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晚心没想到,自己这一等便等到了宴会即将散场。
开始时她还能随意和宴会上的其他太太寒暄一二,随着时间流逝,宾客们三三两两地离开,大厅逐渐变得空荡,周焕宁却还是不知所踪。
她开始出神,思维从过去各种各样的回忆一直发散到幸好今天站着倒不算太累,这才猛然回过神来,揉了揉眉心。
慢慢走到门口,钟晚心犹豫着要不要自己先行离开,但当想到周焕宁临走前低声对她说的“等我一会就好”,还是认命地从手包里掏出手机准备给他发条消息。还在专注于打字措辞时,突然感到自己的右侧多了个人影。
惊了一下,当扭头看到周焕宁时,她悬着的心才终于放下。
周焕宁好像喝的有点多。
但站在她的身边时,他还是努力维持平日里笔直的站姿,只是由于酒精的原因,越努力反而摇晃的角度逐渐变得更明显。钟晚心没看过他喝醉的样子,一时间觉得新奇又好笑,旁观了一会,终于在他差点跌倒时,她下意识扶稳他,一面给他的总助发了条消息:“走吧,我让司机送你回家。”
周焕宁点点头半倚在她的身上,往日一贯的沉稳化作一种有些慵懒的倦意。
总助回复了消息,但司机还有几分钟才能到,钟晚心只能扶着周焕宁在一旁等待着。微凉的夜风拂过,吹来的全是他身上红酒与香槟混合的淡淡酒气。这味道不算特别难闻,但钟晚心的鼻子一向灵敏,她不喜欢酒味,所以还是忍不住皱了皱眉。
一旁闭着眼的周焕宁似乎感受到了她的嫌弃,睁开眼镇定道歉:“抱歉,今晚不小心喝多了。”
钟晚心尴尬一笑,以为他已经恢复了神志,正想回复他“没关系”时,却突然自己的手腕被人牵起。她微微皱眉抬起头,却发现身边的人低头望着她,似乎有些委屈地喃喃:“我……有点头晕。”
周焕宁这是在撒娇吗?!
钟晚心感觉自己好像看到了什么不得了的场面,震惊又有些微惊悚。在她的印象里,不管是工作还是生活,眼前这个人永远冷静淡漠,将振恒的利益最大化放在首位,像个永不出错的机器。没想到喝醉了的他像个孩子一样,粘人,还会撒娇。
她恨不得立刻将这个惊人的发现和林季分享,但迫于司机已经赶到,只能暂时作罢。
和司机合力把周焕宁扶到车上,钟晚心疲惫地瘫倒在一边,闭上了眼睛。
今天发生了太多,太多事。虽然她感受不到激烈的情绪,但她的躯体反应告诉她,或许她的病有些恶化了。
钟晚心想,这次答应林季做的心理疏导不能再拖了,不然再见面时她一定会跳起来把自己痛骂一顿。
林季是她多年的好友,更是一名心理医生。两年前的某一次宿醉之后,钟晚心被她严肃地告知:“我认为你该去看医生了。”
林季了解她和沈嘉逸的始末,逐渐察觉到她的不对劲——从某一日开始,钟晚心不再频繁地诉说,反而时常轻松地告诉她,“挺好的,不再会感到伤心了,甚至好像有点忘掉和他有关的事了”。
在喝酒之后,她会平静地摸着留下的眼泪说:“我没有哭,为什么脸上会有水?”
林季敏锐地意识到,钟晚心可能是生病了。于是她强硬地把她转介给了莫知叙。
莫知叙是林季的师兄,也是她最欣赏的同行。早在之前,钟晚心就听林季说过他,当时她夸张地说,莫知叙是她“见过最专业的心理医生”。
钟晚心第一次和莫知叙见面是在他的个人诊室里。相似的初秋,窗外暖阳透过百叶窗洒在钟晚心的大衣上,她刚做完了一堆量表,平静地接受了自己患上了创伤型情感隔离。
“你最近一次很真切地觉得悲伤,是在什么时候?”莫知叙把笔搁在本子上,语气温柔平稳。他带着一副金属细框眼镜,眉眼沉静,透过镜片看着她时,她能感受到那是一种专业又温和的注视,没有怜悯也没有批判。
钟晚心很认真地思考片刻:“不记得了,好像是在很久之前。”她平淡地回忆,像在陈述故事,“从某一天之后,过去就开始变得模糊。偶尔会哭泣,身体会颤抖,但我认为那不是难过,只是身体自己的反应。”
莫知叙沉默了一下,低头在病历上写了什么:“我倾向于给出一个初步判断,你有明显的创伤型情感隔离倾向,是创伤之后的保护机制,长期压抑情绪,回避创伤,导致你和情感的连接几乎被切断了。”
他抬头冷静地推了推眼镜:“没关系,今天就到这里吧。你的问题不算严重,但有点棘手。考虑到你的职业,我不建议吃药,可能会影响你的灵感,所以,每个月你最好还是接受一次心理疏导,可以吗?”
