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么……”陆任之错愕地看着施望野冲了进来,又一个箭步冲到他的身后,伸手就要夺涉苇手中的药瓶。
丹顶鹤看到了施望野,连忙倒倒小瓶,把手心里所有的药片全部塞进了嘴巴里,猛喝水,咳得很剧烈。
“你干什么!吐出来!”施望野伸手拉着涉苇,拼命地摇着他的肩膀,“吃的是什么药!”
“别、别管我了。”这药的药效很快,涉苇很快就迷迷糊糊的靠在了墙上。
“你挺住啊,我这就打电话救你……”施望野手指颤抖地掏出手机,总是按不下去号码,“草!怎么回事,施望野你怎么这么没用!”
涉苇伸出手,搭在他的屏幕上,柔声说:“没事,就算医生来了,也救不了我,让我清净一会吧。”
“不会的,别这么说……”施望野无力地看着他,手机摔在了地上,屏幕一角摔出了口子。
“没关系,我不遗憾。”涉苇的呼吸越来越缓慢了,他闭上了双眼,“这下,我终于可以和他见面了。”
他很快变回了丹顶鹤的本体,头耷拉了下来,不管是谁看来,都已经是回天无力。
这一过程只发生在十分钟之内。
“天呐……”施望野不敢相信刚刚就真实发生在他眼前的一切。
“别碰他。”陆任之走了过去,把涉苇头扶正,轻柔地抱着他的身体,放在了床上。
施望野这时才反应了过来,陆任之一直在后面看着他。
而自己刚刚得知了他的秘密,不能见光的一切。
他恐惧地闭上了眼睛,以陆任之的实力,他根本没办法抵抗。
陆任之安置好涉苇,一步步走近了施望野,看不清表情。
“你,你要做什么?”施望野大惊失色,步步后退,碰掉了一杯水。
“谁?”走廊里传来了警惕的声音,大概正赶上夜班职工巡逻。
陆任之叹了口气,冲上去把他护在身后,用极小的声音说:“别出声。”
谨慎地听着门外的一切动静,任何风吹草动都躲不过他的耳朵。
施望野愣住了,原来陆任之早就把他当成了“自己人”。
脚步声逐渐消失,陆任之还是从猫眼警惕地看着外面,害怕他们会被值班的看守老师发现。
直到几十分钟过后,他才舒了口气似的,回过头:“好了,他们走了,出大楼了。”
施望野依旧惊魂甫定,他忍不住问:“这是怎么回事?你总要解释一下吧?”
“这……”陆任之不知道从哪开始说比较好,他拿出了一对手套,“你先戴上,我们时间不多,先帮他完成遗愿吧。”
施望野皱皱眉,但还是带上了。
陆任之很认真地……做起了保洁?他用扫帚仔仔细细地把全屋扫了一遍,又把算好的墩布递给施望野:“擦擦地。”
施望野哦了一声,然后擦了起来。
擦到一半他才反应过来。
施望野你到底在干嘛?帮助杀人犯处理现场吗?
他气冲冲地提着拖把走到了陆任之面前,质问他:“不是,到底是怎么回事?现在可以说了吧?”
陆任之没说话,把桌上的木盒子拆了开来,里面装着很多亮闪闪的东西。
施望野歪着头看向盒子里面,好像是祭祀那一类的装扮,风格很传统,有点旧了,颜色灰突突的。
在这堆半新不旧中,陆任之找出了一根金光闪闪的吊坠项链,他解开了后面的搭扣,把它系在了涉苇的脖颈上,对丹顶鹤纤长的脖颈来说,这项链有点大。
他打开了吊坠上的开关,施望野看向里面,里面是一个气质沉静,通身白衣的男生。
“这是……”施望野小声询问。
“他的恋人,他们互相靠着。”陆任之把吊坠小心地摆在了涉苇的胸口,“前两天死了,在南边另外一个戒同所,受不了,活不下去。”
“什么?”施望野震惊地张大了嘴巴,“因为这个吗?”
