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沿着来时的道路寻找微生瑶的影子,问来问去,却没有一人见过微生瑶。
谈霁也不曾觉得厌烦,只是温和地注视着离不念询问路人的背影。
离不念遍寻却无回应,只叹口气,站在了桥头,抬首对他恳切道:“二哥哥,看来我们现在只能分两路走了......”
“抱歉,今晚本来应该好好叙叙旧的,还拉着你和我一起找人,真是太麻烦你了。”离不念心中有些愧疚。
夜风吹拂起谈霁额发,灯笼朦胧的光辉映照他一双多情温柔的眸子,像是桥下稳稳抱水的月,令人心安:“念念,你若是这样说,便是生分了。”
“不过是找人罢了。能让你这样寻找的,那一定是个重要的人,对念念来说重要的人,我自然也会去寻。”
他淡青色衣袖随风漂浮,在桥头,像是忠实守候流水的朦胧鬼魂,温暖柔润。
离不念知道他向来脾气好,最是包容小辈的,于是点点头,露出个由衷的笑:“好,那就劳烦二哥哥了。”
她正转身要走,却又回过头来,欲言又止。
谈霁轻轻歪了歪头,抬眸望着桥上的提着裙摆的她,静待下文。
于是离不念惴惴不安嘱咐道:“他近来遇到些不太好的事情——”
“嗯。”他温润声音应答得很快,莞尔一笑,“他说的话,并不过分,我也未曾放在心上。”
离不念松口气:“若是他待会儿说了什么不好听的,我会拎着他,让他亲口给你道歉的。”
谈霁眸子一弯,弯弯月牙似的:“好。”
随后他先转过身,朝着人群走去了。
离不念这才放心,随着人群一起过桥,寻找微生瑶的影子。
这灯火通明里,也不知道他眼睛能不能受得了......
离不念自桥上四处望了望,总算看见个卖伞的,便朝着那卖伞的走过去。
虽然这时候打伞看起来有些奇怪。她在心里咕哝,但能挡一挡光,也好。
另一头,谈霁没有随着人群前进,而是走入了一处黑暗的巷口。
他皱着眉头,眉心一点血痕隐约透出,一双方才剔透温柔的眸子,逐渐变得如同木偶一般失神。
他行走中,动作已然有些僵硬。
忍耐了片刻,他便喘息着倚靠着墙。
“谈公子,你不是要去帮离不念找微生瑶吗?怎么在这里?”
巷中黑暗里,传来一个含笑的饶有兴味的声音。
随后,在这片黑暗中,一把殷红的伞,轻轻旋转着抬起。
白雪一般的发丝,如三千蚕丝,悬挂在伞面之下,可就算是这样,也险些坠在地面上。
谈霁绷紧的脊背放松下来,他闭上眼睛:“我是答应了她要去找。”
他话音一瞬变得凛冽:“可我有说过,一定会找到吗?”
连城见雪怔了怔,随后嗤笑一声:“谈公子,我当初在雪地里救了你的时候,你可不是这样说的。”
他还记得,那时候已经断气的青年的魂魄,守着他自己的尸体,那副样子。
那简直是快要化为厉鬼。
但连城见雪之所以救他,便是因为他不是寻常的厉鬼,他有厉鬼的形态,却还是保持着清醒。
连城见雪本以为他的执念是寒窗苦读这些年却死在了此时,伸手去捻他的发丝,却看见盘缠百结的**。
他很少见到这样重欲之人。
执念这样多,放不下这样多的东西。
他竟然还因为这些执念,保持着清醒,问他,我还能不能活?
连城见雪本不愿意救这样一个本应当死去的人。
天道,是判了此人为死人的。
可是,他看见了,这人记忆里头,离不念的脸。
于是连城见雪救了他。
谈霁是个相当聪明的人,他问连城见雪,为什么要救他?
连城见雪告诉他,你其中一个执念,我觉得很有意思。
他看见了,二人青梅竹马,就差一点点,或许就顺遂了举案齐眉的红线。
他看见了,离不念和谈霁,手指间有一根红线。
于是谈霁听见连城见雪说道:“你和她,的确更相配些。”
谈霁不知道他在说什么,却猜到了眼前这人,救了自己,必定是和念念有关。
“我不会伤害念念。”谈霁平静地阐述。
连城见雪笑了:“我没有让你伤害她——”
“我只是想要你娶她。”
“你娶她,就好。”
谈霁没有完全信任连城见雪,甚至毫无信任,但是连城见雪对他道:“我现在能让你活着,活着回到故乡,活着报仇......我能让你活下去,你不是有这么多执念吗?我能让你活下去,把这些事情,全都办成。”
“现在你选吧,要活下去吗?”连城见雪坐在空中,**的带着血色符文的足踝旁,白发轻轻晃荡。
谈霁选了活下去。
他知道这必定会付出代价。
但是他——他有太多事情,没有做成了。
连城见雪帮他的第一件事,就在当天晚上完成了。
新科状元,暴毙在了和永昌公主的婚宴上。
谈霁没有再提及怀疑连城见雪的只言片语,只是顺遂地做了探花郎,随顺地接受了自己身体偶尔的僵硬。
连城见雪甚至帮他拒绝了陛下给他和永昌公主的赐婚。
也是连城见雪,告诉他,家乡来信。
他打开信,看见幽惑月色中,浮沉在身侧的的连城见雪。
连城见雪笑了,不知善恶的:“现在该你回报我了。”
“你不是也想娶离不念吗?”
