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午的日头透过窗帘缝隙，在室内投射出明黄色的浮光，空气中尘封已久的浮尘无处遁形，被廊下穿过的风吹得四散飞扬。
团委会办公室长期空置，又历经两个月暑假的沉淀，灰尘厚得能当薄毯盖。
沈放拿着不知道从哪翻出来的秃了半截的拖把，对着地面乱舞一通，勉强给自己的小白鞋腾出了一小块落脚之地。
他想着偷个懒，刚往后退了半步，后腰抵上墙边立着的实木边柜，蓝白相间的校服衣摆瞬间蹭上了层薄灰。
好在沈少爷只是看似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真要干起打扫的活也还有两把刷子。
前后花了一个多小时，就把整个办公室打扫得七七八八。
已经是下午一点多，留校的同学大多已经吃完饭回各班午休，还有小部分精力过旺的男高中生，顶着午后烈日的炙烤，在球场上挥汗如雨。
进球的呼声被风载着绕过长廊，沈放从洗手间出来，右手食指顶着才洗干净的抹布，晃晃悠悠地转着玩。
楼梯口传来几道纷乱的脚步声，六班的体委罗博远和他同桌两人沿着台阶正要下楼，和路过的沈放打了个照面。
罗博远“哎”了一声：“班长你怎么还在这，没跟程驰他们去吃饭吗？”
沈放本就没吃早饭，饿了一上午早就饿过劲了，直到他这么一提，胃又开始隐隐有股灼烧感：“我有点事，对了，在班里有看见程驰吗？”
“没看见。”罗博远手上还抱着个篮球，听见楼下有人在喊他，大着嗓门应声，又对沈放道：“那我们先走啦，班长下回一块打球啊。”
回到会议室，沈放摸出手机给自己的专属“外卖小哥”弹了条语音通话，铃声里持续不断的“忙碌中忙碌中”，忙到他耳朵都快起茧子了还没人接。
“忙碌”的某位程姓小哥明显是指望不上，他只好翻出列表里九班好友的微信。
sf：【程驰在你边上吗？】
对面回得很快，程驰的声音夹杂着嘈杂的背景音从听筒里往外冒：【在，怎么啦。】
sf：【你小子人呢，是不是忘了什么？】
程驰：【我手机刚刚摔坏了，现在拿去修，午饭我让别人帮你带了，这会儿差不多也该到了。】
沈放闻言，起身往会议室门口走去，右手刚搭上门把手，门就被人从外面打开了。
贺景让站在门口，手里拎着个塑料袋，见他站着没动，抬手把袋子往他手里塞：“午饭。”
等沈放回过神，东西已经到了他手上。
袋子没打结，透明塑料封口盒里的内容一览无余，沈放看了一眼，就断定其出自西食堂第四档口的肠粉摊。
一中食堂出了名的爱搞创新，包括但不限于小番茄炒鹌鹑蛋、大肠绿豆汤、肉沫橘子等做法，但沈放最不能接受的还是肠粉上淋番茄酱。
这和拿饺子蘸酸奶有什么区别！
沈放盯着肠粉上那层宛若小猪盖被一般，包裹得严丝合缝的番茄酱汁，沉默了片刻，问道：“程驰让你来的？”
“嗯。”
“这玩意他叫你买的？”
“嗯。”
“那你吃饭了吗？”
“......吃了。”
“他为什么叫你来？”
“我怎么知道？”
接连被问了好几个问题，贺景让的耐心值隐隐有告罄的趋势。
他扬了扬下巴：“饭我已经送到了，有什么问题去问你同桌。”
“哎，等等。”
见他要走，沈放赶忙喊住他：“饭钱多少，微信还是支付宝，加个好友转你？”
“不用。”贺景让回头看了他一眼，淡声道：“就当是还你包子了。”
沈放梗住，伸在空中的手无处安放，只好摸了摸鼻尖。
看来这人早上听见自己说的话了，还记住了。
他那破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早上那茬早就忘得差不多了，现下被贺景让这么一说，反倒莫名其妙地有点不好意思起来。
但不好意思的情绪也仅维持了两秒，沈放两下划掉打开的扫码界面，心安理得地接受了这份赔礼。
等贺景让走后，沈放低下头，重新审视起面前这条“创新”得有点过了头的肠粉。
卖相一般。
味道肯定也好不到哪去。
而且连双筷子都没给。
明摆着不想让他吃。
点评完毕，沈放拎着袋子出门，走到走廊的尽头处，两指一松，毫不留情地把自己的午饭送进了垃圾桶里。
重物坠落发出“咚”的闷响，盖住了边上楼道响起的轻微的脚步声。
解决完午饭，沈放转身正要离开，突然发现贺景让站在楼梯最底下的台阶处，手里似乎还拿着什么东西。
沈放被吓了一跳，错愕道：“你怎么在这？”
贺景让抬眼看他，虽然没说话，但沈放总觉得下一秒他就要来一句：学校你家开的？
沈放有点尴尬。
刚收了人家的赔礼，转头就偷偷扔掉，还被正主当场抓包，换作沈放，肯定要暗骂对方表里不一道貌岸然口蜜腹剑惺惺作态的。
也不知道贺景让在这站了多久，又看到了多少。
静默了半晌，沈放觉得自己还是有必要解释两句，挽回一下他在贺景让那可能本就所剩无几的正面形象：“那什么，我不吃番茄味的东西。”
贺景让没什么表情地看着他，“哦”了一声，就差把“关我屁事”四个字挂脸上。
他踏下台阶，从沈放身侧绕过，抬手往垃圾桶丢了双未拆封的一次性筷子。
沈放：“......”
