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不念忽的想起前些日子他带回来的糕点:“上次你带回来的糕点,是哪家的呀?”
微生瑶瞥她一眼:“问这个做什么,你又没有钱。”
哪有这样打击人的。
离不念道:“我替睨睨治病,卿兰修会给我诊金的......”
她提前预知了他可能会变脸,于是立刻补道:“拿到了诊金,我把寻窈的衣服钱还给你。”
对方倏忽笑了笑,眼底却是冰冷的:“好哇,一天一颗灵石的利息。”
离不念没揣摩出自己哪里惹到他了,伸手去捉他衣摆,轻轻拉了一下:“到时候,我也请你吃糕点。”
他垂眸,看见她纯澈双眸,知道她不明所以地在讨好他。
微生瑶唇角扯了扯,到底没笑出来。
“我不喜欢吃糕点。”少年冷冷道。
离不念琢磨:“可是你上次不是吃光了......”
眼看着少年一瞬锐利的眸光,她摆摆手:“我瞎说的。”
微生瑶收回目光。
除了买给她的那一次,他已经很久没有吃过糕点了。
只是那日和她在花神节走散,无意看见那家极负盛名的糕点铺子还开着。
那日她一个人去见卿兰修,他不知怎的想起那家糕点铺子,便去买来了糕点。
她究竟是多蠢,才觉得,那东西不是买给她的?
少年心中隐隐约约有几分不满和其余不明来由的情绪,却未曾被他自己察觉,如同葳蕤春草,于心上瑟瑟而生。
日光自驿站的花架上洒落,成了碎金万点,于她发髻轻晃的银钗上跳跃。
他下意识伸手挡了挡。
恰逢她旋过身来,裙摆勾着一层日光的边:“微生瑶,我们......”我们一起去那家糕点铺子吧。
眼前的少年不似平日游刃有余桀骜模样,眉微蹙,浓长的眼睫垂落,眯起眼睛,目光似乎落在她头上。
离不念心中正升腾出一抹疑云,却一闪而逝,难以捕捉:“......我们一起去那家糕点铺子吧。”
外头只剩下将要坠落的夕阳,他眼前却因为那残阳的光芒,眼前多了一道漆黑的瘢痕。
少年拒绝地干净利落:“不去。”
看不清。
微生瑶放下手,用披风裹住她,朝着客栈去。
离不念隐约觉得他哪里不对,却说不出,也不敢说,只用那双眼睛扑闪扑闪看着他。
他视线横过一道黑色瘢痕,从瘢痕出,视线一分为二。
他眼中她的脸,也是这样被割裂成两半,一半黑暗,一半清澈明亮。
就连在他的视线里,她也无法变成全然的黑色。
微生瑶觉得有些好笑,便不再看她。
离不念不知为何,看着他那样的眼神,胸膛处尖锐地刺痛一瞬。
恍惚之中,她看见他瞳孔逐渐失去焦距一般变得无神,忽的明白了那是什么。
那是时间。
他看起来还是少年模样,看起来,无妄深渊的一切并没有在他身上留下时光的痕迹——
真的吗?
离不念小心翼翼追随着他的眼瞳,深深望进了一片无机质的黑暗中。
她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他没有反应。
她心沉沉坠下去,却没有揭穿,什么都没有说。
离不念将披风掩了掩,随后道:“等我拿到诊金,请你吃糕点。”
少年嗤笑一声,看上去和往日无二,不置可否:“随你。”
*
卿兰修默默看着离不念给睨睨把脉。
离不念不喜欢他这样注视人,哪怕他眼神非常温和而无任何侵略性。
但是这样无孔不入的窥探,实在是让人汗毛倒竖。
离不念礼貌地收回指尖,不看他的脸:“夫人的身体逐渐恢复,只需要按时吃药,适当带夫人出门走走即可。”
卿兰修那令人不适的目光一瞬消散,眉眼间和以往一样温和疏离:“劳烦姑娘了。”
若是放在往日,离不念应当已经走了,但这一次,她收拾好药箱,却不卑不亢道:“公子,我......”
