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的晨间春风还是硬的,刮在脸上像砂纸。
顾应宁站在办公室落地窗边,手里捏着一张辞职信。纸角被她无意识地捻了又捻,边缘已经有些发毛卷起。窗外建筑群的玻璃墙亮得晃眼,阳光照上去,反出一层冷白的光,不暖,也不亲。
“真要走?”
魏峻的声音从背后传来。他没敲门,就倚在门框上,西装外套搭在胳膊上,衬衫袖子挽到手肘,领带松着,像是刚从哪个会上抽身出来。
“嗯。”她没回头,“今天递交辞职信。”
“为什么?”他走近几步,声音压低了些,“家里那点事?应宁,你是我这边最稳的人,项目才刚上线,客户催着要二期,这时候走,不太合适吧?”
“不是不合适。”她转过身,语气平,“是必须得走。”
“可我已经跟HR提了,年底升你做总监,薪资翻倍,期权另算。”魏峻往前半步,话里带了点急,“你现在走,这些都没了。比你现在收入更高的年薪外面有几个公司给得起?”
顾应宁笑了笑:“您这话听着,像在帮我算命。”
“我不是算命!”他嗓门抬了抬,又收住,“我是真觉得你该留下。你走了,我少个人。而且——”他顿了顿,看着她,“陆迦言的事,我也听说了。他是混蛋,但你不能因为他,把自己前程也搭进去。”
她心里一沉。
原来他也知道了。
其实那天晚上,她只是顺路走过一座桥下,看见一家新开的怀石日料店,窗明几净,烛光摇曳。她本不想看,可目光却不由自主地停住了。
陆迦言坐在靠窗的位置,对面是个陌生的年轻女士,两人谈笑自然,动作熟稔。他替她夹菜、倒酒,笑起来眼角有细纹——那是她曾以为只属于她的温柔。
她没冲进去,也没哭。
她掏出手机,拍了一张照片,只发给他,一个字没写。
她知道,他懂。
就像她懂他后来那些越来越短的回复,懂他再也没问过“今天累不累”,懂他从老家回来后,连一句“到”都要隔半天才回。
那一晚,她删掉了所有和他的合照。
“不是因为他。”她说,“是因为我妈。”
“你母亲怎么了?”
“她得的是‘隐脉瘀症’。”顾应宁哽咽了,“只有明心疗养院的刘院长能治。而条件是——”她把辞职信轻轻放在桌上,“我要去当他的助理,直到她病情稳定。”
办公室一下子静了。
魏峻盯着那张薄纸,看了好一会儿。
“所以你就这么认了?”他声音哑了,“清华、斯坦福毕业,五年在公司拼下来,就为了去个疗养院打杂?”
“不是认了。”她看着他,“是换个地方、换个活法。”
“你以为那是换赛道?”魏峻冷笑,“那是退场。你知道多少人挤破头想进这栋楼?你这一走,五年,白熬。”
顾应宁没说话。
良久,她轻声说,“您有没有试过,在一个地方待久了,突然发现——那根本不是你的家?”
魏峻愣了一下。
“我一直以为,只要跑得够快,就能在北京站住脚。”她笑了笑,“可现在我才明白,有些人,生来就在终点线等着。我们这些人,就算拼命跑断了腿,也只是陪跑的小配角。”
魏峻没再说话。
他走到她桌前,拉开抽屉,拿出一瓶没开过的威士忌,又摸出两个一次性纸杯。
“喝一杯再走。”他说。
顾应宁没推。
他倒了两杯,递给她一杯。
“敬你。”他说,“敬那个敢说‘我不干了’的顾应宁。”
纸杯碰了碰,发出轻微的一声响。
她仰头喝了。酒很烈,喉咙一热,眼眶也跟着发热。
“应宁。”魏峻忽然说,“要是……我是说要是,之后你后悔了,想回来,我的门都开着。”
她看着他,点头:“谢谢。可要是以后我还想回来,那说明——我在那边,混得不够好。”
魏峻笑了,笑得有点涩:“你还是这么倔。”
“不是倔。”她拎起包,转身往门口走,“是清醒。”
她走出去,没回头。
身后,魏峻站着,手里捏着那只空纸杯,像捏着一段再也回不去的旧时光。
一周后,西北省城。
明心疗养院的大门是青砖砌的,不高,上面爬着枯藤。
顾应宁拖着行李箱走进去时,风正好吹过来,带着点草木和泥土的气息,不像是城市里的味道。
院子里铺着石板路,两边种着竹子,角落有几株玉兰开了花,白瓣落在地上,没人扫。
她正想着这地方安静得像谁家的老宅,刘院长就来了,对她说西区康复室好久没人用,让她去收拾一下。
房间在二楼尽头,门一推开,一股陈年灰尘的味道扑出来。
旧轮椅靠墙立着,毛毯叠在椅子上,颜色都褪了。
架子上堆着积灰的器械,阳光从百叶窗斜进来,一道一道,灰尘在光里浮着,像小虫子在飞。
她弯腰搬一个木箱,箱子沉,里面装着旧病历和药瓶。
门外忽然传来脚步声,急,还有护士的声音:“沈阿姨,慢点!外头风大!”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
一位老太太踉跄着进来,穿件素色旗袍,头发全白了,脸瘦,眼神慌,像受了惊的鸟。
她四下看了看,目光忽然停在顾应宁身上。
时间好像停了那么一下。
老太太的嘴开始抖,眼圈一下子红了。
“念念……”她喃喃地叫,“念念?是你吗?”
