睨睨闭着眼睛,在花丛中静静睡着。
笼中伪造的草原,此时竟然是她唯一可以安眠之处。
她实在是太累了。她想,这件事情得快些结束才行。
她隐约听见了外头传来声音。
于是她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睁开了眼睛,朝着外头一点点爬出去。
雪白的狮子,就这样探出了笼子。
随后,黑布落下,她看见少年一双惊愕的眼睛。
她虚弱地想到,终于等到今天了。
她现在被发现,最为合适,虽然是罪族,虽然被发现之后,可能就是一个死字。
她跌落在地,化为了人形,握住少年修士的手臂。
少年修士的长剑霎时映照了她一张苍白的脸。
她无力说话,却又无力解释,于是她张大了嘴,努力解释着自己无法言说的不幸。
“啊啊.....”
一滴金色的眼泪顺着那双澄澈的黄金瞳孔坠落在地。
少年修士紧握长剑的手指颤了颤。
任谁也无法面对那样一张痛苦而永不得言说的口,那黑洞洞的喉咙,徒劳地颤动着,她像是深处深渊,向他伸出一只手的妖魔。
桓愿未曾想到,自己会在等候执司回来的时候,看见执司的房间门里爬出一只灵猊。
庭院的落花,还在飞旋,停在他剑锋处,被剑气清冽一瞬割裂两半。
然而剑尖曳地,随后化作流光消失。
他最终面对那空洞的口腔,只剩下唇齿的部分,已经愈合的断舌,选择了俯身,将她搀扶起来。
少年清润温和的声音在耳侧。
“姑娘,”他轻声道,“你遇到什么麻烦了?”
*
宁和的夜色中,离不念又被微生瑶抓出了被窝。
她昏昏沉沉地睁开眼,随后迷迷糊糊唤他:“微生瑶,你干嘛呀......”
少年警醒得和猫似的,一双眼睛昳丽含笑,如抬首见春莺:“再不起来,卿兰修都死了。”
她一下精神起来:“什么,卿兰修要死了吗?”
微生瑶好笑地看她:“算算日子,桓愿的信昨日送到,今日微生羽怕是就要带着天玑司剩下的那一半人马来了。”
“等等。”离不念抓了抓头发,“你怎么确定,微生羽一定会来?”
毕竟这件事,对于他而言,肯定是个很大的打击,如若微生羽未曾扛过来,反而走火入魔......
“他不会走火入魔,”微生瑶歪了歪头,不置可否,“他和我不一样,他纯澈天真,道心坚定,不会因此堕落。”
离不念听他说的分明是好话,却字字句句将自己往底下贬,心中很不是滋味:“你和他不一样......”
此话才出口,她便见他神色一变,于是忙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我知道,他是个好人,我是个堕魔,自然不一样。”他很平静地撇开眼眸。
离不念却攥住他衣袖,有些头疼地解释:“不是啊,他和你不一样,是因为他是个幸运的人,除此之外,你们都一样的。”
她又觉得此话有些残忍,恐怕他伤心,于是追一句:“不过各人自有各人福,你的好日子,还在后头呢。”
他不曾言语,她觉得他怕是伤心了,于是掰着手指头细数:“你瞧,你比他厉害多了,这一整个修界,除了微生弥,没人能奈何你。”
“还有,你比他生活经验丰富多了,总之,我可没见过他给女孩子梳头,还会穿裙子......”
见他脸色又黑下去,她连忙道:“这些可难了,没人教我,我肯定不会的。”
“会这些有什么用。”少年侧首,似乎融入无边月色,“他身侧有亲人友人,我不过孑然一身,死后也无人收尸。”
“不,他身侧有那些人也罢,也不是身边人越多,就过得越好啊,而且,”她小心翼翼道,“你身边还有我呢。”
“你有什么用。”他嗤笑一声。
他神情冷硬,离不念手腕有些痒,垂首一看,心想这小红蛇果然和微生瑶八字不合,每次微生瑶使性子,这小蛇尾巴一摇一摇,看起来甚是高兴。
她伸手想把小蛇雀跃的尾巴压住,却怎么也压不住,于是忙道:“我有用啊,我可以给你收尸嘛......”
小蛇尾巴总算不动了,她抬起头,却看见微生瑶黑漆漆的脸色,她后知后觉捂住嘴,补救道:“你不会死的,我死了你也不会死的......”
“胡说什么,”他嗤笑一声,“我活着,除了我,就没人能杀你。”
他收回望向窗外的眼神,回首看她:“不过你也说的对,如果我死了,你就给我收尸吧。”
她心一跳,不知他怎的说如此不祥的话,皱眉道:“你不会死的。”
这修界,不是除了微生弥,没人能让他死吗?
“寿桃,”他俯身,手指捏住她脸颊,指链冰凉贴在她肌肤上,她哆嗦一下,“如果我死了,你要记得给我收尸。”
“平白无故的说这个做什么。”她嘟嘟囔囔。
他莞尔一笑:“快些回答我。”
“好,”她揉了揉被他捏过的脸,“知道啦知道啦。”
“而且,我还能让你高兴呢。”微生瑶已经转过头,却听见她平白无故说了这句。
他怔了怔,随后才想起,她这是在回答他上一个问题——
你有什么用?
