驯鹰大典前夜，朔风卷着初雪粒子撞向同春坊窗棂。烛火在青砖地上投下巨大扭曲的鹰影——谢淼伏在案前，炭笔疾走如狂沙，将《驯鹰百工图》里墨鹰翅尖金环的纹路反复修改。巴根白日送来的幼鹰正蔫在竹笼角落，爪腕空悬着新打的金环，羽翼灰败如蒙尘。
“夫人，”巴根熬红的眼瞪着金环内侧暗纹，“试过生兔心、活沙鼠…小祖宗啄烂食钵也不进米水。”铁笼里断羽纷落，幼鹰瑟缩如败絮。
谢淼指尖擦过金环上“三趾分叉”的徽记——与前夜龙爪印如出一辙的凶戾。驯鹰老匠言，沙棘木制的鹰环沾血则温润，可使雏鹰安顺…可手中金环冰冷砭骨！他蓦地捏紧环身，竟觉细微刺痒如虫豸啮咬！
墨玉笔杆猛地扎透新绘的秘纹图，炭痕撕裂处渗出星点暗红——环内壁炭粉未扫净的凹痕里，竟凝着蓝莹莹的干涸汁液！
“备水！”谢淼厉喝劈碎沉寂。巴根尚未回神，窗外陡然爆出凄厉鹰唳！竹笼翻倒，幼鹰疯撞笼柱，金爪撕扯下颈羽带血！暗影中萧策安玄袍卷着雪尘闯入，剑鞘“铛”地卡死笼门：“幼鹰躁狂…今晨也如此？”
“三日未食…”谢淼声音嘶哑。温水浸湿的棉巾触到鹰喉刹那，幼鹰突然僵直，喉管蠕动似欲呕！湿巾上一抹幽蓝触目惊心——正是“靛蚺霜”残毒！
杀机早缠上雏鹰利爪！谢淼眼前发黑，踉跄撞上案角驯鹰架。黄铜架钩挂着个雕沙漏形制的计时器，此刻沙流将尽，底部卡着半颗鹰粮…似曾相识的构造！
碎雪声悉索。塔娜扒着门框探头：“小鹰顶沙漏玩时最乖…像追光斑…”
光斑？！
谢淼劈手抓过沙漏倒置！流沙簌簌直坠间，一星日光穿过铜架孔洞射进笼中，幼鹰竟挣扎仰头！炭笔狂书：「沙漏漏光移影或可慰鹰」——老沃泰从铁勒行商处听来的古法！可金环阴毒如附骨之疽…
萧策安指骨捏碎毒血巾：“此环非沙棘木。”剑尖骤然刺向鹰架沙漏——“嗤啦！”漏底竟藏薄刃暗匣！半颗浸毒鹰粮随沙粒滚落！
彻骨寒意吞噬四肢。谢淼猛扑向幼鹰，染蓝的指尖抠进金环缝隙——环圈内侧某处弧度异常，仿佛…缺了枚细如沙粒的石子？
——
黎明前的驯鹰台风雪怒号。三百架黄铜鹰桩在朔风中嗡鸣，桩顶新铸金环寒光刺眼。三皇子余党安插的观礼使端坐暖阁，斜睨萧策安身旁脸色苍白的谢淼：“夫人似有不适？若惊扰神鹰冲霄吉时…”
将军玄甲下渗出暗红血迹——他割破腕脉涂毒于驯鹰手套，以自身诱毒验药！此刻毒热灼如烙铁，掌骨几乎握不紧谢淼冰冷的手：“开闸——”
号角破空！百笼齐开！雏鹰如灰云腾霄，却在天穹盘旋哀鸣不下！观礼使拍案冷笑：“天厌凶徒！幼鹰不落金环柱…”话音未落，鹰群突然尖啸俯冲，直扑萧策安！
玄影被灰羽吞没！利爪钩入肩甲撕开血肉！谢淼目眦欲裂冲出护驾，怀中沙漏却滑落坠地——
“啪嚓！”
水晶沙漏炸成银星！流沙裹着铁屑粉尘如薄雾炸开！发疯的鹰群骤然凝滞，无数灰瞳直勾勾锁住雾中飞旋的沙粒金光！
巴根扛着铁桶自狂风里撞出：“碱膏粉混铁屑！吸了镇毒气！”漫天尘雾中，谢淼染血的炭笔猛指铜桩：“快挪柱——！”
将士齐吼如雷！百根铜桩硬生生拔离冻土！桩身底座的暗匣“唰”地暴露雪地——匣内靛蓝晶体正随地气蒸腾！幼鹰疯癫的根源在此！
幼鹰群倏然收敛利爪，温顺落上搬挪后的铜桩。金环叩击柱头清音悦耳，再无不详蓝痕。观礼使手中暖炉“哐当”坠地。
——
暖阁炭盆爆出松香。巴根小心翼翼解下幼鹰金环，环圈内侧凹痕赫然嵌着粒赭红石子：“是夫人加进碱膏的铁丹砂！克了毒气！”
幼鹰低头轻蹭谢淼裹伤的指尖。门帘掀起寒风，萧策安裹着染血绷带入内，将镶墨玉的炭笔按在谢淼掌心：“你的石子…救了几百只鹰。”指腹温热抹过他鼻尖灰渍，仿佛只是拂落轻尘。
墨玉笔杆凝着霜雪与血痕，却在炭炉暖光中流转温润。塔娜蹦跳着塞来个油纸包：“碱膏烤松子！阿布说谢夫人画的沙漏抵得千军…”
欢声未落，台外猝然炸响惨烈马嘶！侍卫踉跄扑入：“雪豹群冲破西栏！直扑驯鹰幼场！”
暗夜风雪中数十点幽绿磷火浮动。豹群利齿叼着新截获的信鸽，羊皮信筒滚落脚边——浸血的纸条翻出，墨字混着靛蓝毒汁：
“炭火焚沙漏处…驯鹰使亡”
信筒角落刻印宛然：三角沙漏嵌着三趾龙爪！
将军腰间战刀铿然出鞘：“调碱膏车！围雪松林！”火光撕裂雪幕的刹那，谢淼攥紧墨玉炭笔扑向书案。笔锋蘸过肩伤渗出的热血，在《北疆禽兽考》上割开一道灼烫的墨痕：
沙暴将至，炭火不熄。纵豺豹环伺，此心安处可淬笔为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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