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家宴席上的闹剧传入宫时，景帝正在永寿宫中陪伴太后。听闻了华阳公主的种种言行，他面色微沉：“我就说她怎么忽然要去参加周老夫人的寿宴，原来是奔着沈氏去的。”
华阳公主出宫前曾来找过他，问能否将他以前赏赐给她的一些礼物作为寿礼赠与周老夫人。
景帝从未听闻她与周家有什么交情，以为她是要联络前朝旧臣，当下没说什么，还单独备了份礼让她带去。
他自是不怕华阳闹出什么事来的，只是想借机看看周家的反应。
谁知闹了半天，华阳压根不是冲着周家去的，而是冲着沈氏去的。
太后皱了皱眉：“华阳这性子……实在太过刁钻了。”
她一直都不喜欢这位前朝公主，不过是皇帝留着她有用，所以她一直没有插嘴罢了。
但平日华阳要来给她请安，想通过她讨好皇帝，她向来都是拒绝的。
“是儿臣大意了，没料到她是去找沈氏闹事的。早知如此，就不该让她去。”
皇帝说道。
“最后如何了?沈氏可曾受了委屈?”
他又问那来传话的内侍。
沈氏是卫渊的妻子，卫渊对她很是爱护。皇帝留着华阳虽有用，但显然卫渊于他而言更重要，沈氏自然也比华阳重要。
内侍摇头：“那倒没有。楚国夫人伶俐得很，当场将华阳公主驳斥回去了，气得华阳公主没忍住动了手。”
他说这话原是安抚皇帝，让他放心，说完见皇帝和太后的脸色都沉了下来，才反应过来这番言语让人更忧心了，忙又接道：“但楚国夫人身边的婢女护主及时，将其拦住了。加上今日国公爷也去了周家，及时赶到，命人将华阳公主遣走了，所以没闹起来。”
“只是周家这宴席结束的有些仓促，没能办好。周家人心里不大痛快，瞧着有些埋怨华阳公主呢。”
这便是说周家跟华阳公主没有往来，今日完全是华阳自作主张前去赴宴的。
皇帝松了口气，忍不住又问一遍：“卫渊也去了?”
“是，陪着楚国夫人一道去的。一听说华阳公主去了周家后院，国公爷那个急呦，当时便让周大人带他过去了。”
皇帝失笑，对太后道：“您瞧瞧，阿渊这家伙，不成亲则已，一成了亲，把媳妇瞧的跟眼珠子似的。从前他哪耐烦参加这些宴席，如今竟上赶着去了。”
太后脸上也浮现几分笑意：“他们夫妻感情好，我也能放心了。”
说着更加仔细地问了些周老夫人寿宴的事，尤其是沈钰如何应对华阳公主的刁难的。
那内侍绘声绘色地讲了一遍，尤其是沈钰痛骂灵帝贪婪残暴以及称赞景帝是明君圣主的部分，听得景帝脸上笑开了花。
“这说的都是实话啊!”
他赞了一句。
太后白了他一眼，但脸上仍挂着笑意，显然也是高兴的。
“听闻这沈氏是家中独女，自幼便备受宠爱，是个不受气的主，跟阿渊倒是般配。他这个位子，娶的媳妇性子可不能太软和，不然太容易被人拿捏了。”
“谁说不是呢，”皇帝道，“阿渊的性子本就闷，再娶个面团似的媳妇，俩人闷到一起去了，那日子得过成什么样?现在好了，这沈氏伶牙俐齿的，俩人在家没准偶尔还能斗斗嘴。”
太后却以过来人的眼光道：“他这般宠爱沈氏，见不得她受半点委屈，在家怕是也舍不得跟她斗嘴，只会说是是是好好好。”
她这是打趣之言，但说完想到那副画面，不由得笑了起来。皇帝也跟着笑，笑罢确定再无什么新鲜事，才将那内侍遣退了，自与太后说话。
…………
京城这边一派祥和时，青州章家门匾上的红绸被取了下来，换做白布，贴了喜字的红灯笼也撤下，换成了白灯笼。
有街坊从他家外头路过时小声嘀咕：“半月前才办了喜事，这几日又办起了丧事。章家近来不知是不是走了背运，似乎有些