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3
窗外夜色沉沉，路灯纷纷亮起，像是星星落在地上，高楼亮起五光十色的霓虹灯，喧闹的声音透过厚厚的玻璃，显得模糊又遥远。
屋里没开灯，两块荧光屏在黑暗中幽幽地发着蓝光，映在喻筝微微低垂的眼睫上，投下一小片淡淡的阴影。
喻筝半靠不靠地倚在沙发上，半垂着眼盯着游戏机屏幕，细长的手指按着操作按钮，像是在认真玩，又像是只是借着游戏让自己有点事干，让那些烦人的事情不一直在混沌的脑子里浮现。
该说不说，这小游戏还挺上头。喻筝打了个哈欠，揉了揉有些干涩的眼睛。
等回去的时候必须找找家里尘封已久的游戏机。
屏幕上穿着喻筝同款白色鬼怪衣服的像素小人挥舞着锄头，砸在土黄色的土地上，一下一下，机械重复。
“好玩不？”柳越在观战别人时顺便侧头看了一眼喻筝的进度。
“还行吧。”喻筝眼睫颤了颤，随手把游戏机搁在一边，起身伸了个懒腰，柳越眼疾手快地伸长胳膊点了保存备份的选项。
“冰箱里有吃的吗？”
柳越瞄了他一眼，也把手机放下，闻言挑挑眉，回过身把一只胳膊搭在沙发椅背上，似笑非笑地盯着喻筝开口，“冰箱？你问它干嘛？都快长毛了。”
见喻筝瞥了他一眼，他才耸耸肩，“你这不懂了吧，打算随时跑路的人，是不会往家里屯粮的。”
“那你还住个鬼。”
“毕竟得在这歇歇脚嘛。”柳越无辜地摊摊手，“真饿了我叫人送点？”
喻筝摆摆手，顺手抓起柳越搭在沙发上的皮衣外套，抬手给对方示意一下，边把胳膊往里套一边没有丝毫留恋地朝着门口走去。
“你干嘛去？”柳越偏过头看他，站起身想跟上去。
喻筝拉开门，闻言回头看了眼柳越，没什么波澜的眼睛在黑暗中似乎发着幽幽的光，像是被施了什么魔咒，柳越立刻感知到喻筝对他这个行为不太满意，一时没有了动作，喻筝的声音这才在夜色中突兀地响起：
“我自己随便走走，透口气。”
——
空调嗡嗡作响，顶灯散发着冷色的白光，便利店内明亮又安静，和外面的喧嚣格格不入。
这个点的客人不算多，薄雪青站在收银台前，低头翻看着一本页脚微微发黄的旧书，指腹轻轻摩挲书页，发出细细的“沙沙”声。
他的神色很认真，眼镜上反着一片白色的光斑，一边看，一边拿着笔在书旁的空白位置“唰唰”地写着几行批注。
如果此时喻筝看到了书上的批注，一定能立刻认出来这个字迹和早上字条上的字迹一模一样。
又过了一会儿，他抬手把书合上，放下眼镜，揉了揉酸涩难耐的眼睛。
“欢迎光临。”
便利店门口的玻璃门被推开的一瞬，风铃晃了晃，带进来一丝夜晚的凉意。
薄雪青听到平静无波的电子播报音，把书放在手边，下意识想抬头欢迎一下，可看到来人的时候，到嘴边的话却莫名其妙被咽了下去。
收银台前的玻璃倒映出一个模糊的影子，对方穿着宽松的米白色卫衣，中间有个涂鸦的黑色骷髅头，外面松松垮垮地套着一件有些不合身的黑色皮衣，发丝被夜风吹的有些凌乱，潇洒又张扬。
他走路带着点随性散漫的意味，一手插着兜，另一只手拿着手机，单手打字，眉毛却微微拧起，像是在和仇人对峙着什么。
便利店的广播正在播放着上个世纪的流行歌，很轻缓，现实中的一切都像是被按了慢动作回放，整个便利店也突然像是被困在了幻灯片的昏黄胶片里。
薄雪青回过神来，撑着收银台的手攥紧了些，青筋在冷白色的肌肤上明显凸起来，指尖微微发白，过了一会儿，他垂眸打开收银机器的抽屉，没出声也没再抬头。
他应该不认识自己。
但自己不可能认错他。
……无论是过去还是现在。
薄雪青微微垂下眼睫，掩盖住一瞬间的情绪波动，指尖落在收银机的按键上，轻轻按了一下，似乎想要这“咔”的一声盖住止不住的心跳声。
有着和黑猫一样瞳色的人。
对账对到一半，忽然听到一道微哑的声音从货架那边传来，声音不大，却被他轻易地捕捉到。
“……这泡面怎么一个比一个花里胡哨。”
他循声望过去，那个白色卫衣的年轻人正站在泡面区，低头对着手机低语，像是在发语音，而且看起来对面前琳琅满目的包装很困惑。
喻筝自然是在和柳越聊天，柳越没说吃什么，他也不能就这么不给他买。
【zzz：你吃什么？】
过了一会儿柳越才回。
【野区越神：番茄肥牛面，你懂得。再来一瓶冰镇可乐。】
