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明臻骇然：“镇国公府不同于章家，想要和离……只怕不易。”
她知道自己这位好友向来是个聪明的，应付各种事都游刃有余。但镇国公乃当朝权贵，可谓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要与他和离，恐怕不会像跟章家和离那么简单。
沈钰安抚地拍了拍她的手：“我知道。放心吧，我不会硬来的。”
对付卫渊自然不能用对付章家那一套，她心中很清楚这点，已经做好了准备。若是一切顺利自然最好，不顺利的话再做其他打算也不迟。
薛明臻仍不放心，还想再说几句，奈何有下人到凉亭这边通禀，说是花厅那边开席了，夫人请他们回去。
薛明臻无法，只得将想说的话咽下，与沈钰一同回到席间。
周夫人虽在这边与宾客们周旋，其实一直挂心着沈钰那边。眼见两人回来，她高兴地迎了上去，却见自家儿媳眼眶泛红，似哭过的样子，心头不禁咯噔一下。
她这儿媳与镇国公夫人是闺中密友，两人方才离席，定是去说什么悄悄话了。
她是乐得见儿媳与这位国公夫人打交道的，但若儿媳是在对方面前诉苦，抱怨他们周家的不是……
周夫人一颗心提了起来，却又不便当着众人的面直接询问，只能暂且当没看见，引着沈钰落座了。
这顿宴席周家筹备许久，准备地十分周到，力求做到宾客尽欢。
原本一切都十分妥帖，没出什么岔子，哪想到宴会进行到一半，忽有下人急匆匆前来通禀，说是华阳公主来了。
周夫人与周老夫人都是面色一僵，对视一眼，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同样的惊慌与茫然。
他们今日可没给华阳公主下帖子，这人怎么……不请自来了?
周家本就是前朝旧臣，在朝中的地位有些尴尬。周夫人一门心思将沈钰请来，就是想让这位镇国公夫人给自家撑撑场面。
她家儿媳薛明臻虽是京城人，但周家可不是。若非多年战乱，朝廷官员多有死伤，且轮不到周家到京城做官呢。
周家虽然运气好入了京，但根基不稳，加上又是前朝旧臣，难免受到些排挤。正因如此，周夫人才坚持让薛明臻写了张字条夹在送给镇国公府的帖子里，盼着能将沈钰请来。如此不仅面子上好看，也能借机攀上镇国公府的关系，多多结交新朝权贵，在朝中打开局面。
但如今好好的宴席，忽然来了个前朝公主，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心里念着前朝，自家老夫人过寿都要邀请华阳来坐坐呢。
天知道他们可从未邀请过这位公主!
周夫人心中腹诽，但对方来都来了，她总不能将人赶出去，只能强撑着笑脸起身相迎。哪想华阳公主来得这样快，她才站起身，人已经出现在门口了。
这是不等主家请她入内便自行闯进来了，真是无理!
周夫人心里暗骂，偏偏面上还要摆出副笑脸，迎上前道：“公主怎么来了?这……府上不知您大驾光临，没有准备，实在是招待不周。”
这既是与华阳客套，也是告诉在座众人，他们并未主动邀请华阳公主，是她自己不打招呼跑来的。
华阳随是前朝公主，但如今封号仍在，身份依旧尊贵。众人无论心里怎么想她，面上还是要做做样子的，在见到她时便纷纷起身行礼。
华阳公主自顾自地坐到主位，把寿星周老夫人的位置占了，倨傲地抬着下巴道：“本宫是来给周老夫人贺寿的，大家不必多礼，都坐吧。”
众人依言坐下，周老夫人被她占了原本的位置，只能忍气吞声地坐到旁侧。
华阳公主摆出一副自以为亲近的样子，对周老夫人道：“听闻老夫人过寿，本宫特来拜贺。这是我为你准备的贺礼。”
说着便让人将礼物抬了上来，还特地点明这些本是皇帝赏赐给她的。
周老夫人惶恐道：“既是陛下赏赐给公主的，老身怎好收呢?公主能来赴宴便是老身的荣幸了，这些东西还是请您拿回去吧。”
“老夫人放心，”华阳不甚在意地道，“我问过陛下了。陛下说既然给了我，便是我的东西，随我怎么处置。”
她面上尽是得意之色，生怕众人不知当今圣上对她宠爱依旧，她如今的地位不比在前朝时差。却不知众人心中都在暗嘲，她一个前朝公主，当今圣上没处置她已是天恩浩荡。她不仅不知收敛，还如此猖狂骄纵，不知道的以为当今圣上才是她亲爹。
周老夫人几次推脱不得，只好收下，叫人将这些礼物抬了下去。
宴席继续，众人虽各怀心思，但表面上依旧推杯换盏十分热闹。
周夫人只盼着今日宴席别再出岔子，能顺顺利利地结束。但华阳今日过来本就是为了挑事的，她自是不能如愿。
觥筹交错间，华阳公主的视线扫过众人，落在了沈钰身上。
前次沈钰在正阳街前对她出言不逊，还让人抢走她的马鞭惊了她的马，害她好不狼狈。今日得知她来周家赴宴，她是专门来找茬给她难堪的。
“沈氏。”
在沈钰正与薛明臻说话时，她忽地开口。
沈钰以往在京中多被唤作沈小姐，到了章家之后章家下人唤她二少奶奶，长辈唤她二郎媳妇，外人叫她沈太太，只在最后关系闹僵时章老太爷等人才当面唤过她沈氏。
这次回了京城，大家多叫她镇国公夫人，也有人唤她卫夫人或是以封号唤她楚国夫人的。卫家长辈则多叫她三郎媳妇，只有林氏会直接唤她沈氏。
但眼下林氏又不在这，在座宾客也不止沈钰一个姓沈的，所以她压根没反应过来这是在叫她，还开开心心地跟薛明臻说着话。
直至周围忽然诡异地安静下来，众人的视线都落在她身上，她才有所察觉，不明所以地回头看了眼华阳公主：“公主叫我?”
