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五这天，是整个初秋里最晴朗的一天。浅蓝色的天空就像倒置的水面，阳光似乎离人很远，温和、明亮又不灼热，就像小条给人的感觉。
季节换上了纱裙，又把两侧斜上方的头发编了几股，发辫连同散着的长发一起垂落在肩头。她的耳边戴着那副橘子啤酒耳环，星星点点的橘色流光，就像蓝紫色调中的点睛一笔。
还有五分钟就是两人约好的出门时间，小条的微信准时出现：“我先下楼把车提出来，你慢慢过来，路边见。”
季节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深吸一口气，发现脑海中砰砰作响，那竟然是自己的心跳声。虽然两人曾在疫情时夜半露天约会，也直接睡在同一张床上，但今天似乎和以往都不同。今天是第一次正式的约。
她缓缓来到楼下，走向小条平时停车等她的地方。为了表示对这次约会的重视，并缩短两人之间的距离，季节穿了一双带跟的鞋，走路不累，步伐会因为那一点点鞋跟而变得轻盈缓慢，不像平时那样旋风冲刺。
小条的车停在小区门口的路边，他已经下了车，正单手插兜，靠在副驾的车门边等着她。季节出现时，他的眼睛亮了起来，整张脸都散发出动情的光泽。一步一步，季节迎着他的目光走向他，对他露出无比美丽的微笑，让他忘我地看了一会儿。
走到他面前，季节站定了。他穿着浅蓝色休闲衬衣和灰色长裤，这件衬衣的颜色，很像他们在天桥重逢那天他穿的颜色。如果天空突然变成一面镜子，那该倒映出一幅多么美的画面，两个般配的、鲜润的年轻人面对面站着，出神地凝视着对方。
这种时刻，世界上应该响起《淡水暮色》的交响曲，或者《彩虹》的伴奏带，每个大洲贡献一种乐器的音色，每片大洋负责一种鼓点的击打声。不过，在这种合奏响起之前，一只硕大的橘猫嗲叫着冲向季节，在她小腿肚上连连蹭头，又以她两条腿为轴心，围着她一直绕圈，无论怎么绕，猫身都紧贴着她的腿。
“嗯？”两人低头看向那只猫，都十分纳闷。
小条嘬嘬嘬几声，自言自语道：“哪跑出来的？”
“是你啊！”季节认出了这只猫，弯腰撸着它的下巴，“这是小区里的野猫，我喂过它！”
“哦，橘猫喂橘猫。”小条蹲下来看着胖橘，歪着头问它，“你也喜欢漂亮姐姐，对吧？”
季节梗着脖子，笑嘻嘻地问：“那你喜欢吗？”
小条看着那猫，红着脸说：“喜欢。”
带着大获全胜的微笑，季节站起身来。小条跟着她站起来，替她拉开副驾驶的车门：“橘座，请上车。”季节昂头挺胸地坐了进去，吩咐道：“边司机，开车吧。”
车子沿着公路平稳行驶，前方路面洒满阳光，他们一路歌唱。车里播放着《淡水暮色》，季节跟着哼唱，她发现这首歌不再忧伤，旋律变得包容而温馨，就像太阳晒过的被单。而后是他们都喜欢的彩虹合唱团，这些歌都是写上海这座城市的，想到自己和小条在此相遇，季节觉得不可思议。
接着小条选了首摇滚乐，在等红绿灯的间隙里，两人在座位上甩头摇滚，全情投入，就像乐队主唱和贝斯。
在嘻嘻哈哈的打闹声里，他们抵达迪士尼乐园。排队入园的人不算很多，今日园内非常宽松。踏进童话王国，周围充满奇异景象，城堡、米老鼠、公主、小飞象，仿佛童年幻想成真。季节对小条说：“如果我小时候来，肯定高兴疯了，那时候会相信这些都是真的。现在和小时候，隔了二十年了。”
小条恩了一声，拉住了她的手。温暖的大手，完全包住了季节的小手。季节继续说：“不过，因为现在是和你来，所以我好像又相信这些都是真的了。”
大手微微收紧了，几乎要和季节的手融为一体。小条看着季节，有一瞬间说不出来话。接着他说：“我也是。”
季节向着城堡侧面一指：“走吧，先去坐过山车！”
小条捧场地说：“小橘猫指哪，我们就去哪。”
过山车破风飞驰，忽上忽下，季节一路尖叫欢呼。小条下来后却软绵绵地贴着她，把自己的头抵在她的头上，双手环着她的腰背，非说自己晕车。说着，还整个人倾斜过来，挂在她身上，把她压得踉跄不稳，连连往后退去。
待季节哄好了他，两人又坐着轨道车进入隧洞，过了一遍加勒比海盗的特效。各种精彩的画面，一股脑呈现在观众眼前。这项目明明既不累人，又不恐怖，只是会淋点雨而已，但小条还是凑过来抱着她，说自己怕黑。季节觉得自己身上趴着一只热热的大型犬，不撸他他还会不乐意。
之后的小矮人矿山车与过山车类似，游客坐上车，在室外假矿山里穿梭，神龙摆尾。接着进入室内，小矮人在彩灯之间唱歌跳舞。最后又驶出室外，配合轨道车的几个大转弯，观众直呼过瘾，游戏结束。同车的小孩喊得嗓子都哑了，季节倒没觉得十分刺激，毕竟她练舞蹈时还会三百六十度翻跟头。小条却故技重施，车一驶入室内，他就覆盖在季节身上，可怜地哼叫着：“好害怕好害怕……”叫得竟比那些小孩还欢。
季节：“……”
“下一站去哪？”小条偷笑着，拍了拍她的头。