“那就回去吧。”
他知道这其中并不简单,但是他还是回来了。
在见到离不念的那一刻,他觉得自己遭受的一切都无所谓。
但,目光落在她身后那个少年身上时,他几乎一瞬间控制不住自己厉鬼的戾气。
念念给那少年捞金鱼,灯笼下她望着那少年笑。
若不是连城见雪及时现身,蛊惑了念念,转移了那少年的注意力,他的鬼气便已经被那少年察觉了。
他一再控制,等到浑身上下都没有一点森森鬼气,才现身在她面前。
连城见雪看着巷子里逐渐恢复正常动作的青年,看着他满头的细汗,叹口气:“只是一个微生瑶便让你紧张成这个样子。”
谈霁睁开眼,眸中平淡,再次确认了自己指尖系着的红线遥遥朝着离不念的方向去了,这才开口道:“无妨。”
“大千世界迷乱人眼,念念不过是一时被蛊惑,她会回到我身边来的。”
“是了。”连城见雪抬伞面,对上谈霁逐渐清明的眼睛,微笑,“你也知道,你指尖的红线,就是命运,你们本就是命格里的一对。这是天道。”
“谈霁,属于你的,就是属于你的,谁也夺不走。”
巷中风影簌簌,一时间鬼气森森,伴随竹叶瑟瑟,爬上谈霁脊背。
半是厉鬼,半是温润公子的青年垂首:“总会回到我身边的。”
这沙哑的,属于鬼魂的声音让连城见雪十分满意。
连城见雪歪过头看向外头买伞的少女,若有所思:“不遵循天道的人,无论是命中注定应当幸运但背道而驰,还是命中注定不幸但不甘不愿,都会走向同一条覆灭的道路。”
然而,就在连城见雪垂下伞面,遮挡半张脸的瞬间,青年温润的声音打断了他:“恩公。”
“什么是天道?”
连城见雪莞尔一笑:“天道就是天道。”
“那为何你能看见天道?”
连城见雪轻轻摇头,十二角伞下缀着的铜钱铃铛便叮叮啷啷作响:“不——这世间看得见天道的人不止我一个。”
如微生家那一面看得见未来的镜子,他们给她甚至取了一个名字,微生央央。
微生家以此为鉴,选择守护。
而连城见雪以自己为鉴,选择修正。
同样是窥天道而违背天道,却背道而驰。
“只是选择各不相同罢了。”
“谈公子,若是世上有两只摇摇欲坠的出海的船注定沉毁一只,你所能,只能舍身救其中一只,你会救哪一只?”
谈霁怔了怔:“这两只船,有无不同?”
“并无不同。”连城见雪笑了。
谈霁蹙眉:“并无不同......”
谈霁还想再问,却见一道红色烟雾如花吐蕊,面前虚空坐着的人,和那人手中的伞,都不见了。
只有隐隐余音:“有人选择救船,无论某一只救下都好。”
“可这是两只注定沉毁的船......”
如若守护弱者要付出如此沉重的代价......
数年前,坐在尸山血海里的连城见雪一夕白发,面对着被名为“念”的怪物侵蚀的人们。
他的血都要流干了。
可是只要人们脑海里有那一星半点的“念”,那东西就是杀不死的,它甚至可以寄生在他身侧的友人身上。
连城见雪是所谓的天赋异禀之人,他和微生弥,是众望所归,是不会被“念”影响的一对“双生”。
微生弥有永不被侵蚀的剑意。
连城见雪有最澄澈,水银一般的,妖魔触之即亡的血。
连城见雪的血阵,以身为祭,伴随着微生弥的剑意,百无禁忌,化道无祸。
念是永不会被毁灭的,只要有人,就有念。
连城见雪跪倒在自己澄澈的血液里,看着微生弥不知疲倦地挥剑,哪怕这一次被侵蚀的人,长着那样熟悉的一张脸。
那时候的连城见雪想,他从不是什么天赋异禀之人,他有的,只是这些没有颜色的,透明的血。
只有微生弥,他永不会因为杂念而放下手中的剑,永不会犹豫那应当劈下的一剑。
而连城见雪身上的伤痕因为常年的放血,没有好过一刻。
微生弥担忧他,他也只是习惯地笑着,告诉他没什么感觉。
两只注定倾覆的船,又何必去拯救其中一只。
邪恶只会选择脆弱者,徒留选择守护的强者,承受挥刀向弱者的痛苦。
弱者无能,所以更容易被邪念选中。
连城见雪了悟了。
只要毁灭掉世间所有弱者,所有无能,邪念便无处可去,无人可选,终将归于寂灭。
微生弥选择了守护世人,不分强弱,他们都知道“念”无穷无尽,但微生弥与他不同,微生弥能够一直挥剑。
可连城见雪已经不愿意一直流血了。
只要世间所有的弱都消失,那世间恶的容器,便消失了。
于是两只船在他眼帘里摇摇晃晃,终究都沉没了。
连城见雪,很偏执的一位帅哥。
是反派但是也不完全是反派(理想是相同的,手段不太一样)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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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3章 灭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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