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奉左右的仆从鱼贯而入,所有礼仪,都只是为了权力外显服务,从服色到服制,再到冠冕几串珠子,事无巨细,一一摆在人跟前。
陈景邈小时候就觉得这些东西无非是一些累赘无比的衣服,人穿衣就是为了取暖,费这么大劲纺布染色,只是为了衣服好看,有些没事找事。
但有人敢在她跟前耀武扬威,炫耀那一套太子服制的时候,那很该死,陈景邈只想把他身上的衣衫都扒下来。
都是一个娘胎生出来的,陈景邈发现依照次序,这些人的地位各有高低,依照齿序分尊卑,又依照嫡庶分一次,最后,也是最关键的,按照性别分一次。
热衷修仙问道,效仿道士归隐山林的旧帝跟先帝生了三个孩子,废太子是第一胎,一出生就有群臣提议立嫡立长,被册立为太子,入住东宫。
陈景邈六岁时,第一次见到这个废物草包,她当时就觉得可以挪用一下谢道韫的话,天壤之下,乃有戚郎。
蠢得让人难过,又蠢得毫无威胁,只是很讨厌,废物草包沦落到要在一个小孩跟前炫耀自己。
有些草包废物一出生就是内定太子,有些人却还要投身战场,拼命获取满身功勋,才有资格位列朝堂,陈景邈讨厌这个哥哥,也讨厌生在自己前面的姐姐。
依照旧朝惯例,册立太子,都立嫡立长,中宫皇后生的长子,理所当然获得朝臣拥护,哪怕没见过面,也没有人知道这货到底怎么样。
没见过太子冠冕时,陈景邈没什么感觉,一被挑衅,她就觉得这事情不是一件衣服那么简单,有种隐秘又看不见的东西,跟地下河一样缓慢流动。
废物哥哥在她跟前说,他以后会是未来的皇帝,你这么不受母后待见,我跟你患难与共,来日我登基,一定给你选个漂亮驸马。
陈景邈冷笑,谁跟你患难与共,少自作多情了。
但是依照尊卑,她还得给这个废物草包行礼,她拒绝了,然后挨骂了。
原本只不过是一件再小不过的小事,小孩子的话,又能算得了什么,开个玩笑而已,大人自己打哈哈时爱童言无忌,真戳中肺管子,一个个跳起来比天高。
男御史大夫参她,说她狂悖无状,蔑视东宫。
陈景邈以为人人都讨厌这个废物哥哥的,没想到还有人愿意替他说话。
因为是太子,所以总会有人无条件,无原则站在他的立场发言,替他站台,为他摇旗呐喊,冲锋陷阵。
男太子可以,她不可以,来日男太子登基,那还得了。
男太子被废黜当夜,陈景邈就想,这下子总该轮到自己了,结果轮空了,轮到她姐姐头上。
姐姐这个太子当得跌宕起伏,三立三废,陈景邈等得快要没耐心时,先帝把她给废黜了,选了她当太子。
得来不易的皇位,更加要懂得珍惜,陈景邈决定在龙椅上勤政一辈子,换而言之,她要当一辈子皇帝。
白玉雕琢的浑圆玉珠悬垂在天子旒冕前。
尉迟璃替陈景邈系上下颌处的系带,四目相对,隔着珠帘陌生又熟悉。
陈景邈陡然开口:“我的刀磨好了没?”
她有个怪癖,爱枕着刀入睡,幼时遭逢宫变,险些命丧黄泉,幸好有先国师舍身相救,才保全性命。
后面参军入伍,更加是须臾离不开这东西,她不压把刀在身侧,根本睡不着。
前几日,陈景邈狂疾发作,揪了几个男御史砍了脑袋,尸体还挂着城门上示众。
她一抽就抽了最喜欢的那一把刀,没砍好,给砍豁了道口子。
“崔式说他会,上赶着抢过去了。”
尉迟璃对这类弄臣素来瞧不上,语气轻蔑至极。
“哦,那挺好的。”
尉迟璃瞪大眼睛看着她,好什么好。
陈景邈转过身没看见,她翻了翻刀匣,就近抽了一把短刀,祭祀太庙,太子都要腰挎宝剑,手持玉圭 ,向先祖昭示自己文武兼备,是交付社稷的不二人选。
也就做个样子,那破剑抽都抽不出来。
待穿戴好礼服,一乘龙撵就从大澄殿后出来,抬轿的武将都穿上玄黑宫装,放下龙撵,恭迎新帝。
先帝陵寝在水龙岭,没有跟旧帝合棺而葬,于旧帝对立的一座山头再起新陵。
旧朝历经三帝,大孝子陈景邈的皇爷爷,她的皇爹,以及死了没来得及当一天皇帝的皇太爷爷,都埋在旧陵。
陈景邈再度手滑,她本来想开棺戮尸,但是一众朝臣都以死相护,那就先戮尸再焚山。
当暴君有当暴君的好处,自从陈景邈烧掉了旧陵之后,朝堂上安静好久。
陈景邈修新陵可花了大力气,比给自己修陵还要卖力,先帝死得比较突然,以至于所有人没看见她动手,都觉得她动了手。
重重宫墙远去,翠绿古树遮天蔽日,庄严肃穆的宗庙静卧其中,正门一尊三尺余铜鼎,正燃烧着袅袅不绝的香火。
陈景邈身后是宗亲跟百官,浩浩荡荡几百人跟在身后,离她最近的两人是先帝托孤的肱骨大臣。
她们看着陈景邈驻足不前,猜忌怀疑,混着脸颊被厚重礼服捂出来的汗一点点堆积在人群中。
“先祖在时常言百善孝为先,微臣以为陛下应该重修王陵。”
说话的不是宗正,也不是礼部官员,声音抑扬顿挫,出口规矩方圆,正是历朝历代皇帝不敢骂不敢打的男御史大夫。
陈景邈见鬼了一样看着他,“你觉得朕应该重修?”
