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一个照面，离不念回过头，望见微生瑶空荡荡的眼瞳里。
天色昏昏沉沉，人间灯火通明，她心中却生出千百倍胜过苍茫穹宇的不安。
她下意识后退一步，将目光自面前的竹马身上收回，想要抓住微生瑶的手。
手指却只来得及触碰到那一角衣袖子。
就连那一角衣袖子也流沙一般从指尖一闪而逝。
仿佛命中注定的桥段戏码，早在平行于此的世界演练了千千万万遍。
离不念说不准那种失控又如强行被掰回正轨的感觉是什么。
“念念，你这些天，过得如何？”青年清润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
离不念回过神来，侧首看他，却觉得十分陌生。
眉眼还是当年的眉眼，却觉得哪里已经不再是当时少年。
“二哥哥。”她甚至有些迟疑地再度唤他，“我听蔡婶婶说你这次进京赶考.......”
青衫如竹的青年，一双温柔多情的柳叶眼微微一弯，已经收敛了眸中一时失控的欣喜：“嗯。”
微生瑶眼底倒映着千万华光，心中却是一片死寂沉沉。
眼前二人，俱是温柔，她唤他二哥哥，他唤她念念，青梅竹马，一双璧人，莹莹光辉羡煞旁人，唯有在他眼中，像是锐利刀剑般刺目。
他不愿再看：“既然遇到故人，也是缘分。”
他听见自己平静的声音：“离不念，我先回去了，我有些头疼，眼睛也模糊。”
他正要走，离不念后退一步，将微生瑶的衣袖攥在了掌心。
微生瑶原本之前已经退开一次，本以为她不会再抓住他，她却远远比他想象得强势许多倍。
她的手指顺着衣袖攀援到他冰凉的食指，随后轻轻朝着自己方向一拉。
他还未反应过来，已然朝着她倾斜而去。
她声音温柔中带着一丝隐隐的怒气：“你眼睛看不见，怎么能一个人回去？”
谈霁一怔，俊秀的眉轻轻一蹙，竟也没问微生瑶什么身份，又和离不念是什么关系，只轻轻出手搀住微生瑶，语带忧虑：“兄台，你的眼睛，可否让我看一看？”
见微生瑶没答话，他连忙补充：“鄙人略通岐黄之术......”
离不念早就想带着微生瑶去看看眼睛，如今想起谈霁最擅长医术，家中世代行医，心中不禁雀跃，脸上已经露出喜出望外的笑。
微生瑶鸦青色眼睫抬起，瞥她欣喜神色，脸色更加苍白。
看见老情人，就这样高兴吗？
他心中别扭，一时十分讨厌这谈家老二，一时又谴责自己这样想。
此时离不念见他不回答，便弯下膝，自上而下去捉他总垂下来的眼神：“别怕，有我在呢。”
她捉住他手指的指尖轻轻晃了晃，二人的食指，像是天上水中两弯月牙，轻勾依偎，温柔而无旖旎之感：“我知道你不喜欢别人碰到你——二哥哥医术很好，手也轻，况且，还有我在呢。”
她踮起脚，在他耳边轻声道：“有我在，你担心什么？我会保护你的。”
她知道他戒心重。
微生瑶在唇舌间无声念一遍那称呼。
二哥哥。
二哥哥医术很好，手也轻。
“我知道你不喜欢看病，也没有看病的习惯，可是你的眼睛好了，打架不是更方便？”她像是哄小孩儿一样循循善诱。
