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的风骤然一变,如同刀割一般,这半边黑沉沉,半边明亮的天空下,一瞬间刮起鹅毛大雪。
离不念脸都被刮得痛起来,几乎睁不开眼睛。
她咬咬牙,将雪地上的指链捡起来,包在自己怀里。
随后,她抬起头,向着那道平静无波的光柱望过去。
无数金乌还在飞。
里头的情状,她一点都看不见。
她心里越发慌乱,脚步却很稳,顶着风,朝着光柱的方向走。
漫天的雪,扑面而来,如同风暴。
离不念已经快看不清路了,她只能以手臂格挡,从缝隙里一点点看路,只朝着那有光的方向。
这风却像是有意识一般,将她往外推,她走一步,后退半步。
她蹲下来,歇息一阵,脑子飞速转动。
她是绝对不可能真的“等”他的,她必须去找他。
离不念也说不出原因,但是她现在唯有一个念头坚定,她就只朝着那个念头行动——
她不能让微生瑶死。
她活动一下冻僵的手指,无声的苦笑一下。
所幸今天微生瑶将她浑身上下罩得严严实实,这样的寒冷,她甚至还可以忍受。
她将披风裹得更紧,将一整张脸缩在毛领里,如同行走在荒芜雪原,铺天盖地的白茫茫里,只能看见那道光柱,连微生羽相里明月他们的影子都看不见了。
雪积累的速度太快了,她再落脚,已经实实在在踩在了雪堆里。
真是神仙打架,凡人遭殃。
离不念吸吸鼻子,继续朝着光柱走。
微生弥几乎像是血脉压制,将她的念力压得连个小叶子都冒不出来。
*
微生瑶眼睛一眨不眨,几乎像是机械一般一层层斩断金乌,破开结界。
他已经数不清斩杀多少只金乌,破开多少道结界。
红色的血糊住他眼睫,他伸出手,擦拭一下,想起外头那只傻兔子,嗤笑一声。
如果真把她带进来,她早就连渣都不剩了。
此时的微生瑶,若不是因为超强的自愈能力,恐怕已经不是人形了。
那一层层的结界爆开,不比爆破术差,而且结界的碎片飞溅,锋利得像是刀。
微生瑶额头上的伤口还在不断渗血。
粘稠的血滴落,混着金乌金色的血珠,再度糊住他眼睫。
此时,总算有个冷淡的声音:“你可知错?”
微生瑶再度听见微生弥的声音,抬起眸子,笑意深深,歪头躲开金乌的尖喙:“父亲,许久不见,您是不是只会问我这一个问题?”
对方没有再开口。
微生瑶很有耐心,斩落七零八落的金乌,坐在地上倚剑休息。
他身上的伤口又已经恢复了大半。
“你和外面的那个女子,是什么关系?”微生弥声音沉沉。
微生瑶有些意外,挑眉道:“怎么,安排完哥哥的婚事,轮到我的了?”
他眉眼含笑,十足不正经:“我以为你会问我点有意思的问题。”
“比如我为什么杀了听剑阁那些人?”
“比如我为什么又坑杀了这么多孩童?”
“比如我......”微生瑶眼眸潋滟一转,像是想起什么好笑的事情,又像是厉鬼泅游,“怎么从无妄深渊逃出来的?”
微生弥轻轻皱了皱眉,绷紧了唇,任谁看,都知道他如今不喜。
“我从不问堕魔杀人的缘由。”他只是平静道,“因为没有缘由。”
微生瑶怔了怔,忍俊不禁。
他哈哈大笑起来,十分畅快愉悦的模样。
“家主大人,您还是一点没变,让我觉得十分亲切。”他眼眸弯弯。
微生弥不喜他这样的做派。
他冷淡道:“所以,你可知错?”
“我知错又如何?不知错又如何?”微生瑶指尖敲一下戮仙剑剑柄,喉头腥甜。
微生弥不再与他废话。
微生弥指尖微微一动,随后,金光消散,其中一道光柱后,露出他本尊面目。
与此同时,肃杀朔风席卷而来,硬生生按在微生瑶的脊背。
强大的威压让微生瑶破碎的五脏一时间未曾归位,他猛地吐出一口血,却没有如微生弥所想一般跪下。
戮仙剑嗡嗡作响,微生瑶的脑子也嗡嗡作响,他却笑起来。
微生弥不喜他笑。
任谁看,这种时候都不应当笑得像微生瑶一样妖异。
微生弥蹙着眉,看着自己这几乎未曾被注视过的儿子:“你母亲性子温柔,你不像她。”
微生瑶脖颈都快被他的威压压断,发出几声诡异耳麻的脆响,于是微生瑶顺势歪了歪头,姿态十足诡异,但是脊椎却得到了休息长好的机会,发出拔节一样的声响。
微生弥喟叹:“我时常想,你怎么会说出这样的,好像十分了解我母亲的话。”
微生弥看着自己这几乎如同怪物一般的儿子。
他居高临下审视着这许久未曾见过的堕魔。
半晌,一片寂静中,他道:“你低头认错,我饶你不死。”
微生瑶像是听见个笑话,怪异地看着面无表情的微生弥:“你不觉得,你说这话,太过可笑了吗?”
