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不念手中持着那一柄油纸伞,朝着人群深处径直走。
人海漫漫,她于火光中与世人背道而驰。
终于,她看到了那个熟悉的影子一闪而过。
少年脸上带着被灯光映照出的阴影,阴郁得像是丧家而独守乱葬岗的鬼魂。
她便直接唤他:“微生瑶!”
二人隔着茫茫的人群,她站在原地,他侧过头来,看她。
明灯明月下,她眼底也明明朗然,他却只是浅浅淡淡瞥一眼。
这人群困不住他,却困得住她,他转身,她也只来得及看到他一条肩线,单薄而嶙峋,像是孤僻的鸟振翅欲飞。
离不念急了,只当他是听见了自己,没有看见自己,于是高高举起手中的伞:“微生瑶,我在这里!”
少年听见她再度 指明她所在,眯了眯因为光芒而不太适应的眼睛。
他继续往前走。
她还是锲而不舍的:“微生瑶!我在这里!”
她身形高挑,逆着人流,举着一把伞,朝着他的方向走。
若是放在以往,她是无论如何也追不上他的,只怕是早就被推来搡去的人流给挤到墙边,眼睁睁看着他走远了。
可是她早没有那样羸弱了。
她的脸颊都因为他投喂给“俘虏”的东西而逐渐饱满起来,力气也大了许多,现在还有念力......
所以,是他让她能追上他的。
她一面朝他走,一面更加清晰地知道,他一定有什么事情没有告诉她,如果今夜不能让他说出口,他恐怕忍过了现在,日后永不会开口。
想到这里,离不念虽然天生声弱,声量小,却也更加坚持地叫他:“微生瑶,你等等我!”
她举伞的手渐渐有些麻,就在这时,不知伞怎的一瞬被撑开,她一时也无心去收,生怕他一晃眼又不见了。
“大晚上的,打什么伞呢......”
“长得挺好看,怎么脑子有点问题......”
离不念也顾不得这些人的想法,只举着那把被挤得歪歪扭扭的伞朝着微生瑶奋力地去。
她走得也有些气,知道他分明听到了,却不理人:“微生瑶!你去哪里?”
一时间,连路过微生瑶身侧的人,也忍不住拉了一下他的衣袖子:“喂,她好像找你——”
却见身侧少年垂眸不言,不曾回头。
路人便了然:“你不想理她,就快点走吧,我看着她有点疯......”
少年抬眸,漆黑如夜的眸子凝望得路人一个激灵。
这路人后知后觉地想通了。
得了,这不就是欲擒故纵吗?
现在的男孩子,太可怕!
微生瑶忍了许久不曾回头,抬脚正要继续走,却在下一秒被一把抓住了衣袖子。
她的声音带着喘息,扑了他满脊背的温热:“抓到你了!”
少年错愕地看见倾泻的伞面在自己眼帘前一晃而过,随后,他被笼罩在一片安心的黯淡伞影里。
他旋过身去,揽了她的肩,心突突地跳,半晌,也只能艰涩地说一句:“......慢点。”
她一只手仍高举着伞,扶着他臂弯抬起头:“那你倒是等等我啊!”
一时间,那埋怨倒让他手足无措。
他本以为她会发怒,亦或者一如既往只对他笑。
会说你到底怎么了,你为什么这样。
你倒是等等我啊——
他勉强将一叶孤舟撑远了岸,那月亮却追着追着他,让他慢些。
有时候,当真不是厌恶令人退避三舍,喜爱也会令人避之不及,他天生不是捧琉璃的人,却偏偏赐给他这样不可守护的宝物。
她眸子依旧清亮亮的,毫无旖旎遐思,只专注地看着他:“你去哪里?”
“不去哪里。”他垂眸,想要接过她手里的伞。
不多不少,她执伞尾,他尾指离她食指一寸远。
“你是因为我唤二哥哥,你才不高兴吗?”她离他太近,人群像是莲池,拥着这两尾鱼越发靠近。
“不是。”他听见自己这样回答。
与此同时,耳畔再无人群喧嚷,只有一柄伞下的景。
“那是因为,我对你不够亲昵?”她蹙了蹙眉,“你不喜欢我唤你微生瑶?”
“那我叫你什么......”
