费谦暗自将心神定了片刻。
再开口时已经平缓的多了,他朝旁边吩咐一句:“林和樾,你带小港出去溜达一下,我很快就好。”
林和樾在大事上向来对他唯命是从,于是冲贺港招招手,示意他一起跟着出去。
贺港犹豫不决的看了费谦几眼。
费谦拍了拍他的肩膀,柔声道:“没事,去吧,在外边等着我。”
贺港无奈,只得跟着林和樾出门去了。
大门关上,客厅里只剩下费家父子两个人,费谦再次恢复了那副不大耐烦的神色转向他爸。
老费刚才始终冷眼旁观着费谦和贺港的互动,半晌出言嘲讽道:“我以前从不知道,你也能同一个人这样温情的说话。”
费谦换了一个交叠双腿的坐姿,平和道:“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多简单的道理。”
“你的意思是我这个做父亲的对不起你?”
“再讨论这个就没意思了,我们来聊聊正事吧,父亲。”费谦打断他道。
老费毕竟生他养他一场,就算这么多年没说过话,但他对这个儿子的做事风格也还算是了解,知道他既然这样说了,差不多就是答应下来的意思了。
只是他还猜不透打动费谦的原因是什么。
费谦开门见山:“当年做火翅膀的秘术方法,还在您手上吗?”
老费答的毫不犹豫:“在。”
“您向我保证。”
“我现在就给你。”老费拿出手机,飞快的在屏幕上划拉了两下,将费谦从联系人的黑名单中放了出来,紧接着就传给他一份文件。
费谦拿出手机看了看,疑惑道:“这么快就能找到?”
“一直在。”老费淡淡的说。
费谦抬眼和他目光对视片刻。
“火翅的后遗症很严重,所以我一直留着它。”
“得了,别打感情牌了。”费谦起身:“走,我跟你回去一趟,但是提前说好,就看一眼,如果我也解决不了,那就没办法了。”
贺港和林和樾在门口很焦躁的等着。
然后就见大门开了,费谦和老费依次从门中出来。
“我跟他回去看一眼,你帮我照顾贺港。”费谦对林和樾交代道。
林和樾没有异议的点头。
贺港却当即不干了,一把抓住他的手:“不行,除非带我一起。”
费谦:“?”
“我回家给弟弟看病,你跟着去干什么?”
“我不放心。”贺港不肯松手。
“你不放心什么?”
“我担心你不要我了。”贺港低声道:“毕竟你和他有血缘关系,你要是给他看病的时候觉得与他更投缘怎么办?”
费谦惊奇的去摸这小子的脑袋,心说孩子是不是昨晚被冻糊涂了。
贺港当然是在睁着眼睛说瞎话,他怎么可能担心费谦不要他了。
只是他在刚才跟老费短短几句话的交锋中,感受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异样感,让贺港无端的有些心慌。
也说不上来是哪里异样,总之就是觉得他不能让费谦一个人回费家。
于是贺港和费谦两人在车前争执不下,老费始终冷眼看着这个凭空冒出来的小子。
最后老费终于不耐烦了,开口道:“那你就跟着一起去吧,但是我提前说好,你跟我们费家没有半点关系,不管你喊他叫父亲还是校长。”
他说这话时还不忘加上最后两句警告。
“嘿……您这话是什么意思,当谁都稀罕做费家的儿子不成?”费谦一边将贺港揽到身后,一边怒道。
“你就跟我走,咱们登堂入室,看他如何。”
费谦俯身上车,贺港心里微微松了一口气,紧随其后。
费谦从上车起就一直合着眼睛一言不发,老费倒是神色稍霁,也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父子二人从某些角度来讲相像的惊人。
行为习惯,闭目时冷淡而厌倦的神情,到此时互看不顺眼时默契惊人的同时沉默。
贺港的心神越发不宁起来,他想不明白费谦为什么要答应老费的要求,难道是拿了什么来做交换?
路边的风景从后视镜里一路向后倒退,贺港隐隐感觉到,他的暑假可能要结束了。
他们从小县城过了几个小时的高速到达省会机场,机票已经提前定好了,等到几个小时以后下飞机,从商务舱的摆渡车下来后又有提前安排的人来接。
贺港一路感慨老费出行排场之大,最后他们终于到达了费家的老宅。
在这个过程中费谦的神色始终是恹恹的,提不起一丝精神,只有对视上贺港不安的眼神时,才会流露出一丝安抚的目光来。
他站在老宅的门前,默不作声的立了一会儿,很快有家里的阿姨从院里匆匆过来开门。
“愣着干什么?进去啊。”老费催促。
贺港不动声色的站在费谦身侧,显得他们不是那么孤立无援。
老宅比他想象的还要恢宏大气,院子里楼台画廊,溪水潺潺,花园走到尽头才是主宅的一方天地。
费谦显然对他小时候长大的地方没有太多故地重游的兴趣,他跟在老费身后,大步走进屋子,客厅里的女人听见动静一早就站起身来迎接。
“……是小谦吧?”