观察着他的动作,钟晚心有些走神,她注意到莫知叙推眼镜的手指修长白皙,骨节分明,简直比她见过的手模还要完美,让她有一种想挖他跳槽的冲动。鬼使神差地,她颔首,算是答应了,完全忘记了自己来的初衷只是为了应付林季,并不是认为自己真的需要接受心理治疗。
尽管见手起意,在那之后,因为需要在全球飞来飞去看秀,行程不定,她还是常常食言,在约好治疗的时间食言。虽然莫知叙并不会和林季告状,但偶尔,只要被林季不小心知道她没有按时治疗,还是会责怪她。
想到这,钟晚心睁开眼,拿起手机想给莫知叙发一条短信预约,但她的手腕刚动,便感觉肩膀一沉。
她扭头,因为一个大转弯,闭着眼的周焕宁倒在她的肩头。
这是她第一次很近地观察周焕宁的脸,婚后一年,他们都礼貌地保持在社交距离,直到今天她才发觉,周焕宁其实生得真的很好,不仅五官锋利似雕塑,连垂下的睫毛都长而浓密,此刻闭着眼靠在他的肩头,倒有些惹人怜爱的意味。
钟晚心兀自欣赏了一会,直到与突然睁开的深邃眼眸对上视线,这才后知后觉有些尴尬,轻咳了一声:“我不是故意的,毕竟是你先倒在我肩上的……”
她觉得今晚发生的抓马事实在是太多了,导致她有种错觉,今天之后她和周焕宁变得熟悉不少。毕竟他看见她因为初恋解离发作,而她看见他意外酒醉做出平时不会做的举动,两人算扯平了。
周焕宁的酒似乎清醒不少,原本正蹙着眉坐直身子,听到她的话眉头似乎舒展,淡淡道:“没关系。”说完他补充了一句,“故意的也没关系。”
他说完,气氛便陷入了奇怪的沉默。
沉默片刻,车也缓缓停了下来,钟晚心看向窗外,原来已经到了自家楼下的地下停车场。她松了口气,拉开安全带下车,关门前挥挥手:“再见,我先走了。”
走之前,她还体贴地交代司机:“张叔,记得好好把焕宁送回家。”听到司机应是,她这才轻松地离开——这司机是周焕宁惯用的旧人,其实对她和周焕宁分居的婚姻状况心知肚明。但,在外人面前,她依旧习惯性地扮演好妻子的角色。
疲惫了一天终于回到家,懒得卸妆的她先瘫倒在沙发上,闭上眼,没想到这一闭,再次睁开眼是被手机闹钟吵醒。
幸好,钟晚心的工作室离她居住的地方不太远。她是懒散自由习惯了的人,当初就是因为这点,她才在建立工作室不久后就购入这处高层住宅,虽然不算华丽宽敞,但胜在十分方便,不用开着车被早高峰限制。
她简单地收拾了一下自己,很快就赶到了工作室。上一季珠宝的成功带给了她不少灵感,她准备将上一季的设计扩充为一整个系列。最近她忙着设计新一季的高定,所以工作时间相对规律。
不少员工已经在办公室开始工作,昏睡了一整天的钟晚心毕竟还是有点憔悴,不想让同事们看见自己微黑的眼圈,正准备快速溜回自己独立的办公室,却被前台文文叫住了:“总监,等一下!”
文文是个活泼的年轻女生,偶尔有些冒失。只见她从前台的抽屉里取出一个精巧的首饰盒递给钟晚心:“总监,这是工作室刚开门时有人特地送来前台的,指明要交给您。”
……?
带着点困惑,钟晚心当面打开了盒子——一枚小小的半弧形银月挂坠就躺在盒子的正中间。银月的边缘是手工敲打纹路的笨拙痕迹,但已经失去了初制时的光泽,呈现出氧化的暗柔光晕。
钟晚心一眼就认出是自己曾经设计的作品。
或者说,不仅仅是设计,那年大三,她刚刚接触金工,从熔银,打磨,到抛光,每一个步骤都是她亲手完成。
钟晚心漫不经心地把这枚银月翻了个面,果然,背面的S.Y.还清晰可见。
那是沈嘉逸名字的缩写。
她垂眸,合上盖子问文文:“这是谁送来的?一个男的?”
文文点点头:“他说他是云锦庄园的管家。昨天有侍应生在宴会厅的角落捡到了这件首饰,有人认出好像是钟总监您的设计手笔,酒店担心是比较贵重的物品,所以管家特地送到工作室前台了。”
有人认出?
钟晚心不置可否地把首饰盒放进自己的包里:“我知道了。下次有人送来历不明的东西先告诉我,不要再盲目收下了。这次就算了。”
身后的文文意识到自己做错了事,睁大眼睛点点头。钟晚心拎起包回到自己的办公室,这才再次将这枚项链,举在自己面前仔细打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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