睡得舒服,都不知道尊老……”
唐遗爱听得糊里糊涂,蔡春也适时进门:“咦,先生您今天怎么来了,刚才是您在叫我吗?”
杨祐盯着蔡春扫视,蔡春不明所以地低头自审,衣服也系好了呀……
“……小春?”
“怎么了先生?”
杨祐惊恐:“你是小春,那他是谁?”他颤颤巍巍地伸出一只手,指着裹成蚕蛹的睡神。
蔡春上前把人剥出来,揭含楚乍暖还寒地哆嗦了一下,醒了。见着舍内多了一个人,还茫然地眨眨眼。
“先生,这是小师弟含楚,您上次见过的,怎么又不记得了?”
杨祐绝不可能承认自己记不清学生,嘴硬地找补:“原来是小楚啊,这么优秀个学生我怎么会不记得呢?”
揭含楚忙不迭从躺椅上爬起来,恭敬地行了弟子礼:“含楚见过先生。”
唐遗爱按上某个穴位,激得杨祐嗷地一声叫出来,不过确实解了他身上的酸麻,也就没有计较。
揭含楚和蔡春全都低着头忍笑。
“唉,是这样啊小楚,本来我还想介绍你和你尹师兄认识的,没想到他先找上你了,”杨祐若有所思地摸着胡子,“你尹师兄向我要人呢,让我下午就不要留你在太学了,你直接去格物院找他,如何?”
“先生,我觉得不如何。”揭含楚不假思索地拒绝了。
杨祐倒是一副气定神闲的模样,仿佛早有预料。蔡春还沉浸在“小师弟进格物院”的震惊中无法自拔,唯有唐遗爱放下手,略有些惊讶地看着他。
“尹大人那边的事,我自己可以做主,不会耽误在太学的学业的。”
这种钓鱼执法式问答揭含楚可太熟悉了,但凡犹豫一点,原单位就会怀疑你的忠诚度并收回发出去的offer。
再说了,尹奂希的资源固然值得利用,但那也隔了一层;太学也是人才济济,各学生都是郡县远近闻名的豪族子弟,再没权没势,家里的钱也能堆成金山。拉拢同学也很重要啊!
杨祐满意地点点头,让三个学生自行研习,他自个儿倒是悠闲地躺进揭含楚的躺椅里,熟练地拿小毯子盖住自己:“你们小声点,别吵着为师歇息了。”
揭含楚无力对杨祐进行评价,他甚至觉得这种水水的老师也挺好的。他轻手轻脚抱了一摞竹简放腿边,并霸占了唯一一张案牍。
每次见到逼仄的博士舍里大半空间都堆着竹简,遮天蔽日,揭含楚就感觉有些窒息。来都来了,把笨重的竹简都给纸质化了造福下一届的学弟(如果有的话)吧。
案板上留着几张誊抄过的纸,揭含楚比着内容找到对应的竹简,就着断掉的部分继续写。
唐遗爱的字形偏瘦长,结构紧凑,切金断玉,摒弃了些许线条的宛转。单单透过白纸黑字都能想到写字之人是多么的务实,正如他所修的律法条文。
揭含楚前世练过颜真卿的字,说来惭愧,有形而无神,只学了个庄重正大。缀在唐遗爱的字后面,平白大了好几圈。
揭含楚一边誊抄一边理解一边和自己的认知体系打辩论。
要是有耳机就好了啊啊啊啊啊啊,抄东西的时候就是要听音乐才完整!
他趴在案板上全神贯注地写着,没发现唐遗爱已经悄无声息地坐到他对面,盯着揭含楚扎得冲天的马尾。
写满一张纸后,揭含楚直起身抽出一张空白的纸,恰好对上唐遗爱的眼。
揭含楚冲他笑了笑,甩甩手继续抄。
“需要我帮你按一下吗?”唐遗爱被他的笑容晃了眼,一不留神说出这句话后自己都后悔了。
他在案牍下尴尬地握拳,指甲扎在手心,钝钝的刺痛。
揭含楚放下笔,按照前世学来的检测是否得了腱鞘炎的方法向下压了压手腕,确实有些酸痛。
“那就拜托师兄啦。”我帮眼花的小爱师兄抄书换来一顿按摩服务,不亏!
他把纸重新卷起来收好,整个人趴在案板上,左手垫着脑袋,把右手递给了唐遗爱。
可怜见的蔡春还在和《大周律》对抗,揭含楚却在唐遗爱用身体隔出的小小空间里享受着师兄的特殊服务。
还别说,小爱师兄技术确定确实到位,没见着先生都被按得直哼哼吗!
揭含楚云里雾里,不知什么时候唐遗爱的手已经捏在他僵硬的肩膀上了,迷迷糊糊地说了一句:“师兄手艺真好,下次还想找你按按……”
“……嗯。”
“下学了!”蔡春大喊着,把竹简啪嗒一声扔地上往后栽倒,“困死我了……”
先生竟都没被吵醒?唐遗爱有些拿不准要不要现在把杨祐叫醒,回过头来,揭含楚也趴着魂游天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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