华阳冷哼一声，将自己手边的杯子往前推了推：“今日周老夫人过寿，本宫要敬她一杯，你来给我们斟酒。”
众人闻言倒吸一口凉气，周老夫人更是险些气厥过去。
沈钰是她今日请来的贵客，镇国公这会儿就在前院吃席呢。若是让他知道他媳妇被使唤着给她这个老婆子倒酒，以后周家还怎么跟国公府来往?
她连忙拒绝，说有下人服侍就好。周夫人则赶忙起身道：“镇国公夫人是客，怎好劳烦她?我来给公主斟酒。”
说着便走过去提起酒壶。
华阳公主却伸手拦住她，目光始终盯在沈钰身上：“怎么?沈小姐嫁入国公府攀了高枝，本宫便请不动你了?”
“你父亲当初也不过是个佥都御史，四品而已。那时你入宫连站在本宫身边的资格都没有，如今给你个机会，你应当珍惜才是。”
这便是明晃晃地打沈钰的脸，要将她踩在脚底下了。
沈钰一脸莫名地看着她，将到嘴边的那句“你是不是有病”咽回去了，没有回应她是否倒酒的问题，只道：“公主莫不是忘了，如今已非前朝。你动不动把前朝的事挂在嘴边，莫不是还很怀念从前?”
华阳公主面色一僵：“你少胡说!”
“那便是没有了?既然没有，公主还是少提从前的事吧，以免让人生出误会。”
“灵帝贪暴，致使大周民不聊生。幸得上苍垂怜，降下当今圣上这样的明主，救万民于水火，才有了如今的大齐。”
“圣上念在灵帝倒行逆施之时你尚且年幼，许多事情与你无关，没有夺去你的封号，给你保留了从前的尊荣。你应当感恩戴德才是，可莫要给他丢脸。”
华阳公主气得面色涨红：“我父皇纵有万般不是，也不是你能随意评点的!我不许你这般说他!”
沈钰嗤笑一声：“公主是灵帝之女，还是他最宠爱的女儿，你不愿说父亲的不是可以理解。但我可没受过灵帝恩惠，我家中还有人因他而死，我凭什么不能说?况且灵帝不仁，使万民陷于水火，人人得而诛之，天下万民谁都可以啐他一口，我自然也可以。”
华阳怒道：“你爹是前朝官员，拿着朝廷的俸禄，你吃他的喝他的就是也享用了这些，又有什么脸说没受朝廷恩惠?”
她父皇是前朝国主，受了朝廷的恩惠就是受了她父皇的恩惠!
沈钰更觉好笑了：“食君之禄忠君之事，我爹任职期间十分勤勉，对都察院的一应事务没有丝毫懈怠，那些俸禄本就是他应得的。”
“难不成公主以为朝廷官员都应该任劳任怨白给朝廷做事而不能领取本属于自己的俸禄?还是公主以为各位官员都是喝风饮露长大的，不用吃喝不用养家?”
“何况近十年来前朝时常发不出俸禄，我爹过世时已有三年没拿全过自己的薪俸了，最少的一次朝廷一年只发了两个月的俸银。”
“认真说起来，前朝还欠我爹钱呢。公主身为灵帝之女，可曾想过要替他还债?”
前朝拖欠俸禄之事并非沈钰凭空捏造的，而是事实。为什么后来各地官员贪腐之事越来越严重，也有这个原因。
清廉的官员从朝廷领不到俸禄，恨不能倒贴钱干活。家中有些家底的还好说，支应自己的生活起码不成问题。但那些本就清贫的，时日长了根本受不住，只能辞官而去。
那些贪婪成性的人趁机上位，占据了各个要职，搜刮民脂民膏，致使百姓本就艰难的生活越发困窘，最后不得不揭竿而起。
最可恨的是，三年前城破之时，昌平王带兵攻入京城，国库空虚只有白银三万余两，灵帝的内帑却满是金银珠玉，仅现银就有四百余万两。
灵帝损公肥私，自己坐享金山银山，却连官员的俸禄都不发足数。这样的人，早该从皇位上下来了!
华阳公主久居深宫，日常用度十分奢靡，哪知道朝中这些事，只当沈钰在胡说八道污蔑她父亲，抓起手边酒杯就朝她掷了过去。
叮的一声脆响，掷过来的酒杯在半空中被什么东西击中，应声而碎。
众人原以为沈钰要被杯子砸到了，正紧张的或闭眼或惊呼，忽见那杯子半空中碎了，哗啦啦落了一地。
这一幕发生得太快，众人反应不及，回过神后才发现地上碎裂的不止一只杯子，而是两只。而掷出另一只杯子的不是旁人，正是沈钰身边的婢女秋婵。
这可真是……好身手，好准头!
众人心中惊叹，华阳公主则怒不可遏，觉得自己不仅被沈钰轻视，还被一个小小婢女挑衅了。
她拍案而起，怒道：“区区一个贱婢也敢以下犯上?来人，给我把她……”
“公主。”
忽然一道低沉的男声响起，众人纷纷回头望去，就见卫渊不知何时站在了门口，面沉似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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