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二级的晚修从这周开始，从七点上到晚上十点。
许久没上过晚修，大家多少都有点不适应。
好不容易熬到铃响，众人活像冷宫里关久了刚被赦免的妃子一样，张牙舞爪地往外跑。
教室里瞬间空了大半。
沈放没着急着回家，等楼道里堵着的人群散去，他才将书包挎在肩上，慢悠悠地往办公室的方向走。
高二的教学楼分为文理两栋，每层中间都有连廊衔接，两科的教师办公室都集中在理科楼那边。
连廊的声控灯不太灵敏，周围黑漆漆的。
打开手机的手电筒照路，沈放穿过回廊，刚要弯过拐角，身后突然传来一个男声，喊着他的名字。
“沈放！”
声音不小，廊上的声控灯亮起昏黄的光。
他回过头，看清了来人的脸，是同班的季向文，两人平时的交集并不多，只在体育课上一起打过几场球。
沈放：“你也还没回去？”
“嗯，我找老师有点事。”季向文朝他走近了几步，问：“一块走？”
季向文说得含糊其辞，沈放也没有再追问，余光扫过他手上抓着的表格，点了点头：“行啊。”
晚上的办公室不比白天，大部分老师都下班了，各学科只派一两个老师留下来值班。
级里的老师年长的比较多，课后没事总爱围坐在茶几边上，喝茶闲聊。
翻来覆去无非就是稀松平常的生活小事和工作中的奇葩事件，七拐八拐地绕了一圈，话题又回到了今天刚出炉的月考成绩上。
“老赵，你们班这回可是扬眉吐气了，看你这春风拂面的，知道我被徐主任批得有多惨吗？”
重点班的班主任姓邱，五十多岁的女老师，教的数学，教学经验丰富，不少尖子生都出自她手下。
赵旭东熟练地濯洗茶杯，笑说：“也就这么一回，还不让人多高兴会儿啊，您又不是不知道那帮小崽子，这次是好了点，下回又指不定什么样呢！”
这话倒是在理，邱倩也教六班，就拿她带的数学来说，总有那么几个神人，成绩起伏神似过山车，今天会的明天忘，一到考试零鸭蛋。
她无奈地摇了摇头，边上的赵旭东冲好茶，招呼道：“别想了，喝茶先。”
茶是隔壁理科组的老师旅游带回来的，武夷山金骏眉，微苦带香，舌尖回甘。
另一个教地理的王老师备完课，从边上路过，也拿了一杯茶捧在手里，又挑起话头：“赵老师，这回的地理考第一名的那个贺同学，是不是在您班里?”
办公室的门没关严，几人的说话声从里面传出来。
沈放和季向文走到门口时，正好听到了他们在谈论这次开学考的黑马——
由于先前的种种，沈放对贺景让的印象只剩下“难相处的狗逼”几个大字，这会儿压根没兴趣，也不想听见关于这个人的任何好话。
他正要敲门进去，却被边上的季向文拦住。
“等一下。”季向文食指朝里面指了指，说：“先听听看。”
“你也被周四眼传染了？”
沈放不解地睨了他一眼，抬手作势要去敲门板：“这有什么好听的。”
季向远眼疾手快，再度摁下他的手：“这不是关心一下新同学嘛。”
明眼人都听得出来这是借口。
但沈放懒得管，也懒得听。
整个人背靠着墙，长腿斜斜支在地上，从校服兜里摸出手机，玩起了跳棋小游戏。
办公室内的聊天声还在继续。
“何止地理。”邱倩说道：“人家数学和政治都是第一。”
王老师眼睛亮了一下。
应上级的要求，这次的卷子仿着高考的标准，还往上提了难度，所以学生的分数大多比往常低不少。
还有部分抗压能力较弱的，开头遇到几道稍难的题目就乱了阵脚，最后考出来的排名还不如之前的。
除却几个稳定发挥的尖子生，就属转校的贺景让最扎眼。
王老师找了个位置坐下，喝了口茶，说：“这孩子不错啊。那卷子我看了，最后一道大题挺难的，但贺同学思路不错，基本都答到了点上。”
“我也觉得挺好。”
“这么好的苗子，吴主任怎么偏就指名要放你班里了。”邱倩应和着，打趣道：“不行，下回我见着人，得问问他愿不愿意来我这。”
隔壁的老师也插了句嘴：“哎哎，那我也排个队。”
“不是。”赵旭东哭笑不得：“你们这就当着我的面生抢啊。”
季向远蹲在近门的位置，侧着耳朵听到这，仰头面向沈放的方向，疑惑道：“吴主任是谁？”
“我们级主任也不姓吴啊？老古板也不叫这个，这新同学什么来头，还有主任点名进班这种操作？”
一中本就是聿江头部高中，又仗着知名度高升学率好，无论是从哪个学校进来的都得先经过成绩评估测试，然后根据成绩来决定能进哪个班级。
