调解室外的走廊本来就不算太宽敞,此刻又因为我们无声的对峙显得更逼仄了。
我能清晰地感知到他身上凛冽的气息正随着指尖跳动的筋脉将我野蛮包裹。我在心里默数一二三,试图抽回手,却被握得更紧。
“你到底想干什么?”我深呼一口气,再次抬眼直视他。
“我只是好奇。”崔子漠嘴角挂上一抹极淡的自嘲,“你是有多喜欢你的小情人。我不过回敬他一句实话,就能让你这么大费周章的找人又是毁车,又是砸钱。”他倏地用力捏紧拳头,一直压抑的神经被愤怒的念头搅得快无法保持理智,“现在不过十分钟的顺路时间,你都不愿意?还是……不敢?”
激将法已经在很多年前就对我没用了。我甩开他的钳制,手腕上还残留的一圈余温微微发痒。别开视线,不再看他,转身朝停车场走去,声音冷硬:“上车。”
***
猛踩下油门,车身如蛰伏的夜狼,低吼着窜入街道。车内死寂弥漫,只有引擎的轰鸣在狭小的空间里发响。
“前面路口左转。”崔子漠平静的声音打破了沉默。
我在心里将他骂了无数遍,手上却还是稳稳地打着方向盘。车子拐入一条僻静的河滨大道,微凉的风透过半开的窗涌入。
他不指路,我也绝不主动开口,只有意识地放缓了车速。
沿着河路来来回回绕了快有半小时,我的耐心终于告罄,将车猛地刹进里道,轮胎与地面发出轻微的摩擦声,不爽地开口:“崔子漠,你真拿我当你司机了?”
他侧头望着窗外,锋利的下颌线倒映在半降的车窗上,与流动的河水重叠在一起。
“你难道想被熟人看见我们在一起?”他垂眸,漫不经心地拨弄着腕表,“这个时间,洪尘九应该在公司等着和我谈合作。”
我盯着前方空无一人的道路,沉默的空气随着河水再度回涨。
在只有彼此呼吸声交错的空间里,他低沉的嗓音却让人听着刺耳:“你的那个小情人,爱你吗?”审视的目光沉静地落在我侧脸。
一股荒谬感油然而生。我觉得好笑极了,谁规定在一起就必须要有爱了?
我嗤笑一声,白了他一眼,指尖点亮屏幕,看到洪尘九刚发过来的地址,重新启动引擎,语气戏谑:“崔总真是越活越回去了。爱?” 我将这个字在唇齿间反复咀嚼,“只有不成熟的人,才会把爱当成衡量一段关系标准。”
将崔子漠送到他公司楼下,看着他的背影彻底消失,我整个人像被抽空一样瘫进驾驶座。脑子里不受控制地回放着前一刻的场景——他极轻地笑了一声,语气如冰:“说得真好,陶双瓶。”
这是我们重逢以来,他第一次在我面前叫我的全名。熟悉又精准的音道像一颗藏起来的旧子弹,依旧致命。
还好,还好。
还好我的那道伤口早就愈合了。早就不痛了。
***
我难得让自己喝醉,浑身发软地陷在雅座里,等着秦朗来接。
不知过了多久,我被人轻轻拍醒。我下意识以为是秦朗终于到了,想也没想就将大半身体的重心靠过去,手臂胡乱一搭,却摸到一身硬挺的衣料。
“咦?”我含糊出声,带着醉后的黏腻鼻音,“秦朗?你没钱了嘛?”
身旁的人没有回应。我心里怪异——这要是平时,他早过来搂着我,让我给他买新衣服了。
我挣扎了两下,踉跄着自己站稳,揉了揉眼睛。模糊的视线渐渐清晰,眼前的人影清瘦高挑,有一点眼熟,但绝不是秦朗。
没等我质问,对方就急忙解释:“陶少,您在这躺很久了,我看一直没人来……就想着,或许该送您回去。”
我按压着额角,意识回笼几分,警惕地眯起眼:“送我?你知道我住哪儿?”
男生磕磕绊绊地解释:“我、我是想先送您去酒店……”说完又意识到这话容易引起误会,慌乱地摆摆手,“只是打算安置好您后我就立刻离开!对不起陶少,是我多事了!”
