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州警方在度假别墅里发现了哈森先生一家的骸骨,他们早在两个月前就丧生了,现场画面很惨烈,我想你还是不要看了。”
林和樾一边在手机上看消息,一边推门进来跟他说话,他一进门就察觉到了气氛不对。
贺港安安静静的坐在沙发上,一动不动,活像是一尊雕塑。
费谦坐在办公桌后面,用冰袋敷着自己的脖子,神情麻木。
林和樾:“……你受伤了?”
“嗯。”费谦冷淡道。
林和樾:“……你为什么不用灵力把它愈合了。”
“愈合了也疼。”费谦简短道。
贺港猛然起身,朝着他猛鞠一躬:“对不起!!校长!”
林和樾被他吓了一跳,用目光看向费谦,问他这孩子怎么了?
费谦冷笑一声:“你让他自己说。”
林和樾见过以前这人坑儿子的前车之鉴,这次选择不信任他。
于是小林教授直接快走几步,上前绕过办公桌,来到费谦身前,一把拽开了费谦捂在脖颈上的冰袋。
两排渗血的牙印就这么**裸的暴露在外面。
林和樾惊恐的回过头去,贺港的脸色登时涨的通红,他几乎不敢抬头去看林和樾和费谦的神色。
办公室里的气氛一片凝固。
林和樾简直难以想象这是个什么情况,这对养父子在校长办公室里干什么?
费谦轻声咳嗽了一声,解围道:“没事,小林教授,你回去备课吧,哈森先生一家的后续信息我跟陈时越对接就好了。”
林和樾指着贺港,颤抖道:“等等,小港你到底……”
“哎呀都说了,没事。”费谦不耐烦的起身将他往办公室门外推:“回去烦你爸去,别老操心人家父子关系。”
林和樾扒着门槛死不松手,费谦和他拉拉扯扯的间隙,不得已附在他耳边轻声道了句:“冰离原子和火对冲,孩子没忍住。”
林和樾恍然大悟,才算是放下了心,但还是小声怒道:“那你也不能让他抱着你啃血啊,这成何体统?”
费谦“啪”的一声把门关上了。
贺港仍然很伤心的坐在沙发上,可怜巴巴的抬头看着他。
费谦:“……”
他从茶壶里接了一点滚烫的热水,隔空递给贺港,温和道:“好啦,不是你的错。”
贺港接过茶杯不说话。
费谦端着茶壶站在他面前,见他还是一言不发,只好无奈的笑了一下,抬起手掌,指尖拂过带着残血的伤口处,转眼那处伤痕就愈合如初了。
“对不起。”贺港又重复了一遍,他仍然低着头,拒绝和费谦对视。
“血已经止住了,这点伤口对我来说比蚊子叮了一口还小,你有这个愧疚的时间,我们不如来说点有用的。”费谦回身坐到办公桌后,修长十指交叠,目光平和的落在贺港身上。
贺港终于抬起头:“什么有用的?”
费谦顿了顿,奇怪道:“上个星期发生了这么多事,你就没什么想问我的吗?”
贺港犹豫了一下,小声道:“我刚才弄疼你了吗?”
费谦:“……”
……他养的这个孩子到底是淳朴善良过头,还是智商不太高?
“没有。”费谦绷起脸回答道。
“那我也没有。”贺港继续小声的补充回答道:“没有问题了。”
费谦彻底放弃谆谆善诱路线,直接了当的开口道:“好吧,但是我认为你还是应该知道一些事情,我以前把你当做小朋友,什么都不告诉你,但是我现在改变主意了。”
“接下来有关于你的事情,我会把所知道的一切,全部和盘托出。”
贺港隐约感觉到今天的费谦有点不同寻常,虽然他神色还是像往常一样自如而和气,但贺港毕竟跟他一起生活了这么多年,总是能察觉到他语气中那点尽力掩藏的沉重。
“左明决虽然已经被抓了,但是我不能保证他是否还有其他余党在社会上流窜——”
“余党?”贺港惊悚:“他们究竟是什么人,怎么听上去人数还不少?”
