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忱是被日光刺醒的,暖金色的细光照在他瓷白的脸上,他睫毛微颤,眼里泛着水光,撑起身时十分难受,发现自己还躺在榻上,怔了片刻,他竟在这儿睡了一宿。
此时已天光大亮,宋忱衣服头发都有些凌乱,他换了装,整理一番后推开门,有个人躺在地上,睡得正香,仔细一看,原来是连末,宋忱忙叫醒他。
连末被惊醒,看见他明显松了口气,小心翼翼说:“公子,你饿了了没?这会儿厨房应该备好早膳了,我去叫人端来?”
昨晚宋忱没吃饭,现在确实想吃点东西,但他瞥见连末眼底的青色,心疼又愧疚,说:“你回去休息吧,我自己去就好了。”
连末却摆手,发出爽朗的笑声:“公子想吃饭就好了,你进去等着吧!”说完不等他拒绝,向外奔去。
宋忱只好进去乖乖等着。
侯府的人办事很快,连末只传唤了一声,不过几许他们就把早膳送来了。今日吃的是红稻莲子粥,还有一些精巧的点心,宋忱食指大动,若不是连末拦着,盘子都要被扫空了。
小厮把东西端走了,宋忱脸颊微红,靠在椅背上,肚子撑得圆圆滚滚,他不好意思揉,实在忍不住,他对连末说:“我出去走走,你别跟着我了。”
连末偷笑几声,由他去了,宋忱更难为情,快步离开了院子。路过谢时鸢门口时,他下意识往那张望了几眼,外面没有人,房门紧紧关着,谢时鸢一大早就出去了呢。
宋忱挪开目光,慢悠悠朝后院走去,那边有个大湖,柳叶周垂,绿波荡漾,是他最喜欢的地方。这会儿他绕着湖边,柳树都枯黄了,清风一吹,就会扫在岸边石头上,发出莎莎的响声。
宋忱走累了,坐到亭子里休息,从远处望,湖心中央的石柱雕栏里,他的脑袋半歪,双手探在外面,衣衫发丝随风拂动,整个人像是精雕细琢的珍宝,又像诗画里的仙子。
小厮来时看到的便是这番场景,但他没空欣赏,急匆匆跑过去,大声喊:“不好了郎君!”
宋忱离老远就听见他的叫唤,转头一看,小厮气喘吁吁,不知出了什么大事,他脸色一紧:“怎么了?”
小厮擦着汗,面露急色:“郎君,方才门口有人跑来,说您的人被卖到勾栏去了,让您带五十两银子去赎。”他看了眼宋忱的脸色,似乎有些为难,“不知是不是真,我们不敢做主,就来禀告您了。”
宋忱身形一滞,眉头皱成了川字:“我的人?”
小厮挠头,回忆起那人的名字,一拍脑门:“好像叫连生。”
宋忱瞳孔微微放大,接着沉默了,连生一晚上都没回来,他还以为连生已经随大哥回家了,怎么会被卖到勾栏呢?
“在哪里?”宋忱直截了当。
小厮神情变得难以名状,说话吞吐起来:“城西边的……玉狐院。”
宋忱听罢,没有犹豫,直接迈步走去:“我出去寻他。”
小厮忙拦住他,满心顾虑问道:“郎君,你知道勾栏是什么地方吗?那个人说一定要您亲自去呢。”
宋忱脚步停下了,他望着对方掷地有声:“知道。”
书上写了,是男人寻欢作乐的地方。
小厮见状不再多言,宋忱告别他,往住处奔去,他身上没装钱,还得回去取。
本想叫上连末,但屋里空无一人,他并不在。来不及等连末,宋忱留了信给他,免得让他担心。
他叫了马车,城西离侯府有一段路,宋忱坐在车里,手脚有点无处安放,连末不在,这是他第一次没有别人陪同,就跑那么远出门办事。
车轮子响个不停,宋忱几次眺望,约莫过了半个时辰,才到城西。
这条街热闹,人潮似水,一眼望去排排高楼,是王公贵族的群聚盛地。车又往前走了走,他从窗外看见玉狐院了,明明叫院,可它也是座楼。
车夫把宋忱放下就走了,他站在玉狐院门前观望了会儿,玉狐院楼角上挂着桃粉色的灯笼,大早上没有亮,两侧的柱子上缠着花束,门小幅度开着,里面黑乎乎的,什么也看不清。
宋忱紧紧揣着装好的银票,心跳了起来,他走近试探性地推了推门,里面霎时亮堂起来,华灯美壁,云端画仙。他一只脚跨了进去,鼻尖乍然被甜腻的脂粉味充盈,宋忱眉头无意识拧巴着,慢慢往里走着。
“啊呵呵……”
房里男子的欢笑声越来越大,还有些奇奇怪怪的声音,宋忱黑白分明的眼睛满是疑惑,他一直走着,半天还没碰上人。宋忱停在一间厢房门口,刚想着要不要敲门询问,门吱呀一声往里开了。
一位身材发福的中年老爷面带笑容,怀里搂着个面色发红的娇美少年,脚步虚浮地走出来,猝不及防看见个大活人,吓了一跳,一边走一边瞪着宋忱,嘴里骂了一句:“真是有病……”
宋忱心说他好没礼貌,正想离开,一个小二打扮的人端着水过来,他赶忙叫住人。小二愣了愣,一双眼睛扫视完宋忱,谄笑道:“公子想要什么样的兔子?”