我没再说话,摸出手机,屏幕干净,没有秦朗的消息,拨过去的电话也无人接听。我抬头,看着眼前这个紧张得几乎要呼吸不畅的男生,疲惫地叹了口气。
“算了,”我摆摆手,在对话框敲下一行字发给秦朗——【等不到你,我先走了。】随即把手臂搭回男生的肩上,“麻烦你了,送我到酒店。”
***
我挥了挥手,挡开男生试图帮忙脱鞋的动作,拧开床头的水灌了几口,冰凉液体划过喉咙,带走些许混沌。我摸出一张卡,随手搁在床头柜上,声音因醉酒而有些沙哑:“辛苦费。”说完立马翻身陷进柔软的枕头,沉入睡梦。
林益看着那张卡,里面的金额能轻松支撑他数月的生活。但他只是沉默地上前,将歪斜的水瓶摆正,伸手把滑落的被子重新拉好,还细致地掖了掖被角。
“晚安,陶少。”随后,就是脚步离开,门锁合拢的的咔哒声。
第二天,我被一阵敲门声吵醒。顶着一头乱发和满身皱得乱七八糟的衣服拉开房门,洪尘九正抱臂倚在门口。
我的起床气还没得到缓解,撂下门,火速又窝回床上。
“昨天给你打了一晚上电话不接,早上还敢关机?”洪尘九三两步走到岛台边,顺手拨通客房服务点了份餐,熟练得像在自己家。
“你怎么找到这儿的?”我已经没了睡意,但疲劲未消。摸出枕边的手机,才发现早就电量耗尽关机了。
“昨天是那个酒保送你来的吧?”洪尘九转悠到床边,眼神在我和凌乱的被褥间扫了个来回,满是调侃,“人家早上联系不上你,担心出事,千方百计求到老板那儿,才找到我的电话。”
我这才模糊想起,昨晚办入住的时候似乎是留过联系方式。
跟意志自我挣扎一会儿后,我爬起来走向浴室,随口又问:“秦朗联系过你吗?”
“他倒没有。”洪尘九的声音飘进来,带着点看好戏的悠哉,“不过,崔子漠一早就约我谈合同。见面后正事没聊几句,忽然就问我昨天晚上有没有跟你在一起。”
我脱衣服的动作一顿。
洪尘九刻意停顿几秒,才继续:“他说,要找你谈什么赔偿的事。”
***
我裹好浴袍坐下,神清气爽地开始享用刚送来的早餐,对面是洪尘九灼热的求知目光。
“下次他要是再问你,”我咽下口中的食物,神色如常地嘱咐,“就直接把我电话给他。”
昨天签调解的时候,他自己说不要赔偿,现在事后反悔。他要真敢给我打这通电话,看我不嘲讽死他。
秦朗的电话适时打了进来。
我拿起餐巾擦了擦嘴角,对洪尘九递去一个眼神,起身走进卫生间。
“阿陶,你现在在哪儿?我昨天开家里的车出门,刚出去就被撞了。处理完所有事情才看到你的信息……”秦朗的声音带着一丝愧疚。
又是车。我头痛地扶住额角。“人没事吧?车不用管,我会安排。你给的赔偿?我转给你。”短短两天,已经报废了我两辆车了。
我是真后悔找了那个不成事的纨绔去撞崔子漠的车。
挂断电话,换上送来的干净衣服,我坐上洪尘九的车,准备一同前往他刚刚跟崔子漠约好的餐厅。
***
“你俩先聊,我去打个电话。”洪尘九这货,为了看戏不惜抛下朋友。
我在心里狠狠给他记了一笔,面上却一派云淡风轻:“听说崔总要找我谈赔偿?不知道是什么赔偿?”
崔子漠没有立刻回答。他修长的手指从容地推过来一张支票。
“王二开的那辆车,登记在你名下。”他语气平淡。
我眉梢一挑,抬眼瞧他:“什么意思?”
“毕竟是撞我的车才坏的,”他坦荡迎上我的目光,“所以,我赔你。”
这么能装?我差点笑出声。伸手用指尖弹了弹那张空白支票,双眼意味不明地睨着他:“崔总,近来喜欢做慈善?”说完,将支票轻轻扔回桌面,脸上最后一丝浅笑也收起。
这顿饭吃得堪称“宾主尽欢”——如果忽略掉全程绞尽脑汁打圆场的洪尘九。
回到秦朗的住处,我径直去车库查看了那辆被撞的车。打开行车记录仪,调出昨天的自动录像,在屏幕上快速滑动。
当画面快进到事故另一方车主下车的瞬间,我真的没忍住,直接大笑出了声。
是了,我差点都忘了。
崔子漠从来都是这样一个睚眦必报的人。太久不见,差点让我都恍惚,以为是我对他的记忆出了偏差。
录像里——秦朗惊恐地尖叫一声,手忙脚乱打开双闪,下车时连脚步都是软的,拿出手机报警时的手指还在微微发抖。
而对面那辆悍马驾驶座上,崔子漠神色不明地解开安全带,不紧不慢地推门下车,也不查看车辆情况,就静静倚着车门,低头点燃了一支烟。
夜色里,白烟雾丝丝升起,猩红燃烧的烟被他叼在嘴里,整个像一台正在运行的监视器。
隔着屏幕,我都能感受那股冷静到残酷但专属于他的气息,抬眼——精准地望向记录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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