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刚亮起来，外面就已经锣鼓震天，人声鼎沸。
时浅先起了床，踢了踢地上的明晏，笑道：“天都亮了，你快回床上睡，不然一会被她们看见不好解释。”
明晏揉着眼睛，半睡半醒的又钻回了床榻。
时浅来到厨房，几个婢女已经在准备今日的饭菜，他想了想，说道：“公子说想吃牛肉面，可还有材料？”
紫玲赶紧找了找：“面粉还有，牛肉得现在出去买了。”
“我去吧。”时浅顺势接下话茬，“你们先揉面，不用太着急，他估计要中午才起得来。”
时浅便这样借口出了门。
大街上增派了巡逻，可以从各自的服饰中分辨身份。
他要去的是亭水轩，那里本是一处沿河的小酒馆，很多忙碌到深夜的人都会进去小酌一杯酒，自年前出事后早已经被查封，如今人去楼空，也没有新的租户。
时浅远远看着那座二层小楼，大门上贴着封条，连左右商铺的生意也跟着差了很多。
既是酒馆，应该会有酒窖，即便没有酒窖，那肯定也有酒坛。
时浅绕到后方，趁着四下无人直接从小院里翻了进去，果然一股浓郁的酒香气扑面而来。
因为涉及楚王之死，当时是锦衣卫过来搜查，眼下房间里的东西横七竖八地被掀翻在地，连酒坛子也被打碎了大半，只剩了几个放在井边的厚重陶桶幸免于难。
时浅探手进去检查，酒桶早就被打开了，但是最近下了几场雨，里面又积了不少水，乍一看也看不到底，他满意地笑了笑：“倒是个藏东西的好地方。”
明晏说得没错，查账牵连众多，他们也不好控制调查的结果，但穿云匣丢了十个，有两个在“刺客”身上，他只要随便藏一个在这里，必然能勾引侯青继续追查。
他不在这里久留，又翻墙掠出，在街上买了一刀牛肉就回云华宫了。
***
云华宫已经在揉面了，时浅把牛肉递给他们，进房间看明晏醒了没有。
明晏素来贪睡，他必须要依赖更长时间的睡眠来缓解身体的负担。
时浅轻轻走到床边，看着这张又泛起苍白的脸，心中不由担心起来。
丹神医说过，蓝凌给的药治标不治本，相当于把全部的隐患强行压在身体里，他现在还年轻撑得住，万一哪天爆发出来，真的会伤及性命。
他们好不容易解开误会冰释前嫌，他无论如何和不想看到这样的结局。
梦华散的配方一直是秘密，由精通炼药的四大长老保管，如果他能想办法弄到这份东西，兴许也能让蓝凌尝试改良息筋丸，好更加对症入药。
但问题的关键是……以他的身份，根本接触不到四大长老。
他还是必须继续讨好教王，往更高的地方去，才能做更多的事情。
沉思之间，明晏一个翻身苏醒过来，揉了揉睡眼朦胧的眼睛，立刻嗅到外面传来了一股香气，问道：“大清早，这在做什么？”
“牛肉面。”时浅扶着他起床，主动帮他披上厚实的大氅，“我特意出去买的新鲜牛肉，一会就能煮好。”
“牛肉面？”明晏沉默须臾，“我不爱吃面。”
时浅冲他龇牙一笑，刚刚所有的担忧瞬间埋入心底：“你让我留点线索勾引侯青嘛，我去亭水轩转了一圈，后院有几个大酒桶，估计是太重太厚没砸掉，所以就一直在那放着还没挪走，我想扔一个穿云匣进去骗侯青继续查。”
明晏捏了捏他的鼻尖，夸赞：“脑子转得挺快。”
“公子教得好。”时浅很是谦逊，“我这人没什么文化，杀人不用动脑子，算计人我还真不如你。”
明晏眉头紧蹙，总感觉这句恭维是在明夸暗骂。
时浅偷笑了起来，按着他的肩膀推出房间：“吃饭吃饭，你吵了一晚上的牛肉面，多吃点！”
明晏其实不爱吃面，但他是主子，他不吃完，所有人都得干瞪眼等着，他也只能勉为其难装作很享受的样子强咽了一大碗。
这一天对明晏而言平静而简单，他其实很喜欢这样的日子，能偶尔放下戒备心，无忧无虑。
***
入夜，帝都的天空烟花闪耀，照得夜幕宛如白昼。
时浅走出房间，仰头望了一会，又扭头对跟上来的明晏小声道：“我再去一趟亭水轩。”
明晏若有所思，摇头：“今天是东宫大婚，守卫巡逻都比平时更严，你现在出去万一被人撞见，不好解释。”