费谦简单的朝他继母点了一下头:“阿姨好。”
他对父亲后来娶的这位继母印象不错,以前在商务场合见过,打过照面。
费谦是成年人,再加上那时候已经跟老费划清楚界限了,自然也没兴趣搞“爸爸娶了新的阿姨就不爱我了”这一套。
他忽略过老费问他要不要先一起吃个饭的问题,转身很客气的跟继母寒暄了几句,然后就对她说:“带我去见见小博,是叫小博吧?”
老费的二儿子,费谦同父异母的弟弟,叫做费博,今年十二岁。
正是即将上初中的年纪,但是他因为缠绵病榻,已经很久没去上学了。
贺港在旁边轻轻握住费谦的手臂,他的手心仍然冷的惊人,费谦感受到他的冷意,于是小声对他道:“放心昂,我就看看他,天上地下还是最爱你。”
贺港:“……”
那倒也不必。
费谦从进来到现在一直把老费当空气,老费纵横灵异界很多年,很少被人当众这么下脸,贺港不用看他都能感受到他周围的气压快能低到零下了。
年轻的继母噔噔噔上楼回到儿子的卧室,稍微整理了一下东西,然后又噔噔噔下来,抱歉的对他们笑笑。
“让你们久等了,上来吧。”
费谦举步上楼,老费紧随其后。
贺港刚要跟上去,身后的两个保镖一把拦住了他,示意你不能进去。
贺港冷静了一下心神,于是站在楼下等他们。
小博卧室的门在费谦等人进去以后就关上了,贺港焦躁不安的在客厅里打转了半晌。
费谦的继母从楼梯间穿过来,又从厨房拿了泡好的茶水出来,一边请贺港坐下,一边给他倒茶喝。
“辛苦你们了。”这位容貌姣好的妇女轻声说。
她穿着一身素白的连衣裙,身上味道清淡好闻,一靠近就让人有种很舒服的感受。
贺港道了谢,心不在焉的拿起茶杯喝了两口。
“你是小谦的什么人?”女人放下茶壶,轻轻柔柔的问他。
“养子。”贺港道。
“啊,这样。”她恍然大悟似的接了这么一句话,然后就沉默了。
客厅里一片诡异的宁静,贺港尴尬的又多喝了几口水。
楼上卧室里严丝合缝的拉着窗帘,整个屋子一片黑暗。
费谦站在床前仔细端详着自己这位躺在床上的弟弟。
那是个很清秀的少年,一比一的继承了他母亲纤弱而文气十足的长相,双手白皙瘦削,就连在睡梦中都十分拘谨的放在小腹上。
费谦伸出手,将指尖搭在少年手腕内侧的脉搏上,安静的感受了一会儿。
然后神色一怔。
死气,很浓重的死气。
就像是一个将行就木的暮年老人,每一次的脉跳都昭示着垂垂老矣,沉重而毫无生气。
费谦收回手,心想怎么会这样。
“把帘子拉开看看。”费谦吩咐。
“不行!”老费喝止道。
费谦转过头来狐疑的看着老费。
“不能拉开帘子,孩子身体受不了。”老费紧张道。
费谦甚少能在父亲脸上看到这种关切而担心的神色,尤其是对于他的儿子所展现的。
他稍微有点诧异,但还是追问:“如果拉开了会怎么样?”
老费深深的看了他一眼,伸手将费博的被子掀开了一个小口,露出里边少年腐烂的半边手臂。
那手臂上赫然是黑色的腐肉,参杂着森然白骨,看起来格外恐怖。
费谦微微瞪大眼睛,然后无声的转向老费,用眼光问他:你们对这孩子做了什么?
……
“最开始就是一个小感冒。”
“我跟嘉兰都没放在心上,直到有一天小博咳出了一块血肉,糊在了床单上,我们俩这才被吓着了,但是……”老费疲惫的道:“为时已晚。”
“好一个为时已晚。”费谦冷冰冰的道。
何嘉兰,费谦继母的全名。
“你能看出病因是什么吗?”老费问他。
费谦摇摇头。
“我只能根据他现有的状态开点缓解的药方,具体怎么根治,能不能根治,还得找出真正的病因。”费谦低声道:“把笔拿过来吧,我知道一点缓解状况的方法。”
老费立刻着人去拿笔和纸,费谦刷刷刷在纸上写了几行字,就递给了老费。
老费接过纸张看了一眼,仍然不怎么信任的问:“你确定你不知道根治的方法?”
