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应宁抱着那盆君子兰回到家时,夜色已深得像一块浸透了墨的棉布。
她把花放在窗台,开了盏小灯。金黄的花瓣在暖光下舒展,像一簇凝固的火焰,倔强地烧着。
她先舒服地冲了一个热水澡,换上睡衣,正准备给母亲李秀兰打个视频电话报平安,手机却先响了。
是父亲顾德发。
这很反常。父亲从不主动打电话,尤其是晚上。
他总说:“电话费贵,有事写微信。”
顾应宁心头一紧,接起电话:“爸?妈怎么样了?”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只有粗重的呼吸声,像老式风箱在艰难地拉扯。
“宁宁……”父亲的声音沙哑得像是被砂纸磨过,“你……你还好吗?工作忙不忙?”
“我挺好的。”顾应宁握紧手机,“妈呢?她睡了吗?”
“她……睡了。”父亲顿了顿,又说,“睡了,睡了。”
顾应宁听出来了。那不是“睡了”,是“不想说”。她父亲一辈子老实巴交,连撒个谎都像在背课文,每个字都带着颤音。
“爸,”她声音放软,“到底怎么了?妈是不是又疼了?”
电话那头传来一声极轻的抽泣,随即被强行压住。
“宁宁,你别……别担心。”父亲的声音抖得更厉害了,“就是……就是老毛病,吃了药,睡一觉就好了。你工作要紧,别分心,啊?”
顾应宁的眼眶一下子热了。
她想起小时候,母亲胃疼,疼得蜷在炕上打滚,父亲就蹲在门口,一根接一根地抽烟,烟头在黑暗里明明灭灭,像他心里那点无处安放的慌乱。
他不说,可顾应宁知道,他比谁都疼。
“爸,”她深吸一口气,“你告诉我,妈到底怎么了?”
电话那头终于崩溃了。
“宁宁……你妈……她不行了!”父亲的声音像被撕裂了一样,“医生说……说她确诊的是一种怪病,好多年前他只见过一例,叫‘隐脉瘀症’,县城的医院治不了!说是全省……全省只有省城的‘明心疗养院’有个姓刘的医生能看!可那地方……那地方住一晚的钱,够咱家一年的口粮了!”
顾应宁的手猛地攥紧手机,指节发白。
“隐脉瘀症”?她之前从没听过。可她知道,父亲不会骗她。他连“感冒”都舍不得说成“肺炎”,更何况是这种要命的病。
“爸,”她强迫自己冷静,“那个刘医生,他什么背景?”
“说是……说是美国回来的,斯坦福医学院博士毕业,在那边当过主刀大夫。”
父亲抽噎着,“说刘医生年纪大了以后想回国,就专门开了个私人疗养院,专治这种稀奇古怪的病。听说好多外面医院判了死刑的,到他那儿都活过来了……可咱……咱请不起啊……”
斯坦福医学院。
这六个字像一道闪电劈进顾应宁的脑海。
她记起来了。
不是从斯坦福计算机系——她学的是AI与大数据,和医学八竿子打不着。
而是斯坦福华人学者协会,她记得那个协会每年举办年会,都会有人津津乐道地提起一个传奇:一位早年毕业于医学院的前辈,医术通神,面诊时能看出别人看不见的“气脉走向”,华人圈子都传他“有华佗之才”。
后来他功成名就,却突然辞去美国顶尖医院的职位,回到中国,在家乡开了一家神秘的疗养院,专治疑难杂症,但从不接受媒体采访,神龙见首不见尾。
他的名字,叫刘砚舟。
顾应宁曾在导师陈教授的私人晚宴上见过他一面。
那晚,陈教授邀请了几位跨界学者小聚。
刘砚舟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旧夹克,独自站在露台角落,手里端着一杯白水,眼神平静得像一口古井。
没人围着他,可整个大厅的气场,仿佛都以他为中心缓缓流动。
陈教授特意带她过去介绍:“应宁,这位是刘砚舟医生,我当年在医学院的老友,也是我最敬重的朋友。”
刘砚舟只微微点头,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一瞬,忽然说:“你身上有股‘冰火相冲’的气,小心情志伤身。”
她当时只当是玩笑,一笑置之。
却没想到,命运竟会以这种方式,让她现在不得不找上刘医生。
“爸,”顾应宁的声音稳了下来,“你别慌。那个刘医生……我或许能联系上。他是我们斯坦福的前辈校友,也是我导师的老友。”
“真的?”父亲的声音像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你……你能联系上他?”