话音未落,卿兰修却好像已经了然:“我这才想起,这几次都未曾付给姑娘诊金,是我疏忽了。”
离不念因他可怕的洞察力惊讶一瞬,随后垂首,接过他递送来的木盒。
卿兰修莞尔:“多谢姑娘这段时间看顾内子,日后,恐怕还需要姑娘多多费心了。”
离不念轻轻摇了摇头:“公子言重了,这是我应当做的。”
卿兰修未曾告别:“我有一事,想问问姑娘,不知可是冒犯。”
“公子尽可问。”离不念心中戒备。
这人生了一副七窍玲珑琉璃心肠,她一举一动,怕都是在他眼底,无可遁形。
“姑娘不必紧张。”卿兰修轻笑一声,十分温和,“姑娘为何要做暗医?”
见离不念错愕一瞬,他便颔首垂眸:“是我冒犯了,只是我想,暗医中的女子,实在是屈指可数,所以生了些好奇。”
见离不念不答,他似乎早已预料,便道:“姑娘不愿答,那便不答。或者,姑娘今日来取诊金,是有什么急事吗?”
“姑娘不必紧张,我只是想,姑娘若是有什么急事,我或许可以帮上忙。”他笑意温润,看上去像是极好说话的客人。
离不念知道这个问题,自己怎么也得回答了。
于是她斟酌片刻,道:“我去买糕点。”
她还怕哪天睨睨杀了他,她也没处要账。
卿兰修讶异一瞬,随后了然道:“姑娘,只是为了买糕点吗?”
离不念诚实地点头。
他轻轻摇头,旋即道:“是买给那日,簪花给你的少年郎吗?”
离不念没想到他记性这样好。
于是她借坡下驴道:“是。”
“那他一定是有福之人,得姑娘如此记挂。”卿兰修手中折扇,轻轻敲在他掌心。
离不念听正是他说这话,觉得有些可笑。
有福之人......
他沉吟片刻,随后道:“家姐在花梨一榭多年,有幸我对花梨一榭风土特产都曾了解,姑娘想买什么糕点?”
离不念没想到他留着自己,是要给自己推荐糕点。
她实在不想和他多说:“就是那家,最有名的涉芳居的糕点。”
那天微生瑶提回来的食盒上,写着的就是这个名字。
本以为他不会再多说什么,却听见卿兰修诧异“咦”一声。
离不念心头一跳,抬眸看他。
这问糕点,也会出错?
卿兰修却浅笑道:“是我失礼了,只是现如今,花梨一榭最出名的糕点铺子,应当是城北的香梨斋才是,涉芳居.......”
他蹙了蹙眉,这才想起来:“多年前,涉芳居确实出名,姑娘这样说,倒是也没差错。”
“姑娘看来并不是本地人。”
离不念心一沉。
“我心上人念旧。”
“念旧......”卿兰修莞尔一笑,“确实是念旧之人,才会还记得涉芳居了。”
离不念觉得莫名心中闷闷地有些难受,于是道:“我虽没吃过香梨斋的糕点,却觉得涉芳居的也是极好吃的。”
察觉到卿兰修怔住,她这才收住了方才那些莫名愤懑过头的情绪,有些懊悔:“抱歉。”
卿兰修头一次见她露出如此明显的情绪:“是我冒犯了姑娘。”
离不念摇摇头:“我先告辞了。”
卿兰修目送着她离去的背影,禁不住笑了笑,缓缓而不明所以地摇摇头。
离不念走出驿站,只觉得手里的药箱和装着灵石的木箱很沉,重得她浑身像是虚脱。
她说不出地难受起来。
卿兰修方才的话,还在她耳边回响。
“是我失礼了,只是现如今,花梨一榭最出名的糕点铺子,应当是城北的香梨斋才是,涉芳居.......”
