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的春天,来得像个心不在焉的访客,刚探出头,便被一场倒春寒摁了回去。
北域科技的玻璃幕墙在阴云下泛着冷光,像一块巨大的墓碑,沉默地矗立在CBD的腹地。
顾应宁踩着高跟鞋走进公司大堂,电梯口已经排起了长队。
她低头刷了刷手机,朋友圈里全是“春日野餐”“樱花打卡”的照片,配文轻快得像是另一个世界。
她笑了笑,把手机塞回包里,心想:这年头,连春天都成了奢侈品。
她刚走到工位,就听见隔壁工位的李薇压低声音说:“听说了吗?北域要裁三成。”
“三成?”另一个声音倒吸一口凉气,“那不就是两千多人?”
“可不是嘛。”李薇翻着文件,头也不抬,“听说是上头压下来的KPI完不成,股东那边施压,陆氏集团最近资金链也紧,连带着咱们这‘亲儿子’都得勒裤腰带过日子。”
顾应宁的手顿了顿。她想起上周五,张琪发来一张截图——某招聘APP上,北域科技的“战略优化部”正在紧急招聘“组织架构重组顾问”,薪资开得极高,要求“有大型企业裁员项目经验”。
张琪还问:“你们公司这是要请人来裁自己人?”
顾应宁回:“不,是请人来教我们怎么优雅地送同事走。”
现在,这“优雅”正一步步逼近。
上午十点,部门例会。会议室里空调开得足,却压不住一股无形的寒意。
魏峻推门进来,西装笔挺,领带一丝不苟,脸上挂着职业化的微笑,可那笑容像贴上去的,边缘有些翘起。
“各位,”他坐下,双手交叉放在桌上,“公司最近确实面临一些调整。但请大家放心,北域的根基很稳,我们只是在做‘结构性优化’。”
“结构性优化”——顾应宁在心里默念这四个字,像在咀嚼一块发霉的面包。
她知道,这词儿是给裁员裹上的糖衣,甜得发腻,内里却是砒霜。
魏峻继续说着,什么“降本增效”“聚焦核心业务”“为未来布局”……顾应宁听着,目光落在自己笔记本上画的一盆小君子兰。
那正是她昨晚梦见的——老家窗台下那盆君子兰的花开的正好,可盆底下却渗出暗红的血。
“……所以,接下来几个月,部门压力会很大。”魏峻的声音忽然低沉下来,像在宣布一场葬礼,“但也是机会。公司需要能扛事、能打硬仗的人。”
他的目光扫过全场,没有特别停留,却在顾应宁身上多停留了半秒。
散会后,同事们三三两两走出会议室,空气里弥漫着一种诡异的轻松——仿佛只要不是自己被裁,别人的命运便与己无关。
顾应宁正收拾文件,魏峻忽然走过来,手里拿着一份打印好的项目报告。
“应宁,”他声音不高,带着一种刻意的随意,“你昨天交的用户留存分析,我看了,数据模型很扎实,尤其是对流失用户的分群逻辑,很有洞察力。”
“谢谢。”顾应宁微微点头。
“这种水平,”魏峻压低声音,靠近一步,“在现在这种环境下,很难得。你放心,这次调整,不会影响你。反而……”
他顿了顿,眼神认真,“年底的晋升机会,我会帮你跟上层争取。你是个好苗子,别浪费了。”
顾应宁心头一震。
她没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魏峻这番话,没在会上说,没在同事面前说,只在这一刻,以“工作反馈”的名义,悄然递来一张护身符。
他知道,若当众点名,只会让她成为众矢之的。而私下里,一句“不会影响你”,一句“帮你争取”,既给了她安全感,又埋下了希望的种子。
这世道,能被人暗中护着,已是莫大的幸运。
“谢谢您。”她再次道谢,语气比刚才多了一分真诚。
魏峻笑了笑,那笑容终于有了点温度:“对了,”他像是忽然想起什么,“你今晚有安排吗?我知道国贸附近新开了家云南菜,汽锅鸡做得不错。最近项目多,大家压力都大,不如我请你吃个饭,聊聊工作之外的事?”
顾应宁一愣。
魏峻?请她吃饭?聊“工作之外的事”?