“能。”顾应宁说,“你等我消息。”
挂了电话,顾应宁没开灯,就坐在黑暗里。
她想起母亲粗糙的手,想起她总把咸菜坛子藏在床底下,说“省一口是一口”;想起她胃疼时,却笑着说“不疼,就是想你了”。
她绝不能让母亲死在那个县城的医院里。
她打开电脑,翻出尘封的通讯录,找到了斯坦福导师David Chen的邮箱。她写了一封简短的信,说明母亲病情,恳请导师帮忙联系刘砚舟。
邮件发出去,她盯着屏幕,心跳如鼓。
第二天下午,导师的回复来了。
Dear Yingning,
I’m so sorry to hear about your mother. Yanzhou is indeed a brilliant mind, though… quite eccentric. I’ve relayed your request. He responded.
He’s willing to take the case. But he has a condition.
He wants you to come work for him. As his personal assistant. Full-time. Until your mother is stable.
In return, he will treat her for free.
I know it’s… unusual. But Liu has always been like this. He doesn’t operate by normal rules. I’ve told him you’re a top-tier tech professional, but he insists.
Think it over. And let me know.
Best,
David.
亲爱的应宁:
很抱歉听到你母亲的情况。砚舟确实是一位杰出的医学家,不过……性格有些特立独行。我已经转达了你的请求,他回复了。
他愿意接手这个病例。但他有一个条件。
他希望你来为他工作,担任他的全职助理,直到你母亲病情稳定为止。
作为交换,他会免费为你母亲治疗。
我知道这……有点奇怪。但他一向如此,行事从不按常理出牌。我已经告诉他,你是顶级科技公司的专业人士,但他坚持如此。
仔细考虑一下,然后告诉我你的决定。
顾应宁读完邮件,久久不能动弹。辞职?去明心疗养院当院长助理?
她年薪六十万,是北域科技的骨干,是魏峻口中“年底要晋升”的“好苗子”。
她刚拍下分手照,刚抱着君子兰走出地铁站,刚觉得自己要活出个人样来。
可现在,命运又把她推到了悬崖边。
她想起母亲常说:“宁宁,做人要像君子兰,不争不抢,可开起花来,谁也挡不住。”
可君子兰的根,是埋在冰下的。它要熬过多少个寒冬,才能等到那一声春雷?
她打开手机,翻到陆迦言的微信。对话框还停留在那张“烛光晚餐”的照片上。
她看着他的名字,忽然觉得无比遥远,像上辈子的事。
她又点开魏峻的微信,他前两天还说要请她吃饭,说要帮她争取晋升。
可这些,都抵不过父亲那一声“你妈不行了”。
她闭上眼,深吸一口气。
然后,她给导师回了邮件。
Dear Professor Chen,
Thank you. Please tell him… I accept.
I’ll be there.
Sincerely,
Yingning.
陈教授:
谢谢您。请告诉刘医生……我接受,我会去的。
此致,
应宁。
邮件发出去的瞬间,她感到一阵虚脱,又有一股奇异的力量从心底涌起。
她走到窗边,看着那盆君子兰。金黄的花朵在夜色中静静燃烧,像一簇不灭的火。
她轻声说:“妈,等我。”
省城,明心疗养院。
夜已深。
院长办公室里,一盏孤灯亮着。
刘砚舟背着手站在窗前,身形清瘦而挺拔,年过六旬却不见丝毫佝偻,脊梁如松。
他穿着一件墨玉色的真丝立领长衫,灯光下面容清癯,像一块被时光打磨得正正好的玉石。
桌上摊着几份病历,其中一份,患者姓名栏写着“李秀兰”。
他走回桌前,翻开CT片,灯光下,影像清晰,可他的眉头却越皱越紧。
“奇怪……”他低声自语,“脾脏区域的阴影,不该是这样的走向……”
他拿起笔,在病历本上写下一行字:
患者:李秀兰。初步诊断:免疫系统紊乱,伴多器官微循环障碍。病因待查。
写完,他合上本子,望向窗外。
对他而言,这个叫顾应宁的女孩,不只是来救母亲的。
她是来,点燃那束被命运埋了三十年的光。
而他,不过是那个,守着火种的人。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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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明心疗养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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