费谦眼含讥诮的瞥过去,对这个问题不做回答。
他推门走下楼,贺港和何嘉兰同时在桌旁站起来,老费脸色阴沉的跟着他一同下来了。
“小谦,喝口水再走吧,家里的阿姨做了饭,都是你小时候爱吃的……”何嘉兰忙不迭的上前道。
“谢谢阿姨,不过不用了,我学校还有事,就带着贺港先走了。”费谦顺手捞起贺港手边的杯子,喝了一口,试图冲淡方才在费博卧室里被死气环绕的恶心感。
然而无济于事,他觉得更堵心了。
似乎这个家的一切都让他感到无比烦躁,恨不得赶紧出去,躲的越远越好。
“费博的事情,我回去会在找找办法的,阿姨别太着急了。”他虽然难受,但还是宽慰了何嘉兰几句。
何嘉兰脸色格外苍白的看着他,不知道为什么,她握在身前的手指紧绷至极,指节都泛出了白色。
老费慢斯条理的站在他面前,挡住了费谦的去路:“你当真没办法?”
“我不是说了我会找的……”费谦蓦然顿住话音,一瞬间感受到了身体的变化,紧接着就伸手去扶一旁的桌子:“小港……”
贺港重重的坐回椅子上,仔细看的话能发现从刚才开始他的嘴唇就一直颤抖着,但却仿佛失了声一般,一句话都说不出来,身形僵硬的定在了原地。
豆大的汗珠从费谦额头滚下,身后立刻有两个保镖上前,一左一右看似搀扶,实则是钳制住了他的双臂,强迫他单膝跪地,被按在老费总面前。
“你给我们下药?”费谦喘息着质问,眼睛里都是狰狞的红血丝,他一字一句的吐出那两个字:“爸爸?”
“儿子,其实从始至终你的话我一个字都不相信。”老费在他面前蹲身下来,与费谦平视着。
“我从小就教育你不要撒谎,要遵守规则,要敬爱老师,长辈……你从没有做到过。”老费注视着儿子越来越痛苦的神情,仍然不紧不慢的说道。
“从来没有。”
“老实讲,我对你很失望,我始终认为我的教育是失败的,包括现在。”
费谦被身后的保镖反拧着双臂,身上灵力却犹如被一条无形而看不见的锁链彻底禁锢住了,一丝一毫都施展不出来。
“如果可以的话,我甚至希望这辈子都不要跟你有半点关系了,我没你这个儿子,无论你的事业做的有多么的优秀,无论外界有多少人欣赏你,拥护你,无论你是年少有为的费先生,还是教书育人的费校长,还有什么教育基金会主席,多少所大学的荣誉教授等等……”
“这一切的一切在我眼里都不作数。”
“你在我这儿,永远是那个爱撒谎,自作聪明的小男孩。”老费终于撕下了伪装一整天的慈父面纱,残忍而冷血的对着他的大儿子吐出一句句能插到人心坎里的话。
费谦恨的眼睛通红,咬牙切齿的和他对视着:“那你就放开我,我发誓——我发誓一辈子都不踏进费家的大门!”
“但是很不巧,儿子,我暂时有求于你。”老费遗憾的道。
“我只能在你找到医治小博的办法以后才能放你走了,当然,还有你这位自己在外边捡的,养子。”老费朝贺港示意了一眼,立刻有人将他带到了费谦面前。
贺港的状态看起来很不好,他身体本来就含了极多的不稳定因素,被外界来路不明的药物再一控制,此时的脸色居然不比费博好到哪里去。
费谦怒道:“我说了,根治费博的办法我也没有,我还需要时间去找!”
老费懒洋洋的一挥手:“我还是那句话,儿子。”
“你说的话,我一个字都不信。”
“还记得小时候我曾经给你讲过的狼来了的故事吗?放羊的小孩子三番五次的欺骗大人说,狼来了,狼来了,大人三番五次的信任他,直到第三次狼真的来了,这下却没有人再去帮这个放羊的孩子了。”
费谦几乎要被他气笑了:“你在含血喷人——”
“至于你的这位贺港小朋友,我先把他安置在阁楼里好了,看样子他身体不太好,你找我要火翅的秘术也是因为他吧?”
“如果你敢拿贺港的身体来威胁我,爸爸,我发誓跟你鱼死网破。”费谦警告道。
“我不动他,但是我也给不了他什么治疗。”老费冷淡道。
“三楼的书房随你使用,在你找出根治小博的办法前,我是不会放你走的。”老费站起身:“我建议你别白费力气,咱们家的安保系统是全国最高端的,如果没有我的允许,我发誓连只蚊子都飞不出去。”
“你在软禁我?”费谦提高声音。
“孩子,我只是在给你上课,像小时候一样告诉你,永远不要对大人撒谎。”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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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软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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