正人君子,微生家家主,修界的大英雄。
而微生瑶是连玉京里的总角孩童看见了都知道该打该杀的。
他竟然施恩一般说道,他不会杀他。
无论于微生瑶而言,还是于微生弥而言,都太可笑了。
微生弥的眉头皱得死紧,没有再说话。
不知过了多久,他对着地上被他强行压跪下的微生瑶:“你母亲不想让你死,所以,我给你认错的机会。”
微生瑶越发觉得他荒诞可笑。
他知道的,自童年时期,最想让他死的,不就是母亲吗?
母亲死后,唯一留给他的就是一个小草人。
草人上全是他和母亲的血,草人身上绣着一个“瑶”字。
他知道的,每天夜里,母亲都用针扎那草人,赌咒发誓一般,低声念叨着什么。
他现在想起那草人都觉得有些可怜那草人——被当做了他的化身,被诅咒,被针扎满了洞。
年幼的他,在母亲死后,将草人当做母亲唯一的遗物,自己唯一的伙伴,日日带在身边。
直到那草人,被微生家的马车碾得粉碎。
微生瑶从来没有寄希望于能和自己这毫无父子之情的父亲解释些什么,他今日来的目的也不是为了和他叙旧,更不是为了低头。
他今天也不是为了来杀微生弥。
他很清楚,他现在杀不了微生弥,甚至今天,全身而退都很难做到。
微生弥也没有任何废话的机会,眼底甚至没有过多的失望:“你还是不认错。”
“家主大人,你不如说说,我何错之有?”微生瑶却忽然饶有兴味问道,像是完全没有方才那些不愉快一把虚心求教。
微生弥垂下眸子,总算再度将目光放在微生瑶身上。
半晌,他道:“堕魔,便是错。”
世间千千万磨难,人于苦海中沉浮,行差做错都是有可能的。
但是堕魔,不可原谅。
微生弥眼眸中没有任何情绪,像是最公平的审判官,微生瑶却又被逗笑了。
他懒懒散散道:“好吧,的确如此。”
他看着微生弥,眼底倒映着微生弥的影子。
微生弥一直以来没什么表情,眼底也没什么情绪,淡漠,平静,冷酷。比起微生弥,其实微生瑶更像是母亲。
只有眉眼里的冷漠,父子俩如出一辙。
只不过微生瑶更锐利,微生弥更漠然。
“你为什么来找我?”微生弥开口。
“何出此言?明明是您来抓捕我,不是吗?”微生瑶耸耸肩。
“你可以逃,你没有,你早知道,我会来。”微生弥倒是意外的笃定这几点。
微生瑶轻笑一声,在父子俩僵硬的对话中,他抬头,十分无辜地问道:“父亲,我就是想问一问您。”
“您明明知道,卿兰修是把坑杀孩童的事情推到我身上的,为什么还要说是我杀了那些孩子呢?还带着这么多人来围剿我。”他慢条斯理地一句一顿地说道。
微生弥皱了皱眉。
微生瑶被他这神情逗笑:“父亲为何这样看我?倒像是我错怪您了似的。”
“可是家主大人,您明明比谁都清楚,到底是谁要了那些无辜孩子的命。”微生瑶食指轻轻弹弄戮仙剑,戮仙剑发出清脆的嗡鸣。
微生弥不作答。
微生瑶轻轻摇摇头:“父亲,倘若那些跟着您来围剿我的人,知道,原来您才是杀了这些孩子的人,他们会怎么想呢?”
微生弥眼底总算带上几分了然,但他未曾因此慌乱,只是平淡道:“你想做什么呢?”
“微生羽已经在着手查了,迟早有一天,他会查到您身上,发现是他敬爱的父亲——杀了这么多无辜百姓,饲育妖物。”微生瑶叹口气,带着恶意,“你说,他会不会和我一样犯错?堕魔?”
“饲育妖物......”微生弥重复一遍,眼底竟然带上了几分笑意。
他丝毫不为所动,甚至眼中带上几分欣赏,看着微生瑶:“所以,你想要做什么?”
少年轻笑一声,随后道:“我想要带她走。”
“这么简单?”
“就这么简单。”微生瑶眼眸清澈,不似说谎,“我要你卸下十二城池的通缉令。”
微生弥答:“好。”
一时间,威压消失。
而地上的微生瑶却忽然暴起,戮仙剑一阵清越龙吟,横在微生弥脖侧。
少年声音冷凝:“你到底是谁?”
微生弥从来不曾对他动过杀念,他从无妄深渊逃出来后,十二城池根本没有通缉令。
卿兰修虽然曾暗害过微生弥,可是他是天玑司,卿家,听剑阁,花梨一榭这些世家多重纽带中重要一环,微生弥过去放过他了,今日也不会冷眼旁观卿兰修死去。
微生羽一板一眼的性子,全然和微生弥一样。
卿兰修就算会死,微生弥也会让他死在刑台行刑人手上,不会让他死在这里。
除非,“微生弥”亲自来这里,根本不是为了杀微生瑶,而是为了确定卿兰修真的死了。
死无对证的死。
那么“微生弥”,绝对不会是微生弥。
芜湖。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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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章 所谓妖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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