喻筝站在货架前抚了抚额，面前五彩斑斓的泡面像毒蘑菇一样看得他头晕。
他给柳越回了个无语的emoji，又对着柳越发的名字看了一圈无果后叹了口气，无可奈何地收起了手机。
但是也不能就这么一走走之……
脑子里突然想起了进门的时候看了一眼的店员，喻筝将希望投向店里除他以外唯一的人类。
他透过货架的反光随意瞄了一眼收银台，指尖无意识地转着手里的钥匙扣，在手中发出细碎的脆响声。
然后，他的动作顿了一下。
那人正垂着头在数钱，侧脸埋在冷白的灯光里，白皙的皮肤在屏幕的冷色调映衬下，显得有点淡漠。
常见的黑色的便利店服装规规整整地穿在身上，增添了几分不近人情的疏离感。
有点眼熟，气质也很熟悉。
但又想不起来在哪儿见过。
他偏过头，把这种无意义的错觉甩开，转过身朝着收银台走去。
“不好意思，请问……”
喻筝左手撑着收银台，身体微微前倾，屈起右手食指敲了两下台面，那收银员闻声抬头，直直地与他对视上。
很冷，挺好看的。
这是喻筝的第一印象。
对方是薄薄的单眼皮，深色的瞳孔对视过来时眼神幽深而又平静。
绝对是见过一次就完全忘记不了的类型。
又是这种莫名其妙的熟悉感，可翻遍自己的交际圈子，硬是一个也对不上脸。
他愣了一秒钟才找回自己飘走的灵魂，对方的瞳色很深，像是无底的黑洞，仿佛随时可以把人活生生吸进去。
喻筝心脏猛跳了几下，赶紧错开视线，声音不自觉轻了几分，“……番茄肥牛面在哪？”
喻筝已经要怀疑是不是哪个没忘干净的高中同学了。
这个熟悉感真的太强烈了，仿佛昨天刚见过一样，可喻筝真的一点也记不起来到底哪有这一号人。
对方把机器关好，礼貌的弯弯唇角，笑意却不达眼底。他背对着喻筝带路，以至于喻筝没注意到他眼里闪过一瞬间的黯淡。
令喻筝意外的是，这人看着像个青涩的大学生，站直了身子却比他降临一米八的个子还高出一个头。
真不知道现在年轻人吃什么长大的。
喻筝突然想起来家里那个小表弟，上次见到他时，对方还在念小学，性子挺拽但是个子不高，踮起脚还和自己肩膀差一个头，每次见到他喻筝都必须释放毒舌属性，狠狠嘲讽一番。
谁能想到去年过年的时候。小表弟个子窜得比竹笋还快，刚到高中眼看着就快比自己还高了。
面对小表弟气急败坏的质问，喻筝也只能无辜地摊摊手，说一句“什么时候嘲讽过你。”
无意识间又跟着收银员绕了几圈，绕到他进店时站的区域。喻筝心里不免有些纳闷，这便利店门店不大，货架怎么摆的像迷宫一样。
喻筝鬼魂一样紧紧跟在那人身后，双手插着兜，帽子压的很低，思绪飘得远远的，却不成想前面的人突然站住，他差点直接撞上去。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喻筝惊得倒吸一口凉气，心里隐隐约约有些尴尬，赶忙后退了好几步。
怎么最近总是在别人面前出糗。
下次出门必须看黄历。
他稍微整理了下表情，又往货架这边凑近了些，低头一看，那位高个收银员正蹲在地上在一个纸箱子里翻找着什么。
也不怪他当时找了半天没找到，原来放的这么隐蔽。
喻筝在心里默默宽慰了一下自己，刚准备伸手拿，收银员却在下一秒拿起了几个红色包装的泡面，站起身补在喻筝视线正前方的空位上。
喻筝：……
他真不是来故意搭讪的，只是眼睛有点小问题。
喻筝掩饰性地轻咳了一声，抬起食指蹭了蹭鼻尖，然后伸手接过收银员递来的一包泡面揣在怀里。
要怪就得怪这个泡面长得太大众脸了。
红彤彤的一片泡面区，如果长得还没有什么特色，谁能记住它。
这么想着，喻筝心里好受了不少，还默默记下了这个泡面的包装，把它拉进了黑名单。
走之前喻筝又在收银台前挑了几根巧克力味的阿尔卑斯。
说实话下午来的时候在路边买了点快餐，现在他并不怎么饿，只是听柳越肚子一直在咕咕叫，正好自己也想出来透透气。
“一共消费13.2，现金还是刷卡？”
收银员又回到工位上，把喻筝买的东西一件一件地扫了一遍，然后仔细地装进了塑料袋里。他的声音低低的，温和中带着淡淡的疏离。
喻筝在手机里调出付款码，离着对方很近，几乎可以闻到他身上淡淡的清香。那种熟悉感越来越强，他心中的困惑也越来越大。
难道是他爸偷偷派了某个间谍来监视他？