她看着他。他西装笔挺,领带打得一丝不苟,可眼神里却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像是一个学生在交卷前,偷偷瞄一眼监考老师的表情。
她忽然明白过来,这顿饭,不是工作餐。
是“示好”。
是“靠近”。
是这个一向冷静克制的上司,试图以“朋友”的身份,跨过那道无形的上下级之墙。
她心里泛起一丝复杂的情绪。不是反感,也不是心动,而是一种……被看见的暖意。
在人人自危的裁员季,有人不仅看到了她的能力,还想看见她这个人。
“我今晚……”她顿了顿,想起母亲跟她提起的药还没寄出去,“可能得先去趟药店。”
“那明晚?”魏峻立刻接话,语气轻快了些,“或者你定时间,我随时有空。”
“好。”顾应宁笑了,“我回头看。”
魏峻点点头,转身走了。背影挺拔,可顾应宁分明看见,他走回办公室前,悄悄松了松领带。
她低头,看着桌上那盆小多肉,忽然觉得,这间冰冷的写字楼,似乎有了一丝活气。
下班时,天已擦黑。
北京的晚高峰像一场永不落幕的灾难,车流堵成一片红色的海洋。
顾应宁走出大楼,冷风扑面,她裹紧风衣,想打车,可网约车排队已到200 。
“要不正好走走?”她对自己说,“反正药店也不远。”
她沿着桥下的人行道慢慢走着,正巧路过一家新开的怀石(Kaiseki)料理店“樱见”,透过落地窗,她看见里面烛光摇曳,食客衣着光鲜,像一幅精心布置的油画。
她本该走过去的。
可就在那一瞬,她的目光被角落里的一个身影钉住了。
陆迦言。
他坐在靠窗的位置,西装外套搭在椅背,领带松了半寸,手里端着一杯清酒。
对面坐着一个女人——穿着香槟色丝绒长裙,头发挽成一个优雅的髻,耳坠是细碎的钻石,在烛光下闪着冷冽的光。
顾应宁不认识陆迦言对面的女士。
她只知道,这位女士和陆迦言之间的氛围,熟稔得不像初识。
她看见陆迦言笑了。那笑容她太熟悉了——是他看她时才会有的温柔,是他曾在爵士乐流淌的夜晚,轻轻握住她手时的笃定。
可现在,那笑容给了另一个女人。
她看见那女人低头浅笑,指尖轻轻划过唇边,像在品味某种隐秘的甜蜜。陆迦言替她夹菜,动作自然得仿佛他们已共进过千百顿晚餐。
顾应宁站在窗外,像一尊被遗忘的雕像。
她忽然想起,那天陆迦言和她从老家返程一起回到北京后,当她问他“到家了吗”,等了许久,才收到一个冷冰冰的“到”。
除此以外,没有问候,没有关心,没有“今天辛苦了”,甚至连一个表情包都没有。
而此刻,他正为另一个女人布菜,为她倒酒,为她笑得眼尾泛起细纹。
她站在玻璃外,像一个被排除在世界之外的幽灵。
她忽然想笑。
笑自己傻。笑自己还在等一个早已转身的人。
她摸出手机。
手指在屏幕上滑动,打开相机。
对准玻璃窗。
她调整焦距,将陆迦言和那女人框进画面。
他们的笑容,烛光,还有桌上那瓶未喝完的清酒,全都清晰得刺眼。
她按下快门。
“咔嚓”一声,像一把剪刀,剪断了最后一根线。
她没有立刻发消息。
她只是盯着那张照片,看了很久。
然后,她打开微信,找到陆迦言的对话框。
输入框里,她打了两个字:“分手”。
又删掉。
重新输入:“你不用演了。”
再删掉。
最终,她只发了一张照片——就是刚才拍的那张,陆迦言与那陌生女人在烛光**进晚餐的画面。
发送。
她没有写任何文字。
她知道,他懂。
就像她懂他那些沉默的敷衍、迟到的回复、消失的周末。
照片发出去的瞬间,她感到一阵奇异的轻松,像卸下了背了五年的重担。
她把手机塞回包里,抬头看天。
北京的傍晚依旧灰蒙,可她忽然觉得,夜晚背后,再等等就会迎来阳光。
她转身,走进夜色。
高跟鞋敲击着冰冷的人行道,声音清脆,像在打拍子。
她想起母亲常说的一句话:“宁宁,做人要像君子兰,不争不抢,可开起花来,谁也挡不住。”
她笑了。
她不再是那个在老家等一个男人承诺的顾应宁了。
她也不是那个在火锅桌前犹豫不决的顾应宁了。
她是父亲和母亲的唯一依靠,是闺蜜口中“年薪六十万”的“人生赢家”。
她是那个,在寒夜里拍下分手证据,却依然挺直脊背走路的女人。
她走过一家花店。
橱窗里,一盆君子兰开得正盛,金黄色的花朵在灯光下熠熠生辉。
她推门进去。
“老板,这盆,”她指着那盆花,“我要了。”
老板是个中年男人,戴着老花镜,正摆弄着一盆多肉。
“这盆啊,”他抬头,笑了笑,“好眼光。君子兰,花语是‘高贵、坚强、有君子之风’。”
顾应宁付了钱,抱着花走出来。
寒风扑面,她却觉得暖。
她抱着花,走进地铁站。
车厢里人不多,她找了个角落坐下。君子兰在她怀里,叶子挺拔,花茎笔直,像一把出鞘的剑。
她低头看着它,轻声说:“咱们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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