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方仓的焦烟未散尽,朔北旷野又滚起裹挟雪沫的马蹄惊雷。
谢淼裹着厚氅蜷在营帐草垛间,炭笔悬在膝头皱巴巴的《北疆要塞军械草补遗》上发颤。额角新伤随战鼓突突跳痛,右肩剜箭处更是刀割般撕扯。帐外杀声如怒海拍岸,大地在铁蹄下震颤——萧策安亲率镇北军主力正与三皇子收买的铁延部主力在饮马河朔野鏖战!此役若败,边塞千里将尽付狼烟!
炭痕在纸面洇开一团墨污。他猛地咬破舌尖,血腥混着铁锈味刺醒神智!鹰愁涧护他滚落阶下的少年小兵正攥着药杵捣碎止血草药,鲜血滴滴答答渗进草绒。
“夫人!赵副将说…将军中军大旗被围在饮马河东湾!”少年声音劈裂在喉咙里。
地图上那处墨圈骤然在脑中放大——河湾腹地!前临高岗箭阵,后接断崖冰河!《替嫁将军夫人》烂俗结局里被万箭穿心的正是此处!
废稿里几行残破的鬼符字迹倏然刺入眼瞳:
“CheLunZhan... GuangNengJu...”
车轮战……光棱阵……他穿书前终审过的那本《古代冷兵器阵法图解》!那章详解如何以弱制强、破合围的……光折射战阵!
心口热血如沸!炭笔猛地戳透纸背:
燃烟!西丘凹地设反光镜!引日射敌阵!
油污的粗麻布被扯裂!谢淼用伤臂死死压住布面,右手炭笔如癫如狂走龙蛇:士兵持打磨光滑的铜盾列三尖锥阵型;河湾西丘凹壁凿冰为镜引光;箭头标出光线折射路径直刺高岗敌阵眼!少年用染血的手搬来所有能映光的破铜烂铁——豁口铜盆、半块车辕铜饰、甚至废弃的矛头!
“送……送出去!”墨迹未干的布片拍上少年胸膛,“告诉赵廷……传令西丘兵……照图布阵!”
厮杀声卷着血腥狂风灌入帐帘。少年将血布塞进怀里,抱着废铜转身扑入雪雾!
——
饮马河湾已成血泥地狱。三皇子重金打造的铁甲重骑如铜墙碾向镇北军右翼!东岸高岗箭雨倾盆而下!
萧策安长槊劈开两名重甲敌将,左肩又添新创。玄甲早被血污冰碴糊满,座下战马被流矢射穿脖颈悲鸣跪倒!亲军阵型被重骑冲得七零八落!
“将军!西丘凹地……”传令兵嘶喊淹没在兵戈声里!一道怪异的光柱忽然自西侧山凹刺破雪雾!无数点刺目白光在河岸积雪上乱窜——数十名镇北兵卒竟顶着箭雨高举破铜镜盾!冰面、铜盆、矛尖齐将惨淡冬日强扭成千万道乱舞光剑,骤然刺入高岗箭手眼中!
“眼睛!我的眼睛——!”高岗瞬间惨嚎震天!箭雨骤乱!
铁延重骑惊马嘶鸣!阵脚大乱!
杀机反扑只在刹那!萧策安劈手夺过亲军战旗,长啸裂空:“锥锋阵——凿穿!”
血色残阳泼在将军浴血高举的旗枪尖上。镇北军如熔岩自破口喷涌而出,直插敌阵腹心!铁延部帅旗轰然倾塌!
——
天祐元年腊月廿三。圣旨临边。
将军府正堂焚香净地。谢淼垂首跪在冰硬的青砖上,肩伤处的棉葛布渗着浅淡血色,怀中紧揣着新订成册的《镇淼风物志》。烫金封页下,是炭笔描绘的万里边塞山河。
朱衣宫使展开明黄卷轴,尖利嗓音刮过梁柱:
“……三皇子谋逆伏诛,谢氏全族下狱待斩。唯念萧卿平叛之功……特恩准谢氏女和离归宗,准予归宁故里……”
“和离”二字如冰锥扎入肺腑。谢淼闭目,书卷里那个五马分尸的“谢氏女”结局在脑中狰狞一闪!他伏身叩首,额头重重抵在砖上,任怀中书册棱角嵌入胸前旧伤。
寂静中玄墨衣袂垂落眼前。萧策安未接旨,反而单膝点地跪在了他身侧。染满硝烟血迹的护腕尚未解下,他抬起沾满敌血的右手,倏然抓住圣旨边缘!
“刺啦——!”
裂帛声如惊雷劈碎满堂死寂!明黄绸卷自“和离归宗”处撕裂两半!
满庭震骇!宫使尖叫:“萧策安!你敢抗旨?!”
众将按刀惊起,屏息如山倾!
将军却从容起身。他解下腰间那柄斩破铁延帅旗的嵌金错玉战刀,“铛啷”一声掷在撕裂的圣旨上!金玉交鸣久久震荡:
“三年前北戎围城,我萧氏满门殉国,唯策安承祖血独活。今日以萧家御赐金刀为证——”他劈手将谢淼自冰冷砖石拽起,紧攥他颤抖手腕高高举起!“此身此魂已托付镇北疆土!我妻谢淼——”雷霆之音响彻重檐,“与我同守山河!生死同归!”
满庭死寂。血衣未换的将领们轰然屈膝!铁甲撞地声如山岳倾塌:
“参见夫人——!”
谢淼眼前昏黑一片,掌心被塞入冰冷沉重的刀柄——那刀身血迹斑斑,缠绳浸透百战将帅的热汗。
——
新帝登基改元永宁。镇北军重整雄关。
将军府西院暖阁外,一树红梅映雪盛放。几个曾于鹰愁涧被救的小兵正跟着谢淼学画炭笔小像。墨痕落处,竟皆是《镇淼风物志》初版卖断京城书肆的喜报。
“夫人!外头书商抬着银子排队呢!”管事的满面红光闯入,“说连宫里贵人们都争着看咱们的边关彩绘图!”
萧策安倚在廊下暗影中静观。谢淼正弯腰帮一个断指小兵重画弄污的画稿,颊边墨痕混着新雪,在梅影里亮得灼目。他怀中抱着个裹狼皮褥子的婴孩——那是在朔方仓火海余烬里寻得的孤儿。
将军悄然近前。炭笔沙沙声中,几颗小脑袋正围着谢淼涂画草场牧羊图。一只大手忽然覆上那瘦削肩背,轻按未愈的箭创。谢淼笔尖一顿,未及回头,颈侧已拂过带着寒气的玄色貂绒——是将军解下的大氅。
萧策安自他僵住的指间接过炭笔,俯身添描毡房炊烟。银光一闪,却是将另一支崭新炭笔插入谢淼发髻——笔杆黄杨温润,银管尖端微凉,正是那夜饮马河血战前仓促藏进护心镜的信物。
朱砂印的《风物志》静静躺在石案上,封底题跋墨迹未干:
“此身此笔皆归处,春风已度玉门关。”
落款是并肩而立的两个名字:
萧策安
镇淼居士
雪落梅枝轻颤。发间炭笔的影子斜斜映在书卷题跋旁,恍如添了第三道名姓。新雪覆旧刃,烽烟化春山。将军染血的指腹轻碾过新书扉页砂金,终落在那支磨出温润光泽的笔杆落日孤烟刻痕之上。
炭笔轻暖,长策春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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