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溪亭独自拜访,他没想到沈玉竟然是和时浅面对面坐着在聊天,稍微犹豫了一下,还是先礼貌地颔首行礼。
时浅识趣地找借口主动回避,大步往外走:“我出去逛逛,等蟹汤包蒸好了我再来拿。”
“哎,你自己去吧。”沈玉点了头,然后起身笑脸相迎,“顾大人怎么来了?”
“沈老板。”顾溪亭瞄了一眼放在桌上的算盘,反而问道,“这么晚了,沈老板还在亲自算账,可是账目出了什么问题对不上?”
沈玉是个生意人,他立刻就听出来话里有话,跟着长叹一口气:“倒也不是对不上,只是这几个月入不敷出,实在让我高兴不起来了。”
两人一起入座,沈玉毫不避讳地翻开账本给他看:“原本过年还想多赚点回本,结果比平时亏损还要多!再这么耗下去,我这风月楼也得拆了水晶灯琉璃盏,换成普通的烛台灯笼算了。”
顾溪亭笑了笑,他往前凑近一步,压低声音说明了来意:“沈老板,有件事情……我想和你确认一下。”
“哦?”沈玉故作好奇,“顾大人请讲。”
顾溪亭从他手里接过算盘,“噼啪”几声把算珠归位:“今年皇上新修了个园子,取名绛梅园,年宴也是在那里宴请的百官,万梅齐开美得仿佛人间仙境,那园子其实不是很大,合计拨款十八万两修建,原本预算是绝对够的,但是修到一半的时候资金就捉襟见肘了,我听说为了补上这个窟窿,户部侍郎亲自来您这登门拜访借了三万,有这事吗?”
“这……”沈玉嘴角一抽,左右张望了一下才小声接话,“确实有这事,但户部侍郎不让对外说,顾大人是怎么知道的?”
顾溪亭眉峰一挑,没回答他的问题,而是开始拨动算珠:“户部拨款,工部修缮,内官监监督,最后由户科都给事中稽查账目,环环相扣,缺一不可,按道理而言,不该出现这么大的缺口才是。”
沈玉不知道他到底想说什么,索性没接话耐心听着。
顾溪亭果然是抬眸看向了他,看似随意的笑了笑:“沈老板自己都入不敷出了,既然还能拿出银子帮他们擦屁股。”
沈玉抓了抓后脑,有些不解:“顾大人说笑了,我一介商贾,得罪不起那些人啊!只能破财消灾了。”
“沈老板。”顾溪亭又往他身边靠了一步,几乎都要贴在脸上了,“那么多棵梅花树,花户营里种的根本不够,后来是从外面买了很多回来补上,这才赶在年前完工了,这笔糊涂账从这里开始就出问题了。”
“顾大人的意思是?”沈玉睨着他,试探道,“想查账?”
“倒是可以。”顾溪亭笑了下,“将来若是继续追查,沈老板实话实说就好,三万两不是个小数目,谁的银子也不是大风刮来的。”
沈玉听明白了,但他很圆滑地不说穿,而是拱手作谢:“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先谢过顾大人了。”
顾溪亭把算盘还给沈玉,临走前忽然扭头问了一句:“时浅怎么在你这里?”
“被赶出来了。”沈玉连忙嘘声,露出一副尴尬的微笑,“听说是太子殿下半夜偷偷跑去了云华宫,就把他撵出来了。”
顾溪亭眉头紧蹙,他没怀疑,也不好多说什么。
***
时浅漫无目的地在大街上逛了会,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这才转身返回风月楼。
沈玉果然也在等他,假意坐在角落里,手上还在拨弄算盘亲自对账。
时浅走过去,环视了一圈后问道:“无事不登三宝殿,顾大人肯定有重要的事情找你吧?”
沈玉轻咳,示意他坐,这才把刚刚的事情简单相告。
时浅半敛的眼眸里带着隐晦的欣喜——顾溪亭竟然要查账?这事未免也来得太巧了!
他故意挑拨侯青和郭安善,就是想借机抖出空城殿账目异常的事情,但明晏的话不无道理,万流上层沆瀣一气,查账哪有那么容易,但若是顾溪亭介入,这事情就变得顺水推舟起来了。
侯青都能从锦衣卫口里套到风声,顾溪亭自然也行,但顾溪亭一个户部主事,即便他想查,只有他一人肯定也难以下手,他上面必定还有其他人!
会是谁呢?
时浅立刻就想到了一个名字——内阁首辅程廷正!
沈玉知道他在想什么,凑近一步小声提醒:“内阁不合多年,首辅程廷正是三朝老臣,次辅徐卓玉却是教王的人,鹬蚌相争渔翁得利,你先好好养伤,顺便盯着公子让他按时吃药,不可操之过急。”
“嗯。”时浅伸了个懒腰,两人默契地终止了这个问题,他问道,“蟹汤包蒸好了吗?”