即使贺景让成绩好，但能做到不考试就指定进次重点班级，他的背景肯定不简单。
沈放的棋局刚结束，他漫不经心地应了声，正准备开下一把，忽而抬头望着办公室的门缝处，垂着眼略微出神。
吴主任他没听说过，但......暑假的数学补习班，任课老师好像就姓吴来着，而且贺景让也在那个班上，虽然就见过那么一回。
这么巧的吗？
察觉到沈放神色不对，季向文鞋头的朝向一转，维持半蹲的姿态往他身边挪：“你认识那吴主任？”
思绪骤然被打断，沈放蹙了下眉，移开目光，淡淡道：“不认识。”
他的态度引起了季向文的怀疑：“真不知道？哎呀你就说说呗，我也不告诉别人。”
“说什么？走了。”
办公室里的对话还在继续，季向文又想凑过去听。
沈放一把拎住他的后衣领，旱地拔葱般将人从地上提溜起来，绕过他身侧，径直推门进去。
见沈放进来，赵旭东捧着茶杯站起来，把人带到办公桌前：“座位表就放在桌上，想坐哪你自己挑，选好了把名字写上就行。”
边上的季向文也跟了进来，说是有事要找赵旭东，两人去了室外的走廊处。
待他俩走后，沈放才拿起了新的座位表。
表格的绝大部分位置都空着，沈放扫了一周，发现上面只有八个名字，除了他之外，贺景让也还没挑位子。
座位的挑选顺序和前十的排名无关，主打一个先到先得，通常成绩一出大家就争着过来选了。
像沈放这样晚来的已经算奇葩了，没想到到他们这位新同学也不走寻常路。
他突然想到，自己从教室出来的时候，贺景让确实还没走，扯着书包倚在门边看手机。
两人擦肩而过时，贺景让还看了他一眼，像是在等什么一样。
该不会真是故意等着他先挑吧？
图什么？沈放心说：怕自己挑他隔壁啊？
捏着表格琢磨了会儿，他选了个自认绝佳的好位置，龙飞凤舞地签下大名。
把表格放回原位，沈放正打算走人，路上遇见了同样下班离开的邱倩，又被拉着说了好几句，才得以被放行。
—
临近深夜，青木巷这一带都陷入了寂静，爬满同安红的院墙隐在黑暗中，别墅内空无一人。
沈放从书包里摸出钥匙，拧动门锁时发出轻响，吓跑了墙头窜过的野猫。
梨木落地钟的指针转向十一点，他刚推开大门，兜里的手机突然震动了一下。
看了眼来电显示，沈放接起来：“这么晚还打电话过来，曾女士有何吩咐？”
他歪着头把手机夹在肩膀处，一手摁亮室内的顶灯，一手从鞋柜里拽出一双拖鞋换上。
“没大没小的。”曾秀华那边刚下飞机，在机场航班更新的背景音中说了他一句，又问：“出成绩了？”
一中办事主打效率，早上刚出分，都不用等到放学，成绩单就已经发到了家长的手机上。
直接将学生和父母之间就“成绩什么时候出”这一问题而引起的尔虞我诈事件，通通扼杀在摇篮里。
沈放“嗯”了一声。
趿拉着拖鞋进了厨房，他从冰箱的冷冻柜里摸出盒冰淇淋，倚在门边上窸窸窣窣地拆包装：“短信应该收到了吧，我这次可是有进步啊。”
曾秀华说：“看到了。有进步是好事，要继续保持，戒——”
“戒骄戒躁。”沈放拖长调子回应：“妈，你就不能有点新意吗？”
“你少给我打岔！”
电话那头的曾秀华“啧”了一下，说：“我下午跟吴老师联系过了，数学班这周六晚上开始，记得按时去上课。”
沈放咋舌，囫囵咽下嘴里的冰淇淋，急道：“我不是进步了吗？怎么还要去啊？”
“有效果肯定要接着去啊，补了才有这点进步，要是不补你等会还不知道退哪去了。”
“就这么定了。”曾秀华没给他任何商量的机会，踩着高跟鞋噔噔噔上了接驳车。
最后还不忘丢下一句：“之前医生怎么交代的？大晚上少吃点冰的，成天到晚买一堆雪糕冰饮，回头我让阿姨全给你清了。”
“别啊！”
挂了电话，沈放吊儿郎当地叼着舀冰淇淋的小木勺。
上有政策，那下也有对策。
他转身打开了冰箱门，把冷冻层里剩下的存货全部拿了出来。
两手揣着抱在怀里，沈放拿手肘勾开了流理台下的小冰箱，将沈宏业存在里面的洋酒和他自己的冷饮大军来了个偷梁换柱。
清理完现场，他又吃完了手里的冰淇淋，才心满意足地溜达着上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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