她身侧的谈霁眼底流笑波，十分宠溺地看她：“念念，你这位朋友，又不是孩子。”
离不念总算有了点面前的人是陪伴自己长大的谈二哥哥的实感，顺口道：“二哥哥，我的这位朋友，在我这里就是要好好哄着的孩子。”
她想让他开心。
见微生瑶还是没有给出回应，她也不失望：“如果不行的话，那就算了，我只是想，你的眼睛好了，应该能更好地保护你自己，我不想你受伤。”
微生瑶不知道自己为何总在面对她时十分别扭。
他不是孩子，不应该“任性”。
可是，想要让她只看着自己，也是“任性”。
世人往往将他这样的行为，叫做偏执。
微生瑶乖乖顺从离不念的牵引，坐在了一旁茶肆的长椅上。
见谈霁伸手就把脉，又观察他眼瞳的情况，提了一堆问题，微生瑶也一一回应了，离不念又是欣慰，又是惴惴不安。
然而，望着谈霁神色逐渐凝重，她心中不禁有些不妙预感。
她想避开微生瑶，自己问一问谈霁，奈何才起身想要和谈霁到一边去，微生瑶便敏锐地睁开眼睛：“你去哪里？”
他脸上还带着被陌生人触碰过之后而产生的惊惶——亦或者是因为她要离开，他的不安。
离不念对这种总竖起一身长刺，不分敌我的戒备状态十分熟悉，但并不害怕：“我和二哥哥出去一下。”
谈霁也对微生瑶对离不念产生这样浓烈的占有欲而有些讶异。
少年人偶一样精致漂亮的眼眸里闪过一丝敌意：“你们要去哪里？要说什么？”
离不念知道他可能误会了什么：“我没有要把你丢下，只是想问问，你的眼睛究竟如何。”
“不必避着我，就在这里说吧。”他收敛起刚才一瞬间的戾气，又变回一个沉默寡言的美丽雕像。
离不念觉得他最近越来越奇怪。
今夜在遇到谈霁之后，奇怪达到了顶峰。
最近微生瑶总是对她若即若离的，她每每想要如同往日一般靠近，他都总是立刻躲开，但是他分明总是会注视她。
那样的眼神，分明就是无声地，幽怨地在说——
你为什么不理我？
但是她顺从他的心愿，他好像又觉得困扰。
离不念便索性对谈霁道：“二哥哥，那我们就在这里说吧——他的眼睛，究竟能不能恢复？”
谈霁整理好心中百转思绪，坐在二人对面，温和道：“也并不是没有可能痊愈。”
“因为长久不见光，一时间突然重见天日，对眼睛造成了损伤。”谈霁想起这个，依旧觉得有些惊骇，“然，兄台，我可否问一个问题？”
微生瑶抬眼，冰冷无机质的眼神让谈霁后背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谈霁蹙了蹙眉：“兄台的眼睛，究竟是什么时候，因为什么原因，在什么地方损伤的？”
他自顾自说下去：“按理来说，不见光几年，也很难有这种程度的损坏。”
“而且，不止是因为长期的黑暗，还有一些外伤——那些外伤的年限恐怕长得有些......”谈霁斟酌着措辞，“有些古老了。”
他知道面前这位应当是个修士，又将话饶了回去：“当然，如若兄台不愿提及——”
没等微生瑶回应，离不念先紧张回答：“二哥哥。”
谈霁一怔。
却见离不念将那人偶一样的少年下意识护在身后，十分紧张的样子：“他......”
