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嘘。”青年竖了根手指放在嘴边，上面还带着点地面的泥土，衬得他皮肤格外白。
“不用说。”奚序垂着眸继续埋旁边的土：“这是我应该做的。”
“没想到我居然能看到……我还以为这东西早就失传了呢。”
奚序摇摇头：“这是祖宗的约束，怎么可能随便作废。”
收拾完手上的动作，他拿出张酒精湿巾，将自己的手指擦得干干净净，每一个缝隙都没放过。
他站直身，看了眼小绿萝，难得目光有些温柔，摸了摸它茂盛的叶片，用脖子上挂的符扯出更多的金丝，在它身上轻轻扫了扫，霎时一种奇妙而舒服的感受传遍绿萝全身。
“有事随时找我，我先走了，有时间再来看你。”奚序说。
“好……好的！谢谢你！”
来的时候为了不让绿萝着急，他是打车来的，墓地的位置离他家有些远，奚序想了想，拿出手机，看了看余额，上面正好显示半个小时前，收到李先生一笔一千五百的回款。
而此时此刻，卡上的余额只是四位数、二开头。
奚序抿了抿唇，调出导航，顺着地图指引的方向朝自己家里走去。
天气有些炎热，现在还是三四点钟，阳光微微向西偏移，照在人身上久了很不舒服，浑身都黏腻腻的，大概走了半个小时，奚序走到一条小路上，小路两旁全都是高大的树木，树荫中有细小的阳光碎片。
他被照得面色有些发红，额头淌下细小的汗珠。被阳光照得时间长了，乍一走到阴凉处，浑身都清爽了些。
走到树荫下，他的脚步慢了些。
嗡——嗡——
奚序从兜中拿出手机，看见来电显示，嘴角抽动一下，表情变得冷酷而不耐烦。
“干什么？”
那头传来一个清爽的少年音：“奚序，你什么时候回来？ ”
“有屁就放。”
那头似乎哽了一下，但没在乎奚序冷酷的语气，仍旧笑呵呵地说：“我在电视上看到鸭脖的广告，还没尝过呢……”
听着这充满暗示的话，奚序冷笑一声，下定决心不再给电视缴费，“鸭货店走过了，我快到家了，想吃下辈子吧。饿了就买点白馒头就水，挂了。”
奚序停在原地，看了几秒手机，确定那头不再有信息传来，装在兜里，朝路的尽头走去。
只是走了几秒，青年“啧”了一声，端着一幅极不情愿的表情转过身，朝方才路过的鸭货店折返。
-
连洄乐盈盈地坐在沙发上看电视，听到门响的声音看了一眼：“奚序，你回来了！”
奚序淡淡瞥他一眼，自顾自换鞋。
沙发上坐着一个长相纯稚的少年，见人就是三分笑，留着一头与当代审美不符的长发，几天前被奚序剪短了些，堪堪齐肩。
方才电话里被拒绝也没能让他伤心，连洄弯着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电视里的画面，配合地哈哈大笑，在沙发打起滚来。
空调的冷风吹在奚序身上，起了层薄薄的鸡皮疙瘩，青年看了眼大开的空调，眼皮跳了跳，但也没说什么。
“别看我只是一只羊，羊儿的聪明难以想象……”电视放起了片尾曲，奚序听到这十多年没听到的歌声顿了顿，难以想象连洄每天都在看什么。
少年见剧情告一段落，从沙发跳起来跑到奚序旁边，好奇地上看下看，还嗅了嗅他的衣领，仿若什么大型犬。
奚序面不改色，往后缩了缩，推开他的头，往厨房走去。
连洄跟在他身后，“你今天去墓地了？有墓地的味道。”
奚序应了一声，从橱柜里拿出了盘子，打开塑料袋，将连洄心心念念的鸭脖倒进盘子里。
连洄原本注意力还在奚序身上，一看到鸭脖便哑了声，咽了咽口水，明知故问道：“这是买给我的吗？”
奚序白了他一眼，“不是，喂狗的。”
连洄笑嘻嘻地坐到餐桌前，对着那盘鸭脖大快朵颐。
奚序回到自己的房间，关上门，屋外的动静一下子便被隔绝在外。
进门后，他首先朝着一面墙的牌位恭恭敬敬上了香，牌位约莫一百多个，上面都写着人名，最顶层第一代的人名却是缺失的。
由上向下，薪火相传。奚序曾问过不着调的老头子：第一代传人的名字为什么是空的。
老头子只是笑了笑，“天机不可泄露。”
当时奚序翻了个白眼，没想到如今他也成了这所谓的传人。他扫了眼最下方的人名，上面写着：司妖符第一百二十四代传人——奚序。
旁边摆着厚厚一摞子书，最上面一本名头写着《司妖录》，封面写着一句显眼的话——天反时为灾，地反物为妖。
司妖符，是人与妖物之间沟通的一个枢纽。
奚序的爷爷曾告诉他，几千年前，天地灵气正盛，正是妖魔鬼怪鼎盛的时期，彼时神兽还未灭绝，人和妖物同住一个屋檐，然而精怪再能幻化成人形，本质里仍改不了兽性，时间久了，人族和妖族便开启一场堪称灭世的大战。
最后人族不知得了什么助力，获得了胜利，妖族退居山林间，并与人族立下约定：各不冒犯，不可互相残杀，妖族遇到致命的危险，人族要伸出援手。