季节远远地看了一眼旋转木马，说：“嘿嘿，旋转木马看起来好像音乐盒。”她很多年没有坐过旋转木马了，突然有点想念那种感觉，想静静坐在高高的木马上，一圈一圈转着，什么都不用想。但这游戏对小条来说，或许稍显平庸无聊，她也就没有再提。
最后季节指向小熊，两人坐着车滑行在童话布景里，听广播讲故事。季节心想这次总该可以了，她摸摸小条的脸说：“不害怕了吧？”
想不到小条把头搁在她脖子和肩膀之间，闭上眼睛说：“这个太无聊了，我困了。”
“……”季节半真半假地抱怨道，“你好沉啊。”
小条哼了一声，说：“总比绿豆芽强。”
“……”季节微笑着说，“友善一点，人家现在每周练舞，不像豆芽了。”
“哼！”小条哀怨地说，“大头菜。”
玩了一天，两人感兴趣的项目都试了一遍，想吃的东西也都吃了一遍。暮色四合，城堡都变得亲切起来，简直像是下一秒就要升起炊烟了。距离晚上的烟火表演还有一段时间，小条拥着季节，慢慢向前走着。季节仰起脸问：“咱们去哪呀？”
小条微微一笑：“我好久没坐旋转木马了，今天想好好坐一次旋转木马。”
季节惊讶地看了他一眼。很快，他们登上旋转木马的转盘，一人挑了一匹马爬上去。铃声一响，木马缓缓旋转，晚风吹过脸颊，周围的蓝紫色暮霭都飞掠而过，就像季节的裙摆在飘动。她突然觉得小条当时就看出她想坐旋转木马，他特意把这个游戏留给傍晚。傍晚总是如此梦幻，有无限可能，就像志愿者晚班是在晚五点之后，就像他们相识于日落之后。
一切都让人沉醉，季节闭上眼睛，头发在身后高高飘扬着。再睁开眼睛时，她转过头，发现身边的小条一直看着她，嘴角带着淡淡的笑意。她也对他灿烂一笑，身边的景物和声音都是跑马灯，旋转的天地中只剩下他们了。
下马之后，季节意气风发，一步一跳，两边的辫子跟着跃动。小条低头看着她，眼神始终深情款款，让季节不好意思一直盯着看。他们晃悠到一座小屋前，站在门前看着。这屋子看不出是干什么用的，附近少有人来。季节有点转向，就问：“这是去看烟花的路吗？”
“看烟花的地方人太多了。”小条转过身面对她，声音有点沙哑，“烟花开始之前，我想问你几句话。”
季节屏住了呼吸，等着他提问。两人已经互相表明心意，甚至还是打字说的，过程留痕。她猜不出小条还要问什么。
小条伸出两只手，轻轻握住季节的腰，往上一提，把她拎到台阶上站着。她的眼睛和小条处于同一水平线上，彼此平视着。他的手没有松开，依然扶着季节的腰，季节的双手则搭在他手臂和胸前。
看着季节睁到最大、稍显好奇的眼睛，他笑了一下，不过笑容马上就变淡了。接着，他认真地问：“我……我还想亲口说一次。我喜欢你，你可以做我女朋友吗？”
季节眨了一下眼睛，直直地看着他，抿嘴笑了起来。他略带紧张地说：“干嘛笑，你……你不愿意吗？”听他的口吻，好像季节是玩弄男性后就不认账的风情女子。
季节说：“愿意。”
她等着小条如释重负、欢欣鼓舞，想不到他非但没有松弛下来，反而更加紧张。他呼出一口气，继续问：“那以后，如果你想结婚的时候，可以跟我结吗？”
就像被海量橘子啤酒冲击大脑，季节愣了一下，反复回想他刚才这句话，语气还挺恳切，好说好商量的。她晕头转向地说：“你要顺便把婚也求了吗？”
小条的手箍紧了她的腰，他急切地说：“不是顺便……不不不，是顺便……”
季节低头一笑，又抬起头来看着他。他说：“我是说，如果你以后想结婚的话，和我结，行不行？”
“结婚……”季节想到了瓶子穿着婚纱走出更衣室时，老盆那生平首度聚焦的眼神。她内心竟然升腾起一种憧憬。上学时，她对瓶子说，我不太相信婚姻，看看我爸妈就知道了。但现在她觉得，如果是和小条一起走上白色的长地毯，走进月季和无尽夏环绕的凉亭，接受天意的鉴证，她一定欣然接受。
小条微微咬着嘴唇，没等到她的回答，开始气闷委屈：“干嘛不答应我？你要和谁结？为什么不和我结？”
“没有不答应你。”季节慢慢凑近他的脸，飞速地吻了一下他的唇角。在他惊呆的目光里，季节说：“以后我愿意嫁给你。”
小条一把搂住她，把她砸进自己身体里。季节被抱得双脚离地，悬空了一下，才重新踩上土地。小条轻轻抬起季节的下巴，低头看着她的嘴唇，深深地吻了下来。他整个人向季节俯过身来，很快，季节伸手勾住他的脖子。
两人迷失在漫长的吻里，烟花升上夜空，在天边炸开，变幻出无数华丽的色彩和图案。今夜的烟花秀开始了。
过了很久，小条终于稍稍放松了手臂。季节虚脱般地瘫在他的怀抱中。远远的那一头，看烟花的人群发出喧嚣的叫声，音乐声配合着烟花的阵容。他们不想去人群里凑热闹，他们只是在心里播放《淡水暮色》，相拥着跳起慢悠悠的狐步舞。腿拌着腿，跌跌撞撞，就像喝醉了酒，他们边跳边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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