一时间,离不念的胸口处,隐约传来一阵疼痛。
又是那熟悉的感觉。
像是无数干枯的草叶被揉碎在胸口。
像是朱笔,像是沾了血的刻刀,一笔一划,又快又急,只刻下那么一个名字。
她恍恍惚惚顺随着那笔锋,鬼使神差地唤:“瑶瑶。”
如蜻蜓点水,荷叶翻波,天地都仿佛静穆一瞬,她胸膛被刀削斧凿般的名字,是一阵熟悉的阵痛。
她重复一遍:“瑶瑶。”
她因为疼痛而模糊的视线,撞入他一双惊骇睁大的眸子里。
少年喉头一滚,随后道:“不是这个。”
他撇过头去,微黄的灯火透过伞面,照不出他透红的耳尖。
离不念有些恍惚:“你不是瑶瑶?”
少年咬牙:“我是说,我没有因为这个生气。”
一时间心跳如鼓,万籁齐萌,心跳也葳葳蕤蕤生长出一片荒原,随后在滚滚跃动的脉搏里,刹那烧成了一点燎原的火。
他的血脉中的蝴蝶也随之躁动,一点点伴随着花叶攀援在皮肤。
喉舌里的花朵,生长出更加尖锐的刺,不可抗拒地顺着他的声音,就要溢出来。
他含着血,死死将那些话挤压在刺叶瑟瑟,咽了回去。
心动的一瞬,倒是如同千万针扎,痛得发悸。
心动的喜悦与否不得而知,于他而言,倒是一直在痛。
他的掌纹触碰到她的指腹的一瞬,像是惊惶的林间鸟。
离不念看着他就连眼球上一瞬也布满了花朵的痕迹,却转身就离开了。
离不念心一紧,知道他恐怕又发作了。
他总习惯一个人去应对,但是方才,那红伞下出现的人,她始终觉得不安。
风轻轻吹过,不知怎的,竟带来了细细密密的雪粒。
又是雪。
离不念总觉得反常,于是张开掌心,手掌中一株青莲舒展开来,细细触须,顺着少年离开的路线,一路铺展而去。
念力纯粹,不可阻挡。
“找到他。”
少年跌跌撞撞地捂住嘴,朝着黑暗处去。
他痛得满额的汗,只能喘息。
唯有完完整整潜藏在黑暗里,他才放心的半跪在了地上,倚靠在枯萎的竹丛旁,仰头望着月亮。
喉头的花朵已经割破了唇舌,张口就是血。
那花朵还在生长,十分霸道,不愿退让半分的想要让他启齿说话。
所幸他现在喉舌俱破,开口唯有嘶声和腥气,纵是她就在他面前,恐怕也不知道他在说什么。
从每一条血脉里纷涌而来的蝴蝶,让他一遍遍疯魔而失神地抬头说着话。
虽然只传来喉中的汩声,但只要说出来,那就是缓解疼痛的方法。
他反反复复说了无数遍这些天他一直以来已经埋藏不言的真心。
不是“喜欢你念念”。
不是“和我一起走”,不是“想带你走”——
“让我留下。”
“别让我走。”
让我留在你身边。
五脏六腑宛如重建一般的疼痛,伴随着方才那一幕的心动,交错反复,让他反复心动,又反复心痛。
想让你每年都给我捞小金鱼。
想让你陪我吃饭。
想让你晚上的时候一直给我点蜡烛。
少年的眸子已经有些失神涣散,眼底只倒映着月。
有点冷。他想。但是,很快就好了。
他反复絮絮叨叨地说出自己那些汹涌的真心,都快要麻木,也不能再忽视,不能忘记的时候,花朵总算褪去,蝴蝶也归于双翅抱睡。
他支起自己的身躯,朝着前头走。
他看到了,那里有人群,但是并不如之前的街道那样拥挤。
那里有一点亮光,看起来令人心安。
走近了他才发现,那不是一点亮光,那是一棵树。
树倚靠着池塘,树干上缠绕着不知年岁的彩色布条,那一点亮光正是树上挂着的灯笼。
他情不自禁地伸出手,去触碰了一下树上垂落的红绳木牌。
“施主,是来求平安符?”
微生瑶转过身,对上一双沉静温和的眼睛。
是个不知年岁的白须老和尚。
微生瑶此时才发现,这棵树正对着一个支起的小桌。
那桌上,放着两枚签筒,那老和尚见他看签筒,便含笑道:“恰好我们只有最后一枚平安符......”
“我不是来求平安的。”少年收回了视线。
“那施主,是来求签?”
见面前这昳丽少年不回应,老和尚也不生气,只是道:“施主不为自己求,也可以为他人求一求。”
微生瑶本转身要走,不知怎的,目光又落回那签筒上,似嘲讽:“谁家签筒,求吉凶求生死?况且,真正佛家弟子,不算命,只求因果。”
老和尚抚须微微一笑。
果真,那两只签筒,每只只有两支签。
吉或凶,生或死。
“自然施主来到此处,那应当是有惑,为何不试一试,能否从中得到回答呢?”