费谦苦笑了一下。
“是挺多的,就连我,曾经也是其中一员。”
他伸手将茶桌上的香炉掀开来,修长手指握着一柄细长的勺子,在香炉中搅动了片刻,再放回桌面。
“左明决的父亲,在十年前是灵异界很有名的天赋者,能沟通阴阳,与鬼神交流跟和活人交流没什么区别。”
“我父亲和左明决的父亲左崇,是多年老友,所以我很小的时候就被他送到左崇门下学习,喊左崇师父,被他一手带大。”
贺港了然:“那你小时候跟左明决关系也很好了。”
“我们是最好的朋友和战友,一起度过了十来年的少年时光。”费谦说到这儿,不由得露出一丝微妙的怀念来。
“左崇在江湖上地位高,能落到他手上的诡异事件委托都凶险至极,为了训练我们俩,他每一次委托都会带着我们一起执行,我跟左明决有无数次生死相依,互相交付后背的时刻。”
数十年的记忆光影逆流而上,仿佛海浪一般,拍在费谦眼前。
阴气化刃出的刀锋在深重的暗夜里奔袭而来,在少年脸上划过一道浅浅的血口。
少年费谦连眼睛都没眨一下,伸手不甚在意的擦去脸颊上渗出的血水,单手一握头顶横梁,便从半空中跳跃过去,他的搭档站在对面的高楼顶上,朝他伸出手去。
一手握住迎面而来费谦的手腕,将他稳稳抓到身侧站好,另一手掌心运力,灼灼烈火当空横扫而出,将费谦身后的魑魅魍魉消灭殆尽。
“这已经是跟你搭档的第十五个委托了。”少年左明诀转过身来对他道。
长风拂动着他的碎发,无边月色下,左明诀的眼睛明亮而包含着兴奋的期盼。
“爸爸说,这个等级的任务,就连他都难以全身而退,但我们做到了!费谦,我和你做到了!”
费谦缓缓将翅膀收回肩后,他那时的翅膀远没有成年以后那样庞大漂亮,但是身后的火光仍然将两个少年的脸庞照的暖意融融。
“对,没什么是我们做不到的。”费谦笑着应和他道。
左明诀眼中的得色稍泄:“也包括人死复生吗??”
费谦知道他又在想妈妈了,于是他张开身后的翅膀,轻轻的将左明诀揽在了身边:“当然。”
……
贺港听着他这番很平静的叙述,心里一时有点不是滋味。
他也说不上来自己是哪里难受,就是感觉自己虽然是费谦的养子,但实际上并不了解他,他对这个男人的少年时代,青年时代称得上是一无所知。
这种一无所知的感觉给贺港带来了一丝若有若无的不快。
但他努力把它压了下去。
“左明诀的母亲很早就去世了,他从**岁初识灵异世界的时候,就想着有朝一日能使死人复生,让她再回到自己身边。”费谦的目光落回手中的杯子里,看不出神色:“我年少的时候不懂事,很支持他这个想法,并且答应他要和他一起,将这个伟大的计划实现。”
贺港不解:“为什么是不懂事的想法?这是人之常情。”
“因为死人是不能复生的,孩子。”费谦深深叹了口气,无奈的望着他道:“生老病死,是世界循环的基本逻辑,我们没有人能跟造物主对着干,如果有人想改变这个规律的话,那他就会受到惩罚。”
贺港注视着他的神色,他其实想说他支持左明诀的理想,他也是孤儿,没有人比他更懂这种渴望了。
“我后来发现,原来不止左明诀,他这种疯狂想法的源头是他的父亲,也就是我的师父左崇,他从丧妻之后就开始一直研究着如何使死人复生,到最后几乎已经到了癫狂的程度。”
“他们发现倒卖死人遗物,再用巫蛊手段将死者生前的气息与之相联系,就能把死者的一部分神识唤回阳间。”费谦道。
“这个想法一经推行,瞬间给左明诀父子带来了巨大的流量,他们拥有了相当一批拥护者,于是左明诀以旧日支配者为名创立了拉塞尔协会,在十年前一度风靡灵异界。”
贺港听到这里就知道,故事的转折要来了。
“最开始确实让他们完成了几例死而复生,当事人家属很高兴,把左明诀父子宣传的天花乱坠,在世神医,不过后来就出现了问题,那段时间灵异界的诡异事件出奇的多,而且各个事态凶险,破坏力极强,让当时的军方焦头烂额。”
贺港接了一句话:“陈时越长官?”