—
刚开学，午写时段老师没有布置练习，纪律也没人管，班里闹哄哄的，此消彼长的聊天声中不时夹杂着手游击杀的音效。
程驰带着刚修好的手机，从后门鬼鬼祟祟溜进来的时候，沈放正趁乱从桌格里掏出刚泡好的奶茶。
他把吸管往杯里一戳，勉强让出半个身位把人放进去。
“什么味还挺香？”
程驰吸了吸鼻子，凭借他多年纵横美食界的经验，嗅出了空气中某飘飘香芋奶茶甜腻的气息。
话音刚落，他低头就看见自家同桌怀里袅袅升起的蒸腾热气：“沈少爷，您这下午茶的时间，是不是有点过早了？”
沈放吸了满口椰果粒，语调有点含糊：“有没有可能，这是我的午饭。”
“中午那肠粉没吃饱？”
一坐下，程驰就埋头在桌格里四处搜罗起充电宝的位置，还不忘和沈放聊天：“我记得四味堂给的分量挺足的啊。”
边上响起“嘶”地一声。
热奶茶烫到舌尖，沈放松开嘴里叼着的吸管，扭头盯向程驰：“四味堂？”
“就美食街那家啊。”程驰探出头，茫然道：“咱学校除了食堂不就它家有卖吗？食堂那逆天肠粉里放番茄酱，你又不吃。”
自己和沈放认识以来没少约饭，对他的饮食习惯不说了如指掌，但也记了个**不离十，别的还好说，蒜末和番茄酱这俩是绝对不碰一下的。
“哦对了，我还没谢谢中午那哥们。”
程驰说着，扭头身后望去。
感谢的话还没出口，就发现身后的座位空着：“他人呢？”
午休还没开始，贺景让就被班主任老赵叫走了，半小时过去了还没回来。
沈放抬手，把程驰四处张望的脑袋掰正：“先收收你那感恩的心，你哥们我中午差点被番茄酱暗杀了。”
短短几句话的功夫，他已经把情况捋明白了。
总的来说就是个误会。
就是不知道贺景让是纯耳背还是其他什么原因，愣是把“四味堂”给听成了“西食堂”。
程驰也逐渐回过神来：“你的意思是，咱班这新来的学霸，就是暑假坑你的那位？”
沈放咬着吸管“昂”了声，三两下解决完杯底的奶茶。
他将纸质的杯身捏扁，侧身跨坐在凳子上，比划着距离和力道，朝着教室末尾斜对角处放置的垃圾桶放手一投。
奶茶杯的残骸在空中划出一道利落的弧线，眼见着就要落入垃圾桶中，边上的教室后门被人忽地推开。
半开的门板挡住了杯子原本的滑行轨迹，从贺景让面前堪堪擦过，“啪嗒”撞在门把手上，又歪打正着地弹进了垃圾桶里。
旁边的程驰没留意到背后的动静。
他学着沈放的动作跨在椅子上，看向沈放的目光还带着点怜惜：“你俩可真是，冤家路窄啊……”
察觉到对方投来的视线，沈放当即挪开目光，零帧起手先发制人，抬手拍上了程驰的手臂：“都跟你说别乱扔东西，差点砸到人了吧！”
刚转过身就突如其来挨了一下，程驰满脸莫名其妙地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还没说完的话顿时变了尾调：“……啊？”
还未等他做出反应，沈放长腿一跨坐了回去。这节课是政治课，赵旭东不知何时已经站上了讲台，翻出课本开始讲课。
程驰百口莫辩，但也只得作罢。
他老老实实地转回原位，趁着老赵写板书的功夫，低声道：“怎么回事，暑假那会不还气势汹汹准备复仇呢？这会儿您又是怂的哪出？”
沈放从他桌上摸了支笔，目不斜视地盯着黑板，装着抄笔记的样子，说道：“无脑小短剧少刷点，什么复仇不复仇的，和同学要友好相处，懂吗。”
程驰：“？”
神他爹的友好相处。
后排的人开始一直没说话，听到这会儿，似乎实在是听不下去，拿着笔戳了两下沈放的背。
沈放不明所以地回过头，看见桌沿处放着个紫色的小包装袋，上面赫然印着香芋味奶茶粉的字样。
靠，怎么还漏丢了一个。
在包装袋和贺景让之间来回扫了一眼，沈放有点拿不准他的意思，索性将“与我无关”四字箴言贯彻到底：“有什么事吗？”
“从你椅子边上捡的。”贺景让用笔抵住包装袋，朝他的方向推去。
“物归原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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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暴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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