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猫的锋芒
咖啡厅里，空气仿佛被顾衍撕碎支票的动作彻底冻结。
那刺耳的“刺啦”声，如同投入死水潭的石子，激起的涟漪是林淑仪脸上瞬间褪去的血色和无法掩饰的惊怒。
她保养得宜的手紧紧攥着膝盖上的鳄鱼皮手袋，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精心描画的眉峰紧蹙，那双总是带着优雅审视的眼眸此刻翻涌着难以置信和被公然忤逆的滔天怒火。
她看着自己唯一的儿子，这个从小优秀、却也从小疏离的儿子，此刻像一尊护食的凶兽，以一种她从未见过的、毫不掩饰的冰冷姿态，强硬地挡在那个出身卑微的甜点师身前。
“顾衍！”
林淑仪的声音终于拔高，失去了惯有的平稳，带着一丝尖利的破音，“你为了她，就是这样对待你的母亲？！你眼里还有没有顾家！有没有教养！”
顾衍高大的身影将苏晚完全笼罩在他的保护范围之内，隔绝了母亲那几乎要化为实质的怒火。
他微微侧身，面对林淑仪，背脊挺直如松，下颌线绷紧，眼神如同淬了寒冰的利刃，毫不退缩地迎上母亲愤怒的视线。
“教养？”
顾衍的声音低沉，带着一种金属般的冷硬质感，每一个字都清晰地砸在凝固的空气里，“顾家的教养，就是允许您用一张支票，来随意衡量和处置我的选择？来羞辱我认定的人？”
他的目光扫过桌面上被撕成两半的支票，那轻蔑的眼神如同在看一堆垃圾。
“我的感情，不是顾家的生意，更不是您可以用金钱来结算的筹码。”
“你！”
林淑仪气得胸口起伏，精心打理的仪态几乎崩裂。
她从未被儿子如此顶撞，尤其还是为了这样一个在她看来毫无价值的女人。
她指着苏晚，指尖因愤怒而微微颤抖。
“她有什么？一个无父无母的孤儿，一个连正经工作都保不住的甜点师！她能给你带来什么？除了拖累，除了让顾家成为圈里的笑柄，她还能有什么？！”
刻薄的话语如同淬毒的冰锥，带着林淑仪全部的优越感和对苏晚出身的鄙夷，狠狠刺来。
咖啡厅里落针可闻，远处的侍者早已吓得噤声，连背景的钢琴曲都仿佛停滞了。
就在这时，一个平静得近乎清冷的声音响起，不高，却奇异地穿透了母子间剑拔弩张的紧张氛围。
“顾夫人。”
苏晚开口了。
她没有躲在顾衍身后瑟瑟发抖，也没有被激怒得面红耳赤。
她甚至轻轻抬手，安抚性地按在了顾衍紧绷的小臂上，示意他稍安勿躁。
这个细微的动作，让顾衍紧绷的肌肉微微一震，他垂眸看向她，眼底翻涌的暴戾稍稍收敛，沉淀为一种深沉的、专注的守护。
苏晚从顾衍身侧微微探出身，目光平静地迎向林淑仪那充满怒火和轻蔑的视线。
她坐姿依旧端正，背脊挺直，像一株生长在悬崖边的小草，纤细却自有风骨。
“我尊重您是顾衍的母亲。”
苏晚的声音很轻，却异常清晰，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每一个字都仿佛经过深思熟虑，沉甸甸的，“您对他的关心，无可厚非。”
林淑仪冷哼一声，显然不买账，眼神里的鄙夷更甚，似乎在说别“惺惺作态”了，像你这样的女孩子，她见得多了。
苏晚仿佛没看到，她微微停顿了一下，目光沉静如水，继续道：“但我和顾衍之间的事，是我们两个人的事。这无关顾家，无关旁人，更无关……”
她的视线淡淡扫过桌上那两片刺目的支票碎片，“金钱的衡量。”
她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笃定：“我的价值，不需要用家世背景来衡量，也不需要靠一份世人眼中所谓的‘体面职业’来证明。我就是我，苏晚。”
她抬起眼，目光澄澈而坚定地直视着林淑仪，那双漂亮的猫眼里，此刻没有丝毫的怯懦或讨好，只有一种沉静的、源自内心的力量。
“他选择我，不是因为我姓什么，也不是因为我能做什么。他选择我，仅仅因为——我是苏晚。”
“砰！”
林淑仪手中的骨瓷茶杯重重地顿在桌面上，发出清脆的声响，几滴深红色的茶汤溅落在雪白的桌布上，晕开一小片刺目的污渍。
她保养得宜的脸上，震惊和难以置信几乎压过了愤怒。
她死死地盯着苏晚，仿佛第一次真正看清眼前这个看似柔弱的女孩。
她调查过苏晚，知道她的平凡，她的无依，她以为这样的女孩，在绝对的权势和金钱的碾压下，要么惶恐退缩，要么贪婪失态。
她从未想过，对方竟能如此平静、如此清晰地在她面前说出这样一番掷地有声的话！没有歇斯底里，没有怨天尤人，只有一种近乎可怕的清醒和……底气？
这份底气从何而来？仅仅是因为顾衍的维护？
就在林淑仪心神剧震，试图重新评估眼前这个“甜点师”时，苏晚的目光，却极其自然地落在了林淑仪面前那杯几乎没动过的红茶，以及旁边碟子里摆放的一块精致小巧、却同样只被碰了一角的抹茶慕斯上。