“不是,那时的总指挥官还不是他。”费谦又给他添了点茶水,思索了一下说:“十多年前的事情了,当时的一组指挥官叫冯元驹,他发现所有的诡异事件全部集中在同一时段发生,且都跟左明诀的客户们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于是冯元驹申请彻查拉塞尔协会以及左崇左明诀父子,但是上级的批准材料迟迟下不来,冯元驹一不做二不休,直接带人上门讨要左明诀的客户名单。”
“左明诀给了?”贺港问。
“给了。”费谦苦笑:“冯元驹是当年的作战组实权派老大,很难有人不给他的面子。”
“他拿到名单后发现,左明诀未公布的客户里竟然有不少灵异界当局的高层,富商,上层阶级有话语权的那批人,这就很好解释为什么批捕申请迟迟下不来了。”费谦摊了一下手,对贺港解释道。
“冯元驹对此只能先作罢,但是随着诡异事件的发生频率越来越频繁,案件现场也越来越血腥离奇,社会危害性过大,终于有人坐不住了,向媒体透露了这些恶性社会案件跟拉塞尔协会的关系,引起轩然大波。”
“民众的声音划分为两派,一方极力支持左明诀父子的行为和理念,认为他们逆天而行,是人类的英雄;另一部分人则认为左明诀这样做严重危害社会公共安全,活人的命也是命。”
“那段时间是灵异界历史上很黑暗的一段时间,恶**件频发,罪魁祸首被包庇,受害者家属不敢去追责凶手,害怕跟左明诀左崇扯上关系,人和鬼没有一个明显的界限,人混在鬼群中作恶,鬼也可以重返人间,无人看管。”
“一言以蔽之,正义无道,善恶无报。”
费谦说到这里顿了一下,问贺港:“你怎么看?”
贺港沉思片刻道:“这是一个不成立的对立命题。”
“家家户户都有活着的人,也有已经去世的人,划分阵营的主要依据就很模糊,在人性的选择上反复横跳,但是我猜会有一部分支持拉塞尔协会的人是抱有侥幸心理的,觉得活人遭难的事情,未必会降临在自己家人身上。”
贺港将杯子轻轻放在手边的茶桌上:“所以你站在了左明诀的对立面。”
费谦不置可否,但是也算是默认了。
“他这么费尽心思的杀了哈森先生全家,再打扮成哈森先生,从入狱的地方千里迢迢跑到灵异学院,就是为了十年前的旧事找你报复,因为你背叛了你们曾经的理想?”贺港疑惑道。
“那未免也太过简单了。”费谦笑道。
“他恨我有别的原因,我就不过多赘述了,毕竟你还是个小孩子。”
“我已经不小了!我十九岁了!”贺港抗议。
“再加十岁也没我大。”费谦嘲笑道。
少年此时已经彻底把他方才失控咬了费谦的事情忘到脑后去了,一脸气鼓鼓的坐在沙发上一言不发。
“好啦,我的故事讲完了,你休息休息,没什么事的话就回教室上课去,记得安抚一下你那个女同学夏周小朋友,她看上去很担心你。”
费谦一边说,眼底一边流露出几分揶揄的笑。
贺港想了想:“我还有一个问题。”
“说吧。”费谦安然道。
“我父母是怎么死的?”贺港眼睛一错不错的看着他,试图从费谦的神情里找出一丝撒谎的破绽。
费谦这回停顿了很久,然后疲惫的揉了揉眉心。
“还记得我跟你说的,有人向媒体透露了左明诀父子和社会恶**件的关系,才导致事情变的不可控,最终划分成两个阵营互相斗争,但其实最初的最初,这个消息刚被捅到媒体那里去的时候,是没人相信,也没人愿意报道的。”
“然后你的母亲站了出来,她那时是灵异界最大报社的记者,她和你父亲花了半年时间,潜入进拉塞尔协会内部,才得以将这个消息的真实性彻底确认下来,在协会总部将录像视频传到报社。”
“后来他们被发现后惨遭毒手,但是留下的关于拉塞尔协会犯罪的资料和证据都被曝光了出去,在证据确凿的情况下,那些有求于左明诀的高层再也没法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他们只能同意冯元驹清剿拉塞尔协会,最终把左明诀送进监狱。”
贺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呆滞的望着对面费谦身后的书架。
原来是这样。
原来这才是他真实的身世。
他的爸爸妈妈是这样的人。
贺港眼眶发热,像是第一次在福利院见到费谦时那样,他的手指在控制不住的微微颤抖。
费谦坐在原位上低头翻教案,等他将情绪平缓下来。
“等等。”贺港忽然发现不对:“左明诀被送进监狱了,左崇呢?”
“左崇死了。”费谦淡淡的抬起头,补充了下一句:“我亲手杀的。”
……
贺港在走廊上慢慢踱步。
他的大脑被巨大的信息量冲击的有点茫然,就连劫后余生的喜悦都被冲淡了不少。
夏周从走廊的另一头快步朝他跑来。
“贺港!”小姑娘冲到他身前,神色焦虑:“你怎么样啊现在?学校里都快传疯了,说有个疯子扮成哈森先生来学校里杀人放火,真正的哈森先生已经死了。”
贺港点点头:“大概是这么回事。”
夏周察觉到他回答时惜字如金,好像脸色不太好,莫名苍白的有点吓人,于是就问:“你怎么了?”
贺港低声道:“夏周。”
“嗯?”