“多年前,涉芳居确实出名,姑娘这样说,倒是也没差错。”
离不念方才觉察不出意味,现在可总算知道自己为何难受了。
这么多年了,就连城池都在走,糕点铺子都在更迭,可这些东西偏偏只把微生瑶一个人留在了过去的时间里。
他依旧是少年面貌,可是那些时间,真的从他身边不可追回地流走了。
超强的自愈能力,依旧年轻昳丽的容颜。
那些就像未曾出现过一般的伤。
他能够从无妄深渊中逃出,找得到报复的对象,是因为那些人一如既往站在最高处。
他已经与世界脱节,爱吃的糕点不再盛行,尊敬的师父早已经化为枯骨。
只有仇恨的人,依旧站在最高处。
他抬头就可以看见。
那便成了他苟活下去唯一的执念。
摇摇欲坠的灵魂在悬崖边,就这样被一线仇恨的丝线吊着脖子,落下去是灭亡,活着就是窒息。
他原本便窄小的世界里,只剩下了他。
离不念想起花神节那天,周遭都通明,却只有他一个,披着黑暗,习以为常的模样。
那一隅,便是他的世界了。
他的时间,竟是永远停留在了坠入深渊的那一刻,自此,未曾前进过分毫。
时间困住了他,他走不出去,时间却也留下了本应死去的他,最后的呼吸。
离不念不知道这是好还是坏,却再也难以控制自己的伤心。
这些天以来的相处,她时时刻刻提醒自己和他的对立,却再也无法控制此时满溢的情绪。
“怎么,要哭了?”少年含笑的声音如青竹落雨滴,寒凉地滴落脖颈,让人心头一颤。
离不念抬起头,才发现,天幕已经飘起细小的雨丝。
她深呼吸一口气,凝望着他的脸:“你怎么来了?”
他将伞支在她头顶,俯身饶有兴味和她对视:“下雨了,你若是淋死了,谁来和那白狮子牵线搭桥?”
少年看着她微微湿润的眼睛,含笑的眼眸转冷:“他欺负你了?”
离不念吸吸鼻子,摇摇头。
他神色和缓许多。
她不说话,他便等着。
看他后背都被淋湿了,离不念将伞向他那里一推,朝他靠近一步,声音很轻地叹了口气。
她叹气哀愁的样子把他逗笑了。
微生瑶看着这颗悲伤的寿桃:“怎么,你又做梦梦到睨睨的故事了?”
离不念摇摇头,他接过她手上的药箱子,看见她另一只手上的小木盒,问她:“这是什么?”
离不念瓮声瓮气道:“诊金。”
她眼睛隔着朦胧的雾气:“我说了,要还你钱的。”
微生瑶乐不可支:“好哇,一天一颗灵石的利息,够吗?”
离不念为难地摇了摇头。
他这是高利贷。
“还不起?”他神色转寒。
离不念已经不再怕他这千变万化的脸色了,竟是无语凝噎地看他一眼,又轻轻叹口气:“......唉。”
她心里也和这天气一样湿漉漉的,说不清道不明的难受。
“怎么了?”他侧首蹙眉问她。
“没什么,就是心里有点不高兴。”她克制着自己过分的共情。
微生瑶却不明白她的意思,脸色不太好看:“和我待在一起,你不高兴?”
离不念喉咙哽着一口气,不上不下,说不出话。
他神色软下去:“到底怎么了?”
她莹润手指握住他衣袖,揪得他袖子一点点变得皱巴巴,他耐心盯着她每一个小表情。
“微生瑶,”她说,“我想吃涉芳居的点心了。”
“就这个?”他松了口气,戏谑道,“吃个点心,眼泪都要掉下来了,我可从未克扣过你什么。”
她虽为俘虏,可未曾受过半分苛待。
这一点,离不念十分清楚。
于是她道:“我想请你吃。”
微生瑶挑眉:?
他歪头,没能明白她的意思。
她这么难过,就是因为她想请他吃点心?
微生瑶觉得,世人说他是个难以琢磨的疯子,是因为没有见过离不念。
寿桃脑瓜里想的是什么,他可真是半点都不明白。
但他不想让她哭,所以他也不再问为什么。
他撑着伞,看着胸膛前脸皱成一团的少女:“走吧。”
别哭了。
“走吧。”——“你别哭,你哭了,我便什么都做不了了。”
念念愿意一点点走进他的世界的时候,他已经陷进去了。
摇摇欲坠的灵魂在悬崖边,就这样被一线仇恨的丝线吊着脖子,落下去是灭亡,活着就是窒息——而她给了他一只手。
先和大家说声抱歉 最近年末了 我们台里要准备晚会 这几天我在往长沙赶 所以之后每天可能更新的都比较晚 提前致歉 这章掉落红包~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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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瘢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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