触及到离不念眼神，谈霁便心知肚明，歉意道：“是我冒昧。”
离不念轻轻地“嗯”了一声，随后道：“他总遇到些麻烦，常被人欺负。”
微生瑶从这个角度，只能看见她低垂的眼睫，和脸颊的弧度。
无论如何看，总是怎么看，怎么脆弱。
然而她却又因为他看起来那样强势。
脆弱因他而坚强，反而让他再冷硬也心软，怎么推也舍不得推开。
微生瑶在心底叹口气。
究竟是谁会被欺负呢？
他身负的力量，只次于微生弥而已。况且就算是微生弥，恐怕也快要抑制不住他了。
她却总觉得，这世界上，还有人会欺负他。
微生瑶转念一想，唇角轻轻一弯。
是啊，这世界上现在的确有人能欺负他，不就是她。
他自幼遭遇的那些苦难已经过去，眼前催人心肝，放下也是喜欢，执着也是喜欢，踌躇彷徨，让他不再像他的，倒是新的苦难。
想到这里，他清醒了许多。
他反复告诉自己，现在，面前这一对，才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他之后要做的事情，就是铲除掉那个唯一可能让离不念不幸的叔父。
他会留一部分神魂在她身边。
这样没有人可以欺负他。
然后，这些就是他唯一能够做的了。
他该走他的路，不能妨了她的幸福喜乐。
于是，少年不咸不淡，一如以往一般，游刃有余又懒懒散散地开口：“谈兄，方才只听闻你说你去科考，结果如何？”
离不念这才想起来，有些不好意思自己竟忘记了问这个。
谈霁却无奈一笑，伸手抚了抚离不念发心：“还是这样冒冒失失的。”但他心中清楚，离不念方才能忘记，只是因为太过担忧面前这个少年修士。
微生瑶看着他触碰到离不念发心的手，不动声色地攥紧了手指。
但他眼底还带着笑，就像是从未在意过眼前的一切。
谈霁眸中闪过一丝疑惑，正要深究微生瑶的眼神，却被离不念打断：“二哥哥，你倒是说呀。”
谈霁将目光收回到离不念亮晶晶的眸子上，含笑：“嗯，探花。”
离不念睁大了眸子，由衷的欢喜起来：“探花？”
她早知道谈霁聪明，可是真的中探花之后，她也不禁有些头晕目眩。
她又是高兴，又是百味杂陈，如同隔着夙世光阴，望着前世今生这许久不曾相见的故人。
离不念为他欢喜：“那怎么回来得这样轻装简行？匆匆忙忙的......”
谈霁轻轻歪过头看她，眼底温柔无限：“是有些匆忙，我将书童，书箱，赏赐，全都忘了。”
“怎么这么急呀。”离不念没有察觉。
“谈兄是着急见离不念吧。”少年倚靠着廊柱，站起身来，饶有兴味地看着二人，如同置身事外。
离不念回过神去看微生瑶，皱眉：“你今天怎么这么怪怪的......”
微生瑶见谈霁影子将她一整个圈住，心中暴躁烦闷起，掩盖住心中委屈：“我哪里奇怪？”
“不如你奇怪。”
“至少我之前从来没听过你这样喊人的。”
少年眉目浓烈锐利，像是牡丹蕊中锋芒露：“想来是特别喜欢，才能唤出二哥哥。”
离不念不知道他哪里又不爽了，蹙眉：“他本就是二哥哥......”
微生瑶见她还是无知无觉，垂首轻笑一声：“是，就是我觉得新奇而已，毕竟你也没唤过什么哥哥，之前也总是微生瑶微生瑶的叫我——所以见你这样，我有些新奇而已。”
“二哥哥......”少年声音天生带着几分哑，阴影下，看不清眼底神色。
“你们关系真好。”他没有抬头，“蔡婶婶说得对，你们是登对的，最相配。”
离不念不知道他发什么疯，竟然又回到那种无差别憎恨全世界的状态。
然而，晃眼少年已经不知去何处了。
谈霁却心知肚明，一点就透。
虽然不知道这少年为何不曾对念念告白，但他并不打算给这少年机会。
他不动声色地靠近离不念一分，随后道：“念念，许久不见，你还记得你十四岁的时候，说年年都要给我捞金鱼？”
离不念晃过神来：“我记得——”
见她还朝着外头寻找那少年身影，谈霁也不生气，温和道：“那我们一起去找他，好不好？”
离不念心中又是羞愧，又是感激他善解人意：“二哥哥，你还是这样好。”
谈霁眼波依旧含笑，轻轻托起手掌上灯笼，一双柳叶眼斯文清秀：“那请念念给我带路了。”
宝贝们，我回来了。我本来以为我挂上请假条了，结果没挂上，晕。
我们台搞这个晚会每日每夜的，我每天三点下班八点起床上班呜呜呜。但是好在已经结束了。更新还是稳定的，放心吧。
谈霁不是什么简单的大哥哥，买股需谨慎。
瑶瑶：你们关系真好啊。
念念：我......
瑶瑶：你们好登对啊。
念念：我......
瑶瑶：你还叫他二哥哥。
念念：行吧，你说得都对。
瑶瑶：（吐血）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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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2章 谈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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