我能让你高兴。
他轻嗤一声:“蠢。”
离不念活动一下脸颊,下床,手腕上的小蛇的尾巴拍的她手腕都红了,她轻轻用手指头点住小蛇脑袋:“别动啦。”
她穿好外衫外裙,披上微生瑶新拿来的披风,一张脸露在毛领外头,看着他:“走吧。”
卿兰修,终于要死了。
他会不会解脱一些呢?她小心翼翼觑他脸色,却并不觉得他因此高兴。
她轻轻在心底叹息一声。
如果杀了卿兰修就能解决的话,事情就简单了。
可是,没有伤痕是通过杀了始作俑者就能治愈的。
于是她开口道:“我从卿兰修那里得来的诊金,够还你一半利息,等我攒够了,再还给你。”
他不以为意:“好啊。”
“那你要等到我还钱给你啊。”她轻声道。
夜风里,少年似乎没有听见这句话。
不知多久之后,她听见一声轻轻的“嗯”,随后,他一只手将她按进了自己的披风中:“别露出个兔子脑袋,我告诉你,擒贼先擒王,卿兰修以前可是天玑司司箭,到时候指着你脑袋射,谁让你骗他。”
她哆嗦一下,果真将脑袋缩回去了。
他乐不可支。
这傻兔子还真信了。
她却又咕咕哝哝道:“知道了。”
不过她心想,这叫哪门子擒贼先擒王,怎么着也该是他小心点,擒贼先擒王,卿兰修肯定第一个射他,射她做什么嘛。
她未曾细想,还是将脑袋缩了回去。
算了,万一那狗东西,真记恨她呢?
微生瑶垂首,看着她发心的旋。
是个犟脾气,果然。
他漫不经心想到,今夜之后,事情便告一段落了。之后,便带着蠢兔子回不周天吧。
远处的高塔上,男人沉默地看着二人飞过的影子。
他身侧另一个人询问道:“家主,何时动手?”
披风中,男人神情不变,未曾答话。
不知过了多久,那修士才听到他开口。
那是个极其淡漠平静的声音:“等卿兰修死,随后备阵,绞杀微生瑶。”
月色中,睨睨被裹在黑色披风中,卿兰修将她搂在怀里,一言不发地逃亡。
他知道,睨睨是故意暴露给桓愿看的。
他有些想笑,笑出来时,却像个疯子。
姐姐当然是第一时间得知了消息,家族决定保他,杀掉睨睨,毁尸灭迹。
估计就连姐姐也想不到,像他这样的人,竟然会选择舍弃了一切,带着睨睨逃了。
披风中,女人苍白的脸,紧闭的唇,一如既往让他心中生出怜爱和恨意。
他放弃了天玑司执司的位置,放弃了卿兰修的身份,费力半生才得到的这一切......
可她还是不爱她。
他俯首,衔她唇,却被她闭着眼睛,皱着眉头躲开。
“睨睨,”他声音温柔,“你真的害死我了。”
睨睨忽的轻笑一声,带着轻蔑睁开眼睛,看他穷途末路的模样。
这是你自作孽。
他读出她眼中的话,却摇摇头,轻笑一声:“睨睨,你还是不懂。”
不懂他这些年过得多苦,不懂他为了她放弃的这一切,对他,对世间的任何人而言,是多么浩大的权力和财富。
他从始至终做过的唯一一件错事,就是爱上了睨睨,留下了她的性命,至今,都不舍得杀她。
他俯身,留下了一个带血腥气的吻。
他笑了笑:“不过无论你愿不愿意,你我终究要亡命天涯了。”
这就是亡命鸳鸯吧。
他漫不经心地想着。
月色宁静祥和,照耀着这一片沉睡的大地。
随后,不远处,亮起了一个小小的光点。
他摇摇头,轻笑一声:“微生羽这小子,来得真快。”
无边无际的黑夜中,只有那一点矢志不渝的光,就这样横冲直闯过来,要取他性命。
离不念跟随微生瑶坐在树枝上,看着这一幕。
她有些佩服微生羽,却又忍不住看了一眼微生瑶。
虽说如此,她还是觉得微生瑶更厉害一些。
他是个不幸的强者。
她本不应当可怜他的,可是她却无法不伸出手。
或许,她大言不惭地想,或许,就差这一拉,就是不一样的命运了呢?
同样的出生,而且微生瑶原本还有天赐的剑骨。
他伸手无数次,呼救无数次,不幸没有任何人曾垂首救他。
如果,她就是那一次幸运呢?
她想到,他总是差那么一点点,命运便能截然不同。
她能力不及别人,此身唯余下柔软可千变万化的一片。
她有些泄气,不知自己能否成为那一点点。
微生瑶的声音却传来:“认真看啊,走神看我做什么。”
她低头,下颌藏在毛领里,不再瞥他:“知道啦。”
微生瑶的心跳总算慢下去。
他有些无奈地想,倘若人人都是完满的话,他恐怕就是那天生残缺的异类。
被剥夺了心跳之后,还会在垂首看她时,禁不住心动。
那渺小的忙碌的星星,围绕着废墟旋转着,只是经过那一处荒芜,日复一日,未曾察觉,废墟之中,已经建起了小小的,仰仗她一寸光芒,一时光芒的城邦。
城邦时时刻刻在等星星。
你就是那一点点呀,念念。
此处点题“遥遥一念,矢志不渝。”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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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心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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