顾应宁一愣:“阿姨,您认错人了,我叫顾应宁……”
“不,就是你!”老太太猛地扑上来,一把抱住她,力气大得她差点站不稳,“我的念念……你回来了!你看我,看看我……”
顾应宁僵在那儿,手里的抹布掉在地上。
她轻轻拍老人的背:“阿姨……别急,我在这儿。”
“他们都说你走了……可我知道你在。”老太太抽着气,“你只是迷路了,对不对?妈妈在这儿,念念,不怕……”
她的心像被什么扯了一下。
她扶老人坐下,倒了杯温水,又拿了条薄毯给她盖上。老人靠在她肩上,嘴里一直念“念念”,眼神慢慢散了,像睡着了,又像陷进了某个梦里。
护士走过来,低声说:“这是沈青阿姨,失忆了,只记得女儿,叫沈念。院长说有人一直在付钱,匿名的,金额不小。每隔一阵子,还有人来看她,但从不露面,只知道身份特殊,不让多问。”
顾应宁点点头,没多话。她拿毛巾蘸了温水,轻轻擦掉老人眼角的泪。
傍晚,她收拾完房间,正要回宿舍,刘院长在走廊叫住她。
他手里捧着那盆君子兰,叶子翠绿,花开正好。
“这花,你带来的?”他问。
“嗯。”她有点局促,“它还能活吗?”
刘砚舟低头看了看,又抬头看她:“君子兰不怕冷,怕的是没人看它开花。”
她一怔。
“你母亲的病,比我预想的复杂。”他忽然说,“脾脏那块阴影,走势怪,不像普通的免疫问题。我怀疑是基因上的老毛病。”
“能治吗?”
“能。”他点头,“但得时间,也得你——留下。”
“我会的。”她答得干脆。
刘砚舟看着她,忽然笑了笑:“三十年前,也有个女孩,抱着一盆花来找我。她说:‘刘医生,这花快死了,你能救它吗?’”
“后来呢?”
“后来……”他目光望向院子,“花活了,人也活了。可她等的人,到底没等到。”
顾应宁心里一动。
她想问三十年前那个女孩是谁,可刘医生已经转身走了。
夜里,她躺在宿舍的小床上,听窗外虫鸣,睡不着。
手机震了一下。
是陆迦言的消息,就一个字:“忙?”
她盯着看了很久,然后慢慢打字:
“不忙。我在扫地。”
发出去。
她关了手机,翻身看向窗外。
月光洒在院子里,那盆君子兰静静立着,花瓣明黄,在夜里微微发着光,像一小簇火。
不大,也不亮,但始终稳稳地散发着微光。
夜深,在明心疗养院的一间病房外,一个男人站了很久。
他身穿黑色羊绒大衣,身形高大,面容冷峻,目光却轻轻落在病房里的老人身上。
片刻后,他掏出手机,发了条消息:
“新来的院长助理,叫什么名字?”
助理秒回:“顾应宁,清华毕业,斯坦福硕士,前北域科技高级工程师。”
他盯着那三个字,指尖在屏幕上停了许久。
然后,极轻地念了一声:
“顾应宁……”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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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魏峻的挽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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