“也不止吧。”陆任之把地上散落的药片一枚枚捡起来,“你呆的时间短,自然还不明白,他们都被关了十年了,各种苦头,是吃不完的。”
陆任之捡起了剩下的几颗药,用纸巾包着,塞在口袋里,同时仔细地搜寻有没有漏网之鱼:“刚好,以后我也不打算干这种事了。”
“你知道这是什么性质吗。”施望野正色,“《刑法典》上面写,帮助他人自杀,被视为故意杀人罪的一种情形。”
陆任之竟然笑了一下,问施望野:“专门查这些吗。你还挺担心我的,以后会来监狱看我吗?”
“你到底有没有听见我说的?”施望野皱皱眉头,“你自己知不知道!”
陆任之低着头,声音如丝:“我是在救他们。”
施望野摇摇头:“你真的没救了。”
“不是。”陆任之猛地抬起头:“你不懂,他们都在这里呆了很久,熬的忍无可忍,高压力劳动,被欺凌,还被人当成玩具,见不到家人,见不到爱人,经年累月,很多人早就已经放弃了希望,事实上也是如此,踏进这儿的的大门槛,他们永远不可能回到阳光下面,是你不懂,你太傲慢。”
“傲慢滋生不出一点宽容,你对别人的痛苦毫无想象,只觉得他们为什么不能想开一点,为什么不能坚强勇敢一点?为什么没有一点求生欲,为什么不乖乖听你的话,不知道把药给吐出来。”
“可是他们经历的那一切,放到你身上,你就能保证自己有那么坚强?就能挺过去?”
“他们经历多少黑夜,挣扎着又死又活,活了又死过去,才做出选择?”
“你不懂什么是行尸走肉一般的活着,你不知道自己无心的一句话,落在那些正经历着痛苦的人身上是多么刺耳!为什么涉苇见了你要那么着急的把药片吞下去?因为他怕自己死不成!为什么!因为所有人都想要救他,但是只有他自己知道,活着,要比死亡更加孤寂可怕。”
施望野定定地看着陆任之,陆任之的脸湿漉漉的,他微笑着流泪说完这些,不再能发出声音。
不过听了这些,施望野还是沉默了,他拉起了陆任之的袖子:“先回屋吧。”
陆任之嗯了一声,先变回雪豹,跳上了窗台。
施望野关上窗户,看着面前的陆任之,还是雪豹的姿态,咬着尾巴蜷成一团,看起来心情不好。
他就特别想伸出手,摸摸他的头。
“好点了吗?”施望野变成猞猁的样子,前爪搭在陆任之的床沿,“挤挤?”
陆任之没好气地看了他一眼,没吭声。
施望野伸爪扒拉他:“哎,别这样啊。”
陆任之起身转了过去,用背对着他,但是他身后多出一条窄窄的空隙。
“行,就当你给我让了点地方,我上来啦。”施望野跳了上去。
他完全没一点边界感的挤了过去,侧卧着,伸展手脚,直接把陆任之当毛茸茸腿垫:“给我讲讲涉苇的故事吧?或者别的也行。”
“不。”陆任之缩起了腿,蜷成更小的豹豹团,但没把他赶下去。
“讲讲吧,放松点。”施望野坚持着黏了上去,硬是把陆任之挤得快要没地方躺了。
陆任之的爪子紧紧抓着床垫,不然很容易失去平衡掉下去,他终于忍无可忍:“这好像是我的床,你,下去。”
“你终于说话了,不容易啊。”施望野往里面挪了挪,陆任之松开了床垫,窝囊地在自己的床上占有了不到一半的面积。
“没事,没事,放松点。”施望野蹭上去帮他舔了舔头顶的毛发,试图用这种方法安抚下陆任之。
“去去去,又不是你小孩,不要大脸。”陆任之把他推到一边,连爪子都没伸。
他伏在床上,叹了口气:“既然你这么会讨好人,那就和你讲讲吧。”
“行行。”施望野连忙点点头,心里有一丝赎罪的感觉。
“大概还得从那个药讲起。”陆任之拿出小瓶,丢给他。
施望野一边看着瓶内仅剩的一点点药片,听着陆任之的讲解:“这药叫快乐果,是从一种很常见的树叶里提取出来的,无色无味,抑制神经和呼吸中枢的速度很快,只要吃的量足够,那基本上就救不回来了。”
“怎么会有这样的药?”施望野很意外,“这不就相当于安乐死的药剂吗?”