她的鼻翼几不可察地翕动了一下，仿佛在捕捉空气中极其细微的味道因子。
舌尖，一种熟悉的、奇异的感知力悄然蔓延。
红茶浓郁的香气里，除了佛手柑的独特芬芳（伯爵红茶），还夹杂着一丝极其微弱的、被高温激发后愈发明显的……苦涩余韵。
那苦涩不是茶叶本身的味道，更像是某种……焦躁？而那碟抹茶慕斯，顶级的抹茶粉本该带来清雅微苦后的回甘，但在苏晚的感知中，那丝回甘却显得异常稀薄，几乎被一种沉闷的、仿佛淤积的滞涩感所掩盖。
林淑仪此刻心绪翻腾，呼吸略显急促，指尖无意识地捻着桌布边缘，那点被溅上的茶渍似乎格外刺眼。
苏晚的眸光微微闪动。
异能带来的感知如同精密的扫描仪，将林淑仪外在的优雅强势与她内里细微的不调和清晰地“尝”了出来。
她忽然开口，语气平和，甚至带上了一点……专业性的建议口吻？
“顾夫人，”苏晚的声音打破了僵持的死寂，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您最近是不是睡眠不太好？容易在凌晨两三点醒来，之后就很难再入睡？而且，似乎胃口也欠佳，尤其看到油腻的食物会觉得反胃？”
林淑仪猛地一怔，脸上所有的怒意和震惊瞬间凝固，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精准戳中心事的愕然！
她最近确实被时差和回国后积压的事务搅得心烦意乱，睡眠质量奇差，常常半夜惊醒，胃口也差得很。
这些私密的困扰，她从未对外人提起，连贴身助理都未必完全清楚！
这个女孩……她怎么会知道？！
苏晚仿佛没看到林淑仪眼中的惊疑，她的目光依旧清澈，语气带着一种近乎医者的平静：“您点的这款伯爵红茶，佛手柑香气虽好，但性偏温燥，可能不太适合您现在的状态。尤其是配上抹茶慕斯，抹茶虽清雅，但其性微寒，两者叠加，一燥一寒，反而容易加重您肝经的郁火，让您更加烦躁难眠，口苦咽干。”
她顿了顿，看着林淑仪那双写满惊疑不定的眼睛，声音放得更缓了些：“如果您不介意，我建议您回去后，可以试试用莲子（去芯）15克，百合10克，龙眼肉5颗，再加一小片陈皮，一起煮水当茶饮。睡前两小时喝一小碗，安神助眠，也能稍稍梳理一下肝气。味道是清甜的，应该不难入口。”
她的声音不高，语速平缓，却像一颗投入心湖的石子，在林淑仪心中激起巨大的涟漪。
不是刻意的讨好，也不是炫耀的卖弄，就是那么自然、专业地点出了她的不适，甚至给出了一个简单可行的解决方案。
那份精准的洞察力，那份在如此高压对峙下依然保持的从容气度，那份……仿佛能穿透表象看到本质的能力，让林淑仪第一次感到了真正的震撼。
她审视的目光第一次不再是纯粹的挑剔和轻蔑，而是掺杂了浓重的惊疑和一丝难以言喻的……重新评估。
这个苏晚，绝不仅仅是资料上写的那么简单！她身上有种东西，一种超越了家世和职业标签的东西！
顾衍站在一旁，将母亲脸上那细微却翻天覆地的表情变化尽收眼底。
他紧抿的唇角几不可察地松动了一丝，看着苏晚的眼神里，那份专注的守护之外，更多了一种难以言喻的骄傲和欣赏。
他的猫，终于向他的世界，亮出了她独特而锋利的爪子，优雅，精准，一击即中要害。
就在这时，一个穿着笔挺制服、戴着白手套的服务生，托着一个精致的银盘，上面放着一壶刚泡好的、热气腾腾的红茶，微微躬身，朝着他们这桌走来。
“夫人，打扰了。这是您之前吩咐要换的锡兰红茶。”
服务生的声音很恭敬，低着头，姿态无可挑剔。
林淑仪还沉浸在苏晚带来的震撼中，有些心不在焉，随意地挥了挥手，示意他放下。
服务生小心翼翼地放下茶壶，动作流畅。
就在他直起身，准备退开时，他的目光似乎不经意地扫过苏晚的脸，眼神深处掠过一丝极其细微、难以捕捉的异样。
那感觉转瞬即逝，快得让人觉得，几乎像是错觉。
然而，就在他转身离开的刹那——苏晚的瞳孔骤然收缩！
一股极其微弱、却带着强烈违和感的“味道”，如同毒蛇吐出的冰冷信子，猛地刺入她高度敏感的异能感知网！
那味道不是来自新换上的锡兰红茶，而是……从这个服务生身上散发出来的！冰冷，滑腻，带着一种非自然的、人工合成的甜腥气，如同腐烂的水果浸泡在化学药剂里……这味道，她不久前才刚刚经历过！在医院病房门外！那个伪装成护工的袭击者身上！
危险的气息，如同冰冷的藤蔓，瞬间缠绕上苏晚的心脏！
她猛地抬起头，锐利的目光如同实质的利箭，射向那个正快步走向咖啡厅后厨通道的服务生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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