“你能扶我一把吗,我好像……有点冻僵了,走不了路。”贺港艰难道。
夏周茫然:“可是今天的气温已经到五度了啊。”
她一边搀扶贺港,一边去观察贺港的脸色。
果然这少年不知道什么原因冻的嘴唇发青,身体在轻微的打着哆嗦,夏周越发疑惑:“这个天气,你很冷吗?”
贺港闭上眼睛点点头:“冷。”
夏周了然,果断一扯他的手臂:“我们找个空教室,我有办法。”
费谦把贺港打发走以后,自己在办公室里接了几个电话,忙着做后续工作的处理。
最后一个电话是陈时越打来的。
费谦现在已经发展成为了看见来电人显示的名字是陈时越,他就开始头疼的地步,主要是这哥们每次打电话,找他都没什么好事。
不出意外的话,这次也一样。
果然陈时越一开口,就客客气气的对他道了一声:“下午好啊,费校长。”
费谦站在办公室落地窗前,心平气和的道:“小陈长官,又怎么了?”
“是这样,我们把左明诀提回来审了几天,进展还不错,但是他说,如果能让他见你一面,他就配合我们把拉塞尔协会的余党吐出来。”
“他吐不吐出来下半辈子都得在监狱里过了。”费谦冷嘲热讽道:“你是怎么敢笃定,他见了我以后吐出来的话就是真实的。”
电话那头传来陈时越翻阅卷宗的哗哗声。
“按照他目前犯事的这个量刑,是不是无期还不好说。”陈时越诚恳道:“有可能是此生最后一面了,你真的不来看他一眼?”
费谦沉默了很长时间,最后面无表情的把电话挂了。
一个小时后他出现在作战组总部的大门前,傅云已经站在那里等着带他进去了。
“犯人的情绪比较激动,你进去以后尽量心平气和一点。”傅云一边走一边叮嘱。
费谦平静反问:“傅老板,我们认识这么多年,我什么时候不心平气和过。”
傅云想了想,发现确实无可反驳,于是给他竖了个拇指,示意继续保持。
监狱的铁门缓缓拉开,带起一阵尘土飞扬的铁锈味大风,两侧看守持枪静立,由内到外逐级森严。
傅云低头看了一眼手机:“陈时越问你,你想跟他在审讯室面对面聊天,还是隔着玻璃窗打电话?”
“他都说是此生最后一面了,那就面对面吧。”费谦漫不经心道:“不过记得把他铐的牢一点,我惜命。”
“废话。”傅云道。
傅云将他带进了审讯室,门外一阵镣铐拖地的声音,沉重的脚步声越来越近,直到门被打开。
两个作战组队员强行将左明诀摁进椅子里,并且用铁铸的环扣分别铐住了他的四肢和手脚,其严密程度连十头牛都拽不开。
陈时越和其他副队已经在隔壁的监听室里站定了。
一切都准备就绪后,费谦才抬起头,和左明诀对视上了眼光。
他比前些天更瘦了,胡子拉碴的,看样子也无暇清理,这幅邋遢的模样和费谦回忆里那个站在楼顶的明媚少年大相径庭,隔了十余年的光阴,其实费谦也不明白,怎么就走到了今天这步。
“哥哥。”左明诀率先开了口,依旧是那个又轻又细的声音。
费谦没做表示,只点了点头,简单道:“嗯,听说你找我。”
“我知道,我活不了啦,死之前我想再看你一眼。”左明诀柔声道。
“很有出息的遗愿。”费谦毫无同情心的说。
“能把我跟父亲葬在一起吗?”左明诀又问:“就在我们当年一起听他上课的地方。”
“你是来跟我打感情牌的吗?”费谦笑了。
“小左,我左右不了司法,你的判决与我无关,并且我可以向你发誓,如果你出狱后安安稳稳的过自己的生活,没有来灵异学院伤害我的学生和合作伙伴的话,我是绝对不会因为旧事去找你的。”
左明诀的目光由最表面的柔和转为阴冷,又从阴冷转为更意味不明的笑意。
“是吗?哥哥,可是你一定会来找我的。”
费谦抱起手臂,饶有兴致的想看看是什么给了他这个自信。
“哥哥大概还不知道吧,你那个小朋友从八岁被拉塞尔带回去的时候,身体里就被喂了冰原离子,被喂此物的人,他的身体会一点一点的被冻住,就像冰雕一样,先是五脏六腑,紧接着就是四肢,还有眼睛……最后被彻骨的寒冷贯穿心脉,痛苦而死。”
“冰原离子发作的潜伏时间在十到十五年。”
“等我死后,哥哥不如算算,你那个小朋友,他还能活多少年?”
费谦霍然起身,一把揪住了左明诀的领子。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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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冰原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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