时浅有些着急：“此事不能耽误。”
明晏耐心道：“心急吃不了热豆腐。”
时浅咬了咬唇，只能作罢，叹道：“那就只能看烟花了……这烟花要放到半夜吧，吵死了。”
明晏笑眯眯地走向亭子，冲他招手：“反正睡不着，坐下来聊聊呗。”
时浅没动，示意他回屋：“天冷，你别吹风，要聊天也进去聊。”
明晏果然又乐呵呵地小跑回去了，又让婢女拿了些茶点送进来。
然而到了深夜，门口忽然传来了马车的声音。
明晏一瞬提神，做了个嘘声的手势，将茶点全部收了起来。
马车下快速走下来一个人，披着朴素的蓑衣，还戴着个斗笠遮挡面容。
“澄华。”明晏认出了他，眉头紧蹙，“怎么是你？”
“不欢迎？”澄华对他笑，“怎么就不能是我了呢？”
“今天这日子，你确实不该出现在这里。”明晏也立刻恢复如初，责备道，“你这是在给我惹麻烦。”
澄华耸耸肩，不以为然。
他忙了一整天，今天一大早就在司星塔按部就班地迎接未来妻子，又陪着三神女护送她入塔顶，两人一起祭拜三神三尊，最后才跟着教王出塔接受百官的祝福。
塔门关闭的那一刻，所有人跪拜恭贺，只有他心神不宁，望着远方的某处发呆。
他对文茉没兴趣，他满脑子都在想另一个人。
如果今天和他举行喜礼的人是明晏该有多好。
夜宴过后，澄华按捺不住，他顾不得近卫的好言相劝，偷偷又溜了出来。
“我累死了。”澄华直接瘫倒在明晏的床上，“昨天钟声就敲了一晚上，我本来就没睡好，今天还从早忙到晚，我既要应付父皇和教王，还得装模作样陪宁王和世子喝酒，他们一个个好开心，根本不管我愿不愿意。”
明晏无奈：“你不愿意早说啊，都娶了人家再说这话太迟了。”
“我说过的。”澄华翻身看向他，“一年前开始选妃的时候我就说了不要，他们没人理我啊，我跟他们说话就和对牛弹琴没区别。”
明晏眉间没有舒展，担心道：“那你也不该今天跑云华宫来，被人看见了多不好。”
“放心，没人看见。”澄华胸有成竹地笑，“我连马车都特意找了一辆破破烂烂的，渊冰穿得像个乞丐一样，不会暴露的。”
“你来干什么？”明晏语气不见客气，“你的妻子要为你守身如玉一整年，你还出来招花惹草。”
“我来娶妻呀。”澄华倒很无所谓，眉眼弯弯地看他片刻，“东宫喜礼，我当然要来陪自己喜欢的人。”
明晏淡淡地道：“你想我死。”
澄华坐了起来，虽然面色不豫，还是忍着挤出一个笑：“我怕你不高兴，特意来看看你，你不领情就算了，还要阴阳怪气伤我心。”
明晏还真不想太惹他生气，挑了些烟丝点上，怨气十足地道：“我不高兴，你不一样要娶别人。”
澄华果然转眼就恢复了喜色，骤然贴近搂着明晏的后腰：“我今晚不走了，就在这里陪你好不好？”
明晏看了会儿烟雾，小声道：“你总要让我为难……外面有人盯着呢。”
澄华推开了一条窗缝：“你说时浅？我把他支出去。”
说罢澄华推门而出，喊住时浅：“你去给公子买点宵夜回来，多买点。”
时浅知道是故意支开自己，他本来今晚上也打算出门再去一趟亭水轩，但澄华太子开口，他心中反而有些不情愿。
明晏跟出来，大步走向时浅，手里还拿着一锭银子塞给他，笑道：“大半夜你让他上哪给我买宵夜？这样吧，你去风月楼买两笼蟹汤包回来。”
“蟹汤包？”澄华插话问道，“你不是不爱吃蟹吗？”
“忽然感觉还不错。”明晏笑意满满，“我嫌蟹剥着麻烦才不爱吃，但是挑出蟹黄做成汤包，味道还是挺好的，回头让她们几个也学学，免得每次都要出去买。”
“好。”但时浅只能点了头，“我这就去。”
明晏听出了一丝哀怨，眼里也有些许的无奈，趁着澄华转身进屋的刹那，快速伸手捏了捏他的脸颊，低声哀求：“拜托了……想想办法把澄华弄走，早点回来救我！”
时浅翻了个白眼，转身就出了门。
蟹汤包……前两天沈玉拿错了包子，等明晏回了云华宫一打开，满脸都是嫌弃。
本着不能浪费粮食的原则，时浅一个人吃完了八个。
不讨厌，但也谈不上特别喜欢。