喻筝认真地想了一下这个措施的可能性，然后义正词严地pass掉。就算是间谍，他爸那种老古板也找不到这么好看的。
伴随着一声“支付成功”的播报音，喻筝知道他现在应该做的就是把东西收拾好，走出门，继续着他一团乱麻的生活。
——可是他此时突然不想这么做。
面前的人静静地站在原地，面上很平静，没有催促的动作。
喻筝深吸了口气，抬眼对上对方的视线，琥珀色的瞳孔像宝石一样发着微弱的光亮：
“我们……是不是在哪见过？”
见对方还没有要说话的样子，喻筝抿了抿唇，在心里默默懊恼，这么冒进，和乱认亲戚的长辈有什么区别。
“嗯。”
“哦，那可能是我……”
认错了。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创造出了一种微妙的共振效果。
喻筝在心里暗骂了一句自己，头垂了下来。他无意识摩挲了下皮衣口袋——即使里面空无一物。
想圆的话没圆回去，还把局面弄的更尴尬了。
“昨天晚上，在枫林街。”
对方声音很清澈，温温凉凉的，渐渐地，与喻筝脑中的某个声音重合。
终于想起来了。
喻筝下意识摸摸鼻尖，感觉整个便利店的空间突然变得狭窄的要命，除了挖个地道逃回柳越家，此时他的脑子里没有任何想法。
虽然没做什么亏心事，但是喻筝就是感觉有些无地自容。
……难道意思是说这几天的出糗都是被一个人见证的？
嗯，天那么黑，他肯定没注意到自己在和猫聊天。
定了定神，喻筝又望向对方，谁知还没来得及开口，面前的人却率先移开了视线，曲起食指轻咳了声，然后眼神晦涩地扫过喻筝的脸，再迅速错开。
喻筝有些不明所以地眨眨眼，结果下一秒面前这个看起来极为冷淡的人就淡然地投下了一个炸弹。
“当时你在湖边和猫聊天。”
脸上的从容一点点破裂，喻筝觉得他的耳朵热的可怕，他抬手绕了几圈头发，头垂得很低，没再敢看对方，“……可能是吧，记不清了。不过还是谢谢你。”
喻筝眼神瞥到收银台上的一本书——黑色封皮，上面是烫金的英文大字，精装书皮磨损的很严重，再加上他在这个视角正好是相反的，压根看不出是什么书。
“还在上学吗？”
喻筝盲猜是学术类的书，赶紧抓住救命稻草一般借着这本书转了个话题。
“没有。”
对方平静无波的眼睛里突然飞快地闪过一抹复杂的情绪，但是被喻筝敏锐地捕捉到了。
遗憾？失落？伤感？
又好像都不是。
喻筝搞不懂他是什么意思。
但是这句话似乎让这潭湖水有了波澜。
喻筝“哦”了声，对于陌生人的**，他并没有兴趣窥探那么多。
“还是谢谢你，下次请你吃饭啊。”
喻筝弯弯桃花眼，露出一个标志性假笑，他掏出了惯用的感谢语，准备客套一下就走人，谁知面前的人突然从兜里掏出手机，打开了微信个人码。
喻筝：……？
“加个微信吧。”说完他顿了顿，视线缓缓移向一边，别开喻筝略有疑惑的眼神，“以后，常联系。”
想到昨晚柳越和这ai客服交手的经历，喻筝嘴角就有些压不住。
常联系。
还真看不出来他是会常联系的人。
尽管心里吐槽，喻筝还是拿手机扫了他的码，边鼓捣着手机边说：“我叫喻筝，竹字头的筝。”
对面停顿了一秒，随即“嗯”了声，拿着手机敲敲打打，像是在备注，过了一会儿才再次开口，“薄雪青。”
喻筝愣了下，抬眼上下端详了一下对方，又在心里把这个名字一个字一个字地顺了几遍，然后忍不住弯弯唇角。
不说别的，和他本人倒是意外的相符。
未来的某天
喻筝：你该不会真看到我跟猫说话了吧。
薄雪青：嗯。
喻筝：只是当时喝多了，我平时绝不是这样的！
薄雪青：……嗯。
假装没看到每天和猫猫狗狗聊天的某人。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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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旧书薄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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