“我从别的地方搞来的。”陆任之叹了口气,“其实之前,也不是我想的。”
“怎么说?”施望野眨眨眼睛。
陆任之放松地趴在枕头上:“嗯,我刚来的时候,这栅栏根本管不住我,成天跑到外面玩。”
“有一天,夜里,就跑到一个地方,看着挺有趣的,就悄悄跟着前面的大人混进去了……”
施望野一脸震惊地看着他:“你说的,那不会是?”
“就是午夜黑市,这几年城里查得严,他们就一起搬到这边儿。”陆任之说起这种禁忌的地方就好像说起随便一条街道,施望野心里已经不会感到意外了。
“当时有个岁数挺大的老头,不知道他是怎么知道我总去那边的,反正就托我去帮他买药,就是买快乐果这种药。”
施望野问:“你给他买了?”
“对啊,当时我还不知道这药有这样的效果,可能他怕吓着我吧,让我给药店店主带的条子也写的龙飞凤舞。”陆任之在空中比划了一下,“大概就这样,没人能看得懂。”
施望野看着空中一条波浪线,自然是看不懂的,便没在意:“后来呢?”
“就给他送过去了,他好像很高兴的样子。”陆任之看着自己的爪子,“第二天就死了。”
施望野有点心疼地看着陆任之。
陆任之笑笑:“你现在还不用这样看我,因为我开始一直坚信,当时给那老头带的只是止疼片。”
“止疼片没必要非去黑市吧,随便一个店也有的。”施望野说。
“就是的,我过了好几天才想明白这事。”陆任之回忆着,“也没那么快意识到,就觉得可能这个药有一部分原因吧。”
施望野还是很疑惑:“那那些人,后来是怎么发展到找你买药的?”
陆任之说:“那个老头的老头朋友又找我买,过了段时间,也有年纪小点的找我买了。”
“天呐,真是难以想象。”施望野皱起了眉头,“那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陆任之说:“也没隔太久,后来我去了那药店,才知道这药,居然是是这种药物。”
“当时会害怕吗?”施望野问。
“肯定,我终于知道,其实那些人都算是我杀的。”陆任之淡淡一笑。
他想想,又继续说:“有段时间就没再买了,不过那段时间也依旧有自杀的,比吃药的还惨。”
“当时我胆子大啊,听说哪个屋自杀了,就直接跑过去看。具体我就不和你说了,那样子反正是挺吓人的。”
“唉。”施望野重重叹了口气,送药这件事,到底是好是坏,他现在真的分不清楚了。
陆任之淡淡地说,“吃这个药吧,催眠成分起的劲儿比呼吸停止的速度要快,这样死的比较不痛苦。”
“是吗?”施望野看着手中的纸巾,里面的几枚药片,洁白的刺眼。
“嗯。”陆任之点点头,“有时候他们吃完药,还和我讲故事呢,说他一辈子受的委屈,唉,没一个容易的,都是地位比较低,过的没尊严的小型动物。”
施望野问:“他们会讲什么给你听?”
“也不一定讲什么,早不记得了,有的讲着讲着就睡过去了,还没讲完,半张着嘴巴,有的讲完了,就平静地靠着,我也不说话,给他留个清静。”
陆任之平静地看着他:“这些人,可能一辈子就吃药这么个事能自己做主,你说可怕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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