“我所问,只有我知道答案。”微生瑶眸中明明灭灭。
离不念顺着草叶的指引,总算看见了微生瑶。
她正要唤他,却见他似乎并未察觉到自己在这里,还在和那老和尚说话。
微生瑶,竟然是来拜佛了?
彩绳缠绕的树木下,少年的身影如竖起的刀,笔直颀长,劈开了夜色。
“她留在这里,就是好。”微生瑶道。
离不念听不清他在说什么,但也没有靠近,遥遥隔着一道石门,远远注视着他。
老和尚闻言笑了:“什么是好,什么是不好?”
少年掀起眼帘,一双孤僻的艳丽的眉眼下,唇也绷紧:“自然平安就是好。”
老和尚若有所思:“是吗?那如此说来,她留在这里,就是好。”
微生瑶心中一沉,但早知如此,只勾唇讽刺一笑,转身就要离去。
然而,老和尚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施主留步。”
少年转过身来,只听老和尚道:“如人饮水冷暖自知,你何不问问她,什么是好?”
然而少年沉寂的眸子落在老和尚的笑脸上,深觉无趣一般一笑:“那我于她而言,是好?”
他冰冷修长的手指秉住离他最近的一只签筒,轻轻一晃。
清脆的啷一声,一只签落在地上。
老和尚俯身去捡,微生瑶动作却更快,他拾起地上的签,昏暗灯火一闪而逝。
焰火一瞬怦然而绽,照亮了那上头的一个“死”字。
少年沉默的眸子在触及那个字时,毫无动容,只是指尖掐进那签木中,任由木刺扎进皮肤,而他的目光也如扎进皮肤的木刺,要将那字盯穿。
如同命运都在再度宣判,他带她走,那她真的会死。
他平复呼吸,签在手中弯折出一个不堪承受的弧度,迸开两半。
老和尚叹口气:“生死已知,但凶吉未卜。”
微生瑶嗤笑一声:“已知生死,难道还不知吉凶?”
此时,越过老和尚肩头,他遥遥看见了石门外看着自己的少女。
一时间方才喉头的血腥味犹然,他将签木攥在掌心,死死摁住。
两人隔着石门对望,焰火便在此刻接二连三绽开了。
大年初一,到了。
离不念远远看他,隐约觉得他表情有些奇怪,下一瞬,他却又转身消失了。
甚至带得另一只签筒也歪倒过去。
离不念连忙走过去,帮那老和尚将签筒扶好,将漏出的签拾起:“老师傅,他方才,是来这里求平安吗?”
老和尚将手中的签筒慢慢摆好,转身这才回答离不念:“我这里,能求平安。”
离不念看着老和尚的笑容,将自己掌心的签递给他,这才看见掌心的签上文字。
大凶。
她心突突一跳。
这是微生瑶的签。
他不会出什么事吧?
老和尚温和地看着离不念:“女施主,我们这里,恰好还有最后一枚平安符。”
离不念接过那枚平安符,正要掏钱袋,老和尚却摇摇头,示意她摇一摇签筒。
离不念拿起那名为吉凶的签筒,想着要再替微生瑶确认一遍他是不是大凶,然而手正要晃,那签筒竟然径直落在了地上。
一时间所有签尽数跳了出来,不知凶吉。
然而这样离不念反而放心许多。
至少不像是微生瑶刚才的那个大凶。
她匆匆将老和尚的签放回去,道了声谢,便又朝着微生瑶离去的方向而去了。
老和尚望着她离去的背影,轻轻叹口气。
虚空里,那跳跃的签筒发出声音:“那小姑娘,怕是不知道,那支大凶的签都是那少年问的她的签。还以为那少年有危险呢——殊不知,真正危险的,是她自己。”
老和尚若有所思:“阿弥陀佛。”
签筒聒噪起来:“你为何将那平安符送给她了?”
老和尚面上白须尽褪,身姿如萌芽春树,一时间竟变作了个面如冠玉的青年人:“她身上功德不少。”
“唯有她,压得住那邪煞星。”
签筒犹然不服:“方才摇签,她不是大凶吗?只怕是就连她靠近那邪煞星,都只有死路一条。”
青年垂首,眸中悲悯:“平安符能替她挡一劫难,其余,看她自己造化了。”
念念是有福之人,不用担忧。
其实我觉得这一段话放在英语语境里面也很动人——
“don\'t let me go.”
晚安~
之后可能会小虐一下,不出意外,还是虐到瑶瑶。
瑶瑶:QAQ为什么受伤的总是我?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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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4章 求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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