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上人不多,她抱着花和猫坐在窗边。
坐在她斜前方的一位大妈,正嗓门洪亮地跟同伴聊天,抱怨着自家小区物业不好、最近腿脚也没那么利索了、附近市场东西贵,特别是现在的的四件套又贵又不好。
旁边一位看起来颇为面善、穿着工装夹克的中年男人自然地搭起话来,:“大姐,刚听您说想买四件套又嫌贵是吧?哎,我前阵子也给我家老人买,可算摸到个好地方。就城北好眠家居批发市场,里头有家诚信布艺,他家东西,嘿,又便宜质量又好!我买回去那套,我老婆摸着都说舒服,跟大商场大几百的没差!关键价格便宜!您要有空真该去看看,坐102路公交直达门口,方便!”
大妈一听,眼睛顿时亮了,脸上的愁容一扫而空:“真的啊?哎呀,大兄弟你可真是热心肠!谢谢啊,我今天就去看看!”
万象看着窗外飞逝的街景,对这段关于床品的小插曲只是无意间听到,没有放在心上。
海滨公墓坐落在城市东边的一座小山坡上,面朝大海,宁静而祥和。
万象放下东西,用毛巾一点点仔细擦拭着墓碑上母亲的照片。
“妈妈,您好啊,吃了吗您那……我真想你啊……。”万象盘腿靠在在墓碑前,像小时候依偎在母亲身边一样,开始了她的嘴贫的絮絮叨叨。“姥姥身体挺好的,就是耳朵更背了,跟她说话得像吵架,可有意思了。她玩手机比我还溜,昨天还说要网上直播呢,吓我一跳……”
“店里生意也不错,老街坊们都照顾我。哎,我上个月还报名了包子大赛,我准备搞一些新鲜的陷儿,茶叶包子怎么样……不过研发最近有一些事耽搁了”她顿了顿,声音低了一些,带着点神秘和亲昵,从捡到灵德,到大战憾山和云鸟,再到鸿鹄姐的加入。
灵德从她怀里探出头,绿色的猫眼望着照片里的女人,突然开口:“喵~你妈妈是什么样的人?我听说,母亲和女儿,有的像照镜子,有的却完全相反。”
“我妈妈……”万象的目光转投向远处蔚蓝的大海,那是龙女出现的地方,也是城市恢复如初的奇迹发生之地。
那时,家里的包好吃还只是个小铺面,母亲一个人里外操持。家境不算宽裕,但母亲在店门口总是放着一只保温桶,上面用红纸黑字工整地写着,免费白开水,自取。
每天清晨熬玉米面粥,母亲总会盛出一大盆,放在柜台一角,旁边配着一小碟自家腌的脆生生的绿萝卜或者白菜头。
“老板,一碗粥,麻烦您了。”一个背着旧书包、身材消瘦的年轻学生走进来,声音很低。母亲会利落地盛上满满一大海碗浓稠的粥,笑容温和:“不够自己添啊,小菜随便吃。”
年轻人往往感激地点点头,喝完一碗后,会有些不好意思地自己去添上第二碗,甚至第三碗,就着那碟免费的淹菜,吃得额头冒汗。
也有一些穿着洗得发白工装的中年人,或者节俭的老人,他们会点个最便宜的素包子,然后犹豫地看着那盆免费的粥。
母亲从不会让他们尴尬。她会非常自然地拿起他们的碗,一边盛粥一边用拉家常的语气说:“今儿粥熬多了,正愁卖不完呢,您帮我消化一碗,不然可惜了。”
或者说:“天冷/天热,喝碗热粥/凉粥舒服。”
她总是能找到最恰当的理由,抹去对方那点占了便宜的羞愧感。
有人过意不去,想多给点钱,母亲总会摆摆手:“您能来光顾我这小店,我就很高兴了!都是街坊邻居,互相照应嘛。”
小万象趴在柜台后面写作业,看着那些喝了粥的人,离开时吃饱了饭的满足感。看到母亲在忙碌的间隙,看向那渐渐见底的粥和空了的淹菜盆时,眼神里有一种安静的满足。
这种善于体察、并用朴素的方式给人尊严的给予帮助,贯穿了母亲人生的始终。
冬日的清晨,寒风凛冽。有个阿姨在路边抱着个孩子打车,丈夫出差,她一个人带着发烧的孩子,想去医院,却连辆出租车都拦不到,在寒风里急得直掉眼泪。
母亲从玻璃门框里看到,立刻放下手里正在揉的面团,围裙都没解,就出去了。她什么也没多问,只是轻轻揽住那位焦急母亲的肩膀,说:“别急,我陪你去。”
她带着小万象,开着三轮车带着邻居阿姨和孩子,在寒风里跑了几十分钟,找到一家营业的社区诊所。
挂号、取药,忙前忙后。回到家时,天早已黑透,面团也饧发了。母亲却只是重新揉了揉面,蒸出的包子似乎格外暄软。
后来,那位阿姨成了万象家的常客,她晒得咸鱼,成了万象家餐桌上的美味。
叶子黄了,气温不冷不热,是出门逛街的好时候。
小小的路口,一个红色的皮球滚到路中,一个蹒跚学步的娃娃咯咯笑着去追。
刺耳的刹车声响的太晚!所有人都惊呆了。
唯有母亲,她的动作快得超出了本能,她冲过去,把孩子拉向自己。惯性让她们一起摔倒,母亲的手肘在粗糙的地面上擦出长长的血痕,脚踝也瞬间红肿起来,难得穿一次的漂亮的裙子也沾满了灰土。
万象吓得脸色苍白,急急跑过去。被母亲救下的孩子也放声大哭。母亲却顾不得自己,先是急切地检查怀里的孩子,连声安抚:“没事了,没事了……”声音因为疼痛而微微发颤。
然后,她抬起头,看向那个吓傻了、脸色惨白的骑车少年,额角带着冷汗,却努力扯出一个笑容,说:“没关系……你没撞到……孩子,你没撞着人,不是你的错!”