兔子?宋忱眨眨眼,他不要兔子,他朝小二解释:“我是来找我的人的,他叫连生,你见过他吗?”
小二瞳孔一缩,眼神顿时变得复杂不明,他放下水盆,双手往身上蹭了蹭,弯腰探手:“原来是您啊,跟我走就是了,这边请。 ”
宋忱顺着他的指引往前,一路上左看右看,这地方太古怪了。
小二又与他解释:“哎,昨日不知是谁不长眼,把您的人绑来了,连生一说出您的名字,我们就把人放了,人没一点儿事,您放心吧。”
宋忱点了下头,逐渐走上楼顶高层,小二停在一间前面,他开门请宋忱进去。里面寂静无声了,宋忱进去后,小二从后面关门,他听见声回头望,门已经严丝合缝了。
“唔唔……”
里面传来动静。
宋忱只得往里走,似乎察觉到有人来了,屋里的人撞了几下木头,发出沉闷的咚咚声。宋忱寻着声掀开帘子,在床上找到了连生。
他穿着薄若蝉翼的朱樱雪纱,白花花的身子若隐若现,手被绑在床头,嘴里塞了白布,说不出话,不知遭受了怎样的虐待,看到他哭得梨花带雨,凄楚极了。
宋忱哪见过这样淫/靡的画面,当即傻眼,随后用巨大的勇气克服心中恐惧,半闭眼睛摸到连生,欲给他解绑,连生却突然盯着他背后瞪大眼睛,惊恐得唔唔乱叫。
宋忱只觉得眼里闪过道人影,下一刻,他后颈传来疼痛,眼前一黑,失去意识倒在连生身上。
……
醉春阁,二楼。
谢时鸢端坐于榻,身侧轩窗半开,他的目光穿破长空,落在对面阁楼上。此时他仍穿着官服,俨然一副执行任务的样子。
矮几对面,兰楚尧挽衣煮茶,茗香袅腰漫溢,浸了谢时鸢满袖,他洗着茶,面露疑惑:“王座上一山不容二虎,你明明投入了皇帝门下,我真是好奇,你究竟是怎么向他求得的婚事?”
难道皇帝就不怕谢时鸢与宋家联手反了?
谢时鸢接过杯盏,用手指轻轻摩挲,眼眸下垂,语气十分淡然:“我用谢家军换的。”
兰楚尧心里掀起惊涛骇浪,他手上动作停了,直直凝视着谢时鸢双眼:“你疯了。”
漠北外敌虎视眈眈,寒沙铁骑在边境驻起牢牢防线,靠铁血手腕震慑疆外,威名叫蛮夷闻风丧胆,大雍垂髫小儿都知其丰功伟绩。这只军队世代掌控在谢家手里,各中关系牵连甚广,彼此密不可分,谢时鸢不声不响把兵权拱手让给皇帝,是脑子被驴踢了?
听他这一说,谢时鸢还是像无事人一样,接过兰楚尧手里的器具代替他倒茶。
兰楚尧眉心紧拧,镇北侯一走,谢时鸢被迫挑起大梁,可他并未向先祖一样上战场领杀敌,反而进入朝堂替皇帝做事,这就算了,如今还把谢家军牵扯进来,他真是不明白谢时鸢在想什么。
谢兰两家关系甚好,一定程度上兰楚尧不会避讳,他直接了当:“老侯爷在世时说过,谢家军只能在战场上冲锋陷阵,绝不会参与朝堂上的争斗,你为何无缘无故趟这趟浑水?”
他以为谢时鸢好歹会解释个一二三,谢时鸢却笑,配上他那绝顶容颜,如雪后新梅蓦然绽放,显得惊心动魄,他带着莫名的语气反问道:“若我早已身在泥潭中了呢?”
兰楚尧一怔,望着谢时鸢,惊觉他不知从何时产生了变化,像是被人击碎精致脆弱的外表后一点一点露出坚毅的本色。这种变化来的悄无声息,又在某些时候几乎以一种强硬的姿态展现出来。
兰楚尧此时无比确信,谢时鸢身上一定发生了某些不为人知的事情。他眼神复杂,思绪几度翻转,才说:“谢家军不是靠什么信物就能调动的,他们只忠于谢家,皇帝不会不知。”
谢时鸢抬头看了他一眼,凤眸凝沉,顺着他的话头回道:“薛霁卿是知道,但这是他目前与太后抗衡的唯一筹码,赤手空拳总要有把刀,不管利不利他都不会拒绝。”
兰楚尧这才恍然,他摇头自叹,觉得自己真是在商场混得太久,对钱财越来越精明,对朝廷上的事却愈发迟钝了。
不过,薛霁卿是当今圣上的名讳,兰楚尧听他这么叫,意会到什么,开口便问:“你不是真想替他做事吧。”
谢时鸢神色难辨,口吻十分随意:“谁知道呢。”
兰楚尧沉思片刻,想起什么,一扫方才沉闷的气氛,调侃道:“算起来,你们还是表兄弟呢。”
谢时鸢轻声冷嗤,无视他的调笑:“薛霁卿生母地位不高,早年又惹了先帝不高兴,他自小在冷宫长大,少有人知道他的存在。这人吃了不少苦头,别说我,他对先帝都无一丝亲缘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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