若有一方背叛誓言，将会破坏平衡，导致天下大乱。
约定立下，天地为证，上万人族和成千妖族同时取出心头血，结成不可背叛的契约，司妖符因此而生。
秉持着祖宗的约定、上千年的誓言，司妖符一直在人族流传，只是近百年来渐渐消失在视野中，司妖符传人见首不见尾，隐没在人群中，鲜少有人知道他们的踪迹。
爷爷没说是为什么，并且带他到祖宗面前立誓，不可在外人面前随意暴露传人身份。
奚序猜想，是近百年来天地灵气式微，钟灵毓秀之地愈发的少，导致精怪难以得道修炼成人形，加之建国后明确指示——建国之后不能成精，因此司妖符才渐渐消失在人前。
这对奚序来说是好事，因为他原本就不想继承什么司妖符，这东西在他看来说的好听，其实就是为妖怪解疑的办事处，他的工作和居委会大妈区别不大，还得保证每个顾客都五星好评，压力实在山大。
奚序摸了摸脖颈的吊坠，躺在床上，深深叹了口气。
今天一天都在外奔波，他实在有些累了，目光没有焦距地落在天花板，不由自主想起在屋外的那个少年。
那个少年是奚序从山里抱回来的。
当时老头子忽然离开，只给他留下司妖符和一个讯息，让他到隔壁市的山里。奚序不知起因，却还是去了，一个人去的，带着个拖油瓶回来，还是个失忆的。
连洄和司妖符莫名建立了十分紧密的联系，奚序只能带在身边。
他望着天花板发愣，直到手机“嗡”的一声。
郑冉铭：给你们买好票了，但是连洄要去的地方在山沟里，实在太偏了，当地没什么人能进去。
奚序手指缩了缩，刚想回复，那边又来了消息。
郑冉铭：好在爷神通广大，找了一个当地的旅游团，到时候跟导游走就能进去哈哈哈哈哈，我厉害吧。
奚序发了个赞的表情包，随后凑了个整，将车费转过去，好在他那点余额刚好够用。
郑冉铭：不用着急给我，我知道你那边条件困难，以后再还我就行。
奚序发了条语音：“别了，你收着吧，欠人钱我不安心。”
关闭手机后，奚序听着门外隐隐约约的动静和笑声，想起一个月前，和连洄刚认识的时候。
老头子留下讯息，奚序朝隔壁市赶去，正好听到了个传闻，说是山间有个别墅闹鬼，说来和今天办的事有些相似，都是山野精怪作乱罢了。
当时奚序浑身上下没几个子，再加上他本来就要去山里，就接了这个活儿。
这山中别墅隐秘得很，隐藏在层山之间，奚序找了许久才找到。
所谓的闹鬼不过是当时修建别墅的时候惹到山精，每晚山精都来捣乱罢了。
离开时，太阳即将下山，奚序在层山间寻路，脖颈吊坠忽的狂闪不止，其中密密麻麻的符文凭空流动。
奚序从爷爷那儿继承这司妖符，从未见过这样的事，当即沉下心神，随着符的指引来到一条即将干涸的小溪旁。
霎那间，天地变色，大地微微颤动，这条干涸的小溪在月华的照耀下卷起层层水流，在奚序的目光下凝成人形，重重倒进他怀里……开始了没脸没皮的蹭吃蹭喝之旅。
奚序把他接回家后才发觉难搞的很，往常和司妖符建立联系的往往都有明确的诉求，不然为什么需要人帮助呢？
但这位连洄少年可与众不同，诉求？没有。要干什么？想不起来。
叫什么也不记得，完完全全失忆了，奚序没办法，因着极强的联系，也没办法将其扔到马路边，更不可能将其换个形状，再塞回小溪，只能养着。
直到半个月前，这位祖宗才恢复了些记忆，说要去南中看看，奚序找了找古代地理资料，才发现他说的地方是现如今Y市的一座深山，而更具体的地址，是一座深山中的村落，名为井邬村。
-
想到这儿，看了眼三位数的余额，奚序站起身，走到客厅，面无表情地关了电视，“别看了，之后你都没有电视看了。”
连洄很震惊：“为什么？”
奚序冷笑一声，宛若剥削压迫的地主阶级：“自从你来我家之后，原本能吃两个月的大米一个月就吃光了，你每顿光白馒头就要吃四个，几天我也忍了，这眼看着一个月了，你食量预增，要走的意思倒是没了。”
连洄很委屈，“我失忆了嘛，真的想不起来。”
奚序居高临下看着他：“行了，好好收拾收拾东西，明天咱们就出发，我马上就把你送回家，把这破事了结了。”
连洄幽怨地看着他：“奚序，你个冷酷无情的男人，我的心好痛，我再也不要原谅你！”
奚序沉默了几秒，“少看点电视连续剧。”
连洄是小溪凝成的，按理来讲也是精怪，奇怪的是，奚序没在他身上看到任何精怪的特征，反而越相处越觉得他像个人，并且事到如今，他仍不明白那日为何司妖符反应那么激烈，连洄于司妖符而言有什么特殊之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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