明晏那家伙一定是看他吃的狼吞虎咽津津有味，误会他很爱吃蟹汤包了吧？
但这样小小的体贴完全不能释怀现在的烦闷——他终究是不能名正言顺地站在明晏身边。
让他想办法把太子弄走？
他怎么可能有办法！
等等……办法的话，说不定还真有。
***
夜幕已经很深了，街上的巡逻反而比白天更严格。
风月楼依然灯火通明，但客人明显比平时少了很多，沈玉拿着算盘在柜台亲自算账，边敲边叹气。
“沈老板。”时浅打了招呼，“这么晚了还不休息呢？”
沈玉抬头看见是他，有些意外，赶紧又往外面瞄了几眼：“时浅，你一个人来的？公子呢？”
“太子殿下要和他亲热一下，嫌我碍事，把我赶出来了。”时浅酸不溜秋地接话，既然没什么客人，他也随意找了个位置坐下，“蟹汤包还有吗？”
“有。”沈玉尴尬地笑了下，“我让人现在去蒸，你要稍微等一会。”
时浅托着下巴嘀咕：“我本来一时半会也回不去，识趣点，在外面多逛会。”
沈玉好奇地看着他，忽然问道：“你到底怎么想的啊？”
“嗯？”时浅扭头，“什么怎么想的？”
“当然是……咳咳，你真看上他了？”沈玉一手拿着算盘，一手抱着账本窜到他身边，压低声音，“你们发展太快了吧！他前不久还差点弄死你。”
时浅一时语塞，没接话。
沈玉犹豫半晌，还是鼓起勇气道：“他和太子那层关系，一时半会断不干净的……你不介意啊？”
“我知道。”时浅抿抿嘴，很平静地说话，“我介意也没有用，他巴着太子，我巴着容妃，我俩谁都不敢放手。”
“哎，这日子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是个头。”沈玉摇头，“太子当年给他下药，差点把他毁了，你不知道呀，我和清川刚刚找到他的时候，他满脸憔悴，眼瞳无神，走路都在飘，才几年不见，好好一人被折磨得不人不鬼，但我们没办法，那时候的太曦百废俱兴，没资格和万流谈条件，如今倒是有资格了，但公子不想冒险，他还是希望太曦能再养精蓄锐几年，不要拿黎民百姓和战士的性命赌这一战。”
“他不是真的乐不思蜀。”时浅喃喃着，“白沙洲兵败，冤谁都怨不到他的身上，他是最想回家的人。”
沈玉感慨：“你遇见他的那一年，大概是他这辈子最意气风发的一年了，原本运送灾粮是安排了别人，是他自告奋勇主动请缨，先帝也想给他一次锻炼的机会，这才阴差阳错救了你，那年之前，他的性格恶劣，那年之后……”
时浅的眼前浮现出曾经的少年，反倒是淡淡一笑：“我见过他最好的一面……也看到了他最难堪的一面。”
他顿了顿，忽然挤眉弄眼地问道：“沈玉，你说我是不是应该及时向上汇报啊……我的任务不就是盯着公子别和太子走那么近的吗？”
沈玉额头微蹙，然后缓缓舒展：“这倒是个办法，但太子也不是吃素的，我怕你两边都得罪不起。”
时浅笑了：“教王和太子，谁更狠？”
沈玉转了转眼珠：“教王和太子……那还是教王罚人更狠。”
“我来你这之前去广城殿转了转。”时浅自言自语，挑了一下眉，“他们现在应该已经到云华宫门口了吧……东宫大喜的日子，太子怎么能出来偷情呢？太不像话了。”
沈玉嘴角一抽，差点笑出声。
外面忽然有人轻轻敲了一下门。
两人同时抬眸望过去，竟然是户部主事顾溪亭深夜来访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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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1章 第81章：请君入瓮（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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