真重修了,她的面子朝哪放?皇帝本人手滑烧的陵,再手滑,那也是天意,天意如此,那还能怎么办,总不可能说天有问题吧。
质疑天有问题,那可就有大问题了,不说她,只论前朝,旧朝的男帝,个个都有大问题,天有问题才出了有问题的皇帝。
一代倒推一代,质疑她的合法性,那不如先质疑一下千代各位男帝的合法性,反正天有没有问题她不知道,手里的刀是已经磨好了。
不过他这份勇气值得嘉奖,如果所有反骨仔跟他一样蠢,自己伸出脖子出来让她砍就好了。
“陛下圣明!自当重修王陵,再拜汶帝!”
男御史带着一众男臣,跟下饺子一样,扑啦啦又跪倒了一团。
“那便先进宗庙吧。”
陈景邈一想到今天要做什么,内心就摩拳擦掌,跃跃欲试,直接无视了。
男臣原本还以为要要死荐,怀中早就写好了遗言,结果无事发生。
娬娼帝死后,礼部尚书严橘跟御史台的男御史大夫吵过不下百来回,男的辩不过严橘就开始发癫,气得严橘在御史台开擂台,一打三。
最后还是大长帝姬站出来帮了陈景邈一把,力排众议,满足了先帝死前遗愿,独葬一穴。
虽然说,没有她搭这一把手,陈景邈也还是会照干不误,姑姑打头阵,其余宗亲跟着附议,就这样,陈景邈当了一天好皇帝。
陈景邈倒是不怎么怀念那一天,都说皇帝好当,明君难做,一个人要想当好一代明君,那就得虚怀若谷,礼贤下士,陈景邈以为自己能行的,但是俯身一看,朝堂半数男臣都身有反骨。
就比如刚刚呛她的男御史,貌似是旧朝某年的科举状元,书读的挺多,也跟孔子一样以圣人自居,满口之乎者也,真觉得这天下是儒生的天下,他们想提什么意见就提什么意见。
那她还当什么皇帝,居然有人敢忤逆她,岂有此理。
一众人等都等着皇帝本人从宗正手里拿过祭文开始走流程,陈景邈瞥了一眼,抓着祭文,朝刚刚那个男御史大夫走过去。
“认识字吗。”
男御史大夫忽然涨红了脸,一副士可杀不可辱的模样,愣是没回皇帝的话。
陈景邈点点头,“谁把不认识字的状元选出来,谁有连带责任 ,”她朝边上侍卫一挥手,“把他给朕拖下去,施庭杖 ,打到他认识字为止。”
男御史大夫怒目圆睁 ,想要跳起来骂,还没起跳就被侍卫一左一右,压着拖拽下去。
“臣也要斗胆一问,为何陛下三年以来祭母而不祭父?”
陈景邈真不觉得男人身上有骨气二字可言,大喊开城门投降的是他们,对着前朝遗老遗少开火的也是他们。
要对着新君俯首称臣,那就先跟过去割席 ,本来也没问题,奈何他们不对跟前的新君这样,那就显得脑袋有些多余了。
外面男御史没挨过几下,一下子断了气,陈景邈望着太庙看了一会儿,她觉得还不够璀璨夺目,得再添砖加瓦一下。
“陛下!”
前仆后继的男臣再给一个并不存在的男帝招魂。
先帝在世,选拔了一批男臣做宰相 。群相制度下,一朝之内,一日有二十多位宰相早朝都是常事,眼前这个姓崔的男宰相,是从前拥立过先帝的原始股。
“陛下正值壮年,文不思德政,武不顾黎民百姓,为人子亦大不孝,国将不国,臣实在惶恐,有愧于先帝托孤!”
陈景邈背着手,望望屋檐下的铁马,“所以呢 ,崔相想要说什么。”
男相几乎是恨意滔天,咬牙切齿道:“还请陛下即日选召男郎入宫闱 ,以全社稷之后。”
之所以会这样说,还是陈景邈杀人杀得够快,先帝病危,她率先清君侧,一鼓作气杀光了所有潜在风险,便宜爹的所有男嗣都当了她的刀下鬼。
先帝在朝,他们活得战战兢兢,新帝一上台,他们终于解脱了,说起来,他们还得感谢陈景邈给了他们一个痛快。
皇帝亲眼看着他们脑袋被铡刀脱下来也没安心,凡是跟着这群男人有牵连的男臣都杀了个干净。
她甚至在怀疑会有人带着所谓的遗腹子逃跑,隔个几十年再来篡位,刮地三尺 ,按着花名册一个一个找出来,都砍掉了脑袋。
水井藏着一个,跟男管家之男互换一个,被故旧临危受命抱走一个,还有一个不知女男。
她等着她生,等了八个月,婴儿呱呱坠地,还好不是男的。
【群相制】豆包:唐朝群相制度的核心是不设单一宰相,而是由多人组成的决策班子共同行使相权,旨在分散权力、强化皇权,是中国古代政治制度的重要创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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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化了]改得眼珠子要掉出来了,手机不如笔记本电脑,笔记本不如台式机,真想再买一台新电脑,狗屎手机,呵tui
打得好,搅得越乱越好[让我康康]
吐槽一句:太久没看文言文,COS那种贱贱的语气没有那么贱[化了]急需攻读一下历史书 ,溅射一下老登发癫的桥段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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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社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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