“应该差不多了。”沈玉喊来两个伙计让去厨房看看,时浅又追问了一句,“公子平时爱吃什么?”
沈玉想也不想:“荷花酥、蜜饯之类的糕点,反正爱吃点甜的。”
时浅眼里闪过一丝坏意:“那他不爱吃什么?”
沈玉也没多想:“蟹、虾,还有刺多的小鱼,他嫌麻烦,不爱吃。”
时浅笑眯眯地转向两个伙计,吩咐道:“那再给我拿一盘蒸螃蟹,炸黄鱼,炒河虾,一起装在食盒里,我带回去给他当宵夜吃。”
沈玉哭笑不得,睁只眼闭只眼随他们闹去了。
“还有。”时浅将声音压到最低,“上次藏在密室里的穿云匣给我拿一个……我还要再出去一下,等会回来拿宵夜。”
***
顾溪亭没有回家,他沿着潇湘河一直走,走到很远处的一家小茶楼前才停下。
夜风凉凉,茶楼早已经关门熄灯了,但门口搭着棚子,摆着两张桌椅。
顾溪亭远远看见一个熟悉的人影,稍一犹豫,走上去去。
云景明一身便服在那里坐着,见他来了还抬手打了个招呼,笑吟吟地招手:“溪亭溪亭,这边坐。”
顾溪亭对他有戒备心,即便是入座也是端端正正。
云景明则是一副混日子的模样,歪头歪脑地笑侃道:“大家同窗一场,难得出来说几句话,别这么生疏。”
“你怎么从锦衣卫口里得到的消息?”顾溪亭不和他寒暄,开门见山,“我记得郭安善一案是送进了诏狱,皇上命锦衣卫亲自审问,所有的供词罪证都是直接呈交到御前,现在连三法司都插不了手,你是怎么知道他供出了阴阳账的事?”
云景明想了想,眨眨眼睛:“当然是花了点银子,俗话说得好——有钱能使鬼推磨嘛。”
顾溪亭欲言又止,他不知该说什么,只得随意整理了下袖口,露出一截白如玉的手腕。
“你是不是又瘦了。”云景明则大方得多,瞄着他唏嘘不已,伸手想抓过来看看,“油水那么肥的位置,怎么把自己养得这么瘦?”
顾溪亭竟然有片刻发呆,他愣愣地望着云景明,一把从对方手中抽回了手臂,咬牙道:“别把我和那群人混作一谈!”
“文慎。”云景明很久不曾这么喊他,“你上下都是一滩烂泥,你掺和其中如何能明哲保身?”
顾溪亭的心思没在这里,他直接把话题转了回来:“说正事。”
“正事已经说过了,锦衣卫没问出来别的东西。”云景明只是笑了笑,“前几天我想去找程阁老,但他不肯见我,我只能扭头去找你,只要你肯见我,那我要说的事情你肯定会告诉他老人家。”
顾溪亭点头道:“程阁老不想见你,是因为年前楚王那案子审得不合规矩,你好歹也是大理寺主事,怎么能跑到太阴殿去听他们信口雌黄?程阁老确实很生气,我们曾一同拜在他门下学习,你怎么变成了那副不辨是非的模样!”
云景明没在意这件事,继续道:“楚王案挺诡异。”
顾溪亭讥讽道:“楚王案上午发现尸体,下午找到人证,晚上就差点结案了,你知道这其中有问题,还配合魔教乱来?”
魔教这两个字从一个正六品官员口中肆无忌惮地说出,反倒让云景明欣慰一笑:“我其实也没想到教王会那么做,奇怪得很啊,时浅是教王救回来的人,怎么如今又要栽赃陷害杀他了呢?”
这个问题顾溪亭不知道,索性没出声。
云景明侧眸看他,压低声音:“你说那案子和云华宫有关吗?”
顾溪亭眉头紧蹙,思考了半晌才开口:“丹神医已经证明了明晏那天根本没机会出城。”
云景明抿抿嘴,他素来觉得顾溪亭此人太天真,但就是这么天真的一个人,反而能在污泥里开出洁白的花。
云景明没反驳,而是点了下头:“楚王案不重要了,现在更重要的是行刺案……还有阴差阳错牵连出来的假账案,是个好机会。”
顾溪亭低头沉默——户部对账说是在殿前,但在此之前,地方官进京都要先去次辅徐卓玉的府上走一圈,那些账目真真假假每年都有问题,每年又都能自圆其说地糊弄过去。
这确实是个好机会。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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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2章 第82章:请君入瓮(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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