夕阳金红色的光芒勾勒着她凌乱的发丝和善意的脸,照影在在万象的眼睛里。
随后的日子,母亲的手臂不太方便,家里却比往常更热闹。
相熟阿姨来店里帮工,楼上王老师主动承包了小万象的课后辅导……连来店里卖包子的客人,也会默默地给母亲行动不便时帮把手。狭小拥挤的包子铺里,弥漫着人间烟火的温暖。
这些细碎的、微小的善意,如同空气,流动在人与人之间,构成了生活最坚实的底色,照亮万象童年和整个世界观。
母亲后来因为一场意外去世,但是母亲却留下了她的力量。万象开始学着像母亲一样,去保护比她更弱小的存在,去帮助需要帮助的人。她锻炼身体,学习格斗,与其说是为了打架,不如说是为了拥有保护的能力。
万象说:“灵德,你看,我妈妈帮助了别人,当她需要的时候,也有无数人向我们伸出了手。这个世界,这个城市,有那么多美好的人,创造着那么多美好的事物。妈妈她保护的帮助的,不仅仅是那一个人,更是她所爱的、这个善意美好的世界。”
她转过头,看着墓碑上母亲温柔的笑容,眼中闪烁着与母亲如出一辙的、明亮而温暖的光芒:“我们所爱的一切,值得我们付出一切去守护。这有什么不对呢?”
灵德沉默了片刻,甩了甩尾巴,语气复杂地评价:“……所以,你妈妈跟你一样,是个见不得别人受苦的笨蛋……喵。”
“才不是笨蛋!”万象嗔怪地锤了一下它的脑袋,“是好人,我的妈妈!”
在墓园待了很久,直到日头偏西,万象才抱着猫,踏上返程的公交车。
巧的是,返程的公交车上,万象又遇到了那位想去买四件套的大妈。
只见她手里提着个空布袋,正一脸懊恼地跟一起出行的老姐妹抱怨:“……别提了!白跑一趟,还坐错了一站路!那人说的那家店,位置真偏,东西灰扑扑的,手感也硬,线头都在外头飞着呢!价格是便宜,可那质量,白送我都嫌占地方!还说什么跟他家大商场的没差……哎,现在这人,看着挺实在,怎么张嘴就胡说呢……”
万象清晰地听到了,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灵德也竖起了耳朵,猫脸上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喵呜?这就是你所爱的充满好人的世界?热心的骗子!。”
“可能……可能是各花入各眼?他觉得好,阿姨觉得不好?”万象还在试图寻找合理的解释,但自己都不接受。
”哼,审美差异能差出线头飞飞和又便宜质量又好的天壤之别?”灵德嗤之以鼻
一人一猫在车上又开始了例行的斗嘴,气氛似乎又回到了往常的鸡飞狗跳。
傍晚的公交车将万象和一肚子的疑惑卸在了步行街口的站台。那位大妈关于劣质四件套的抱怨和灵德的毒舌评价,像两根细小的鱼刺,卡在喉咙里,不疼,却无法忽略。
万象甩甩头,试图把这点不快甩出去,决定先完成姥姥想吃到脱口而出的蛋糕,那块名字拗口的麝香葡萄豆乳奶油巴斯克。
姥姥念叨的这家甜品店就在步行街的转角,装修精致,暖黄色的灯光和甜蜜蜜的香气能瞬间俘获人心。
玻璃柜台里,各色甜点琳琅满目。
“欢迎光临!”一个年轻的店员笑容可掬地迎上来,“需要点什么?”
“你好,我想要一块这个。”万象指着柜台里所剩无几的那款蛋糕。
“好的,您眼光真好!这款是我们店的招牌,回头客特别多!”店员一边熟练地打包,一边热情地指向另一款点缀着鲜红树莓的奶油蛋糕,“对了,今天我们这款初雪覆盆子卖得特别好,树莓个个都很甜,特别新鲜,口感轻盈不腻,很多客人都和巴斯克一起搭着买,就剩这两块了,您要不来一块尝尝?”
她的话语又急又快,眼睛在店里明亮的灯光下亮得惊人,仿佛推荐成功本身就能带给她巨大的快乐。
感受到店员高昂的情绪,万象有点心动,正要开口,柜台里一位年纪稍长、系着围裙的女性却快步走了过来,脸上带着略显仓促的笑容,不动声色地轻轻拉开了那个年轻店员。
“小张!”她低声喝止,然后转向万象,挤出一个充满歉意的笑容,“不好意思啊,客人,她……她今天有点不舒服,记得不太清楚!”她狠狠瞪了那个叫小张的店员一眼,后者却撇撇嘴,脸上闪过一丝几乎无法察觉的、恶作剧得逞般的窃笑,但很快又低下头。
主管赶紧对万象解释:“这款初雪覆盆子其实是昨天做的,今天算是临期品了,我们正准备下架处理呢。您看这树莓,光泽都不太好了,口感也差很多。您要是真想要,我给您算半价,但真的不建议您买,味道不行了。”
“……”万象脸上的笑容僵住了。
同一个人,在同一时间,对同一件商品,给出了截然相反的描述。
一个说是,今天刚到,卖得特好。
另一个立刻纠正为,昨天做的,临期半价。
万象接过打包好的巴斯克蛋糕,心事重重地走出甜品店。晚风吹在她脸上,却吹不散心头那股越来越浓的怪异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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