监控设施在陆续拆卸,今晚是谈判前的一晚,同时也是黎明前的最后黑夜,许三多按照轻重缓急隐藏了室外树林和袁朗的书房走廊两个位置的监控设施,他在完成每天的例行,检查闭路电视影像,最后把画面停留在袁朗的头顶。
深夜,但是还远不到袁朗休息的时间,他依旧在伏案忙碌着,许三多的房间关了灯,他伸手隔着屏幕点了点袁朗的脑袋。心里忽然觉得像做梦一样。
曾经书里那个遥不可及的抽象概念变成了眼前这个立体的袁朗,没有他想象中那么完美,还有些各种各样无伤大雅的小毛病:起床气、抠门、偶尔有点不修边幅,但是整体仍旧生动又让人心动。
许三多捧着巴掌大的监视器,心里觉得甜蜜又感慨。现在的生活曾经是他从不敢想的事,过去的事情好像被淘洗了一遍,一切的一切都变得清澈,波光粼粼。
监视器里的袁朗忽然站了起来,他大摇大摆地走出了门,很显然是以为电子眼都被拆除了,他很快走上走廊,往一个方向走去。
许三多跟随袁朗的方向切换着画面,袁朗的身影已经停在了一扇房门前,这里四下无人看守,许三多觉得那扇门有点眼熟,紧接着他听见了房门外的脚步声。
袁朗在门外!
发觉这个信息的同时许三多屏住了呼吸。灯都是关着的,袁朗应该是觉得许三多已经睡了,所以他小心翼翼地在门前止步。
许三多有点提心吊胆了,他觉得袁朗接下来未必要来敲门。他闭了一下眼睛,继续看监控器里的袁朗。
袁朗在他的房门口站了一会,果然没举手敲门,他蹑手蹑脚地往回走了两步后去而又返,这一下他站得很靠前,鞋尖抵着门板,并且警惕地左后张望了一下。觉得安全后他把额头抵着门,做了一个动作。
这个动作瞬间让许三多失去了表情:
监控器里袁朗拿额头在门上贴了一下,打了一个招呼,紧接着他很无声地,亲吻了许三多的房门。
过了有一阵子,他才肯鬼鬼祟祟地离开,许三多知道袁朗应该是回了书房,可是他连手指都没了力气,所以只能干躺在床上,等着身体找回知觉。
袁朗在干什么?这个动作好像太简单又太复杂,许三多不打算去剖析他了,那是做无用功。
他能做的只是紧盯着那门板,盯着那个世界上最遥远的亲吻,发呆。
袁朗不知道许三多心中的流域如何泛滥,总之他是心满意足地回了书房,开始他下半宿的工作。傻强端着一杯水走了进来,毫无特色的脸上写满了紧张,这还是他头一次离袁朗这么近。
“放那吧,谢谢。”袁朗的心情挺好。
“好的。”傻强把杯子放下,恭恭敬敬地退了出去,袁朗的目光还聚焦在文件上,一只手去够茶杯,又用茶杯去够他的嘴巴。
忽然他就停了动作,放下杯子又忙拿起笔,对着一些地方尽情涂改。等到水差不多冷了,再想喝又喝不成了。
傻强只好走进来,把杯子拿出去:
“我给您换新的。”
袁朗没作答,依旧低头专注地忙着他的工作。傻强转身,猛地掏出一把刀对着袁朗扎下,袁朗头顶也长眼,他往边上一扑,傻强扎了个空。与此同时杯子掉落在地上,发出不大不小的声响。傻强明显急了,挥刀如风,对着袁朗连砍数下,袁朗赤手空拳地左闪右避,却被傻强一腿扫倒,摔得结结实实。可他兜里的警报器也被压中了,刺耳的警报登时塞满了一整个别墅,赶来的人瞬间近在咫尺。
傻强也顾不得别的,一把将袁朗扯起来挡在身前,齐桓举着枪对准了他,老马大叫:
“……怎么是你?你背叛我们兄弟?!”
傻强把刀抵近了袁朗的脖颈:“退后。”
许三多带着众人往后退了几步:
“你把武器放下,好吗?”
“放下我还有命吗……你们退后!把枪下了!丢过来!”傻强的刀已经划伤了袁朗的脖颈,许三多率先扔掉了枪,其他人犹豫一下,也照做。
许三多:“现在你没有威胁了,相信我。”
傻强当然不会相信他:“你们走,你们都走!准备一辆车,让我们先走!”
“那是不可能的,你一出去就会杀死他。”齐桓骂了一声。
“住口!住口!不然我现在就杀死他!”傻强喊叫着,他的刀下已经有了血珠。
他在做殊死一搏,赌赢了,有命有钱。不输不赢,有命无钱,赌输了当然就是没命也没钱。
“我们答应你。”许三多说:“你冷静。”
傻强看看许三多,他的眼神里多了一些更可怕的东西:“我不信你……你太狡猾了,你很在乎这个人质,比他们都在乎……我再加一个要求你也会办到吧……你把手筋挑了,快点……快点动手!”
许三多弯腰想捡枪,傻强说用刀!不许用枪,你敢动枪?!
许三多只好从别人那里继承来一把刀,他整个过程就像服从军令那样令行禁止,仿佛傻强要他戕害的是别人的躯体,所以用刀时的那一点犹豫与其说是手软,倒不如说像是在挑肥拣瘦。
傻强等待着许三多下刀,这时他听见袁朗叹了一口气:“你真的太贪心了,本来想留你一命的。”傻强不可置信地看着他,紧接着一股巨力袭来,他眼睁睁看着自己的胳膊被一寸一寸掰开,袁朗在他的手腕上一捏,匕首落地,袁朗顺势反拧,傻强的一条胳膊就拧成了诡异的形状,他还真有点气节,这样愣是一声不吭,他摁着桌子起身还要再袭,一把飞刀来到跟前,瞬间把他的手腕洞穿,傻强就这么被钉在了桌面上。
他愤愤地看向许三多。许三多活动了一下手腕。他又看袁朗,袁朗冲他眨眨眼睛。
袁朗什么时候有这个本事?傻强想,这段时间他都把守卫的位置,轮班时间摸查得很清楚,又赶在这个监控被拆除的日子下手,唯一算错的就是袁朗不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相反,他是个练家子。可周围的人除了老马以外,谁都没有做出意外的表情,傻强就知道,自己可能早就被发现了。
“什么时候?”他问。
没有人搭理他,大家都各忙各的,收拾桌子,打扫房间,有人上来把他架走,全程没人把他当一回事。于是他只能带着这个疑问被锁了起来。
“好险,你没事吧?”袁朗仰着脖子让许三多给他清理那些小伤,酒精棉棒在他的脖子上点着,像一下下轻咬,也像是一个个亲吻。许三多小心谨慎地结束了手头的活计才敢说话:
“我没事。”
“嗯呢。”袁朗的喉结滚动了一下,人很快把书房整理干净,并且在他的授意下都退了出去。袁朗一个人坐在沙发上,交叠着双腿,两只手肘搁在沙发的布艺扶手上,腰背挺直微微向后靠着,仰着脖子看许三多,他的气质一下子就不一样了,是许三多从未见过可不陌生的样子,看起来,大外交官把许三多当成了今天的第一个谈判对象。
袁朗:“别站着,找地方坐。”
许三多只好在他对面的凳子上轻置了半个臀尖。袁朗:“明天就是最后一天,会谈结束后,不论结果与否,我都得离开,而你也要归队。”
许三多苦笑:“……嗯。”
袁朗:“我有点担心你,可我想,你早就长成了人,你会满载而去的。”
许三多点头,他现在觉得自己就很满。何止成了人,他的神色几乎变得有点苍老了。
袁朗有些不忍:“我现在不得不再给你添上一点,有些话本来打算不和你说。”
这样说的人最后都说了很多,袁朗也在其列:“你说人的一生应该怎样度过?怎样算是一生?”
许三多:“……做很多有意义的事,还有要好好活。”
“对,好好活,这是最重要的,一定要在有限的生命里,充分去活。‘人最宝贵的是生命。生命每个人只有一次。回首往事的时候,他不会因为虚度年华而悔恨,也不会因为卑鄙庸俗而羞愧;在临终的时候,他能够说:“我把整个生命和全部精力都献给了世界上最壮丽的事业——为人类的解放而斗争’。”
袁朗的声音朗朗的,因为他的职业习惯,他擅长让每个人都不由自主地停下思考听他讲话:
“你和我,我们都在为之努力,并且我想,你我是心甘情愿地扛着它走的。”
许三多点头。
“谢谢,有人认同的感觉真好,我的一生也许大概就是这样,我能走到今天,并且即将继续走下去,要感谢的有太多,我的一生就是一封还给世界的信,许许多多的人组成了这封信的段落。
其中你的名字……我要顶格写。”
袁朗说这话的时候眼神看着窗外,或者说根本什么也没看,此刻的许三多有感有悟,但是也无声无息,对坐的两个人一同望着窗外。
朝霞千里,新的一天到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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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子在会堂聚集,堂前,警察,记者还有士兵都各在其位,这次谈判的规模不小,消息一出就轰动了整个澳门,谈判双方将在未来的几天里就一系列历史遗留问题进行深入探讨。
许三多是在门口站岗的众多士兵的一个,站在最前排的一个。他是那样的不起眼,每个人都站成了雕塑,每个人都不突出。所以当那辆迎宾车对着他压过来时,许三多仍旧是把自己看成了雕塑。
不知是有意无意,迎宾车的车轮搭上了红毯,而许三多就踩在红毯的边缘线上,轮胎摧枯拉朽地向许三多的脚下碾来,如果许三多还一动不动的话,那么他的脚不可避免地会被压伤。
可是许三多就是没有动,不仅是他,他周围的任何一个士兵,都没有挪动哪怕一根头发丝的距离,这辆车甚至没有吸引到他们的半缕眼神。
车轮好像气急败坏地往前跳了半寸,许三多的鞋尖被吞进了车轮底下,皮革在挤压许三多的脚趾,再前进下去他非得残废了不可。
许三多感到了疼痛。但是他忍了,像袁朗那样为了什么东西而忍了,并且看他的表情,谁也不知道他在忍痛。
车轮忽然退后,败退。
车辆进行了一个大的折返,车门打开又关上,有几个高鼻深目的外国面孔从上面下来。
他们首先面对的是一排温热的雕塑。
走过这些雕塑的时候,有人向他们投去了尊敬的目光;
“我已经猜到这次谈判的结果了。”
有人向他的同胞报以责备的眼神,觉得他不该这样灭自家志气。
最先开口的人解释说:“你们看到刚才的那些士兵了吗?他们那样坚定,又那么年轻,他们只有我们的孩子那般大,那就是他们国家的年轻一代。要不要我帮你问一问?他们的国家有多少人口?又有多少那样的年轻人?”
“所以说,这样一个坚定又决绝的民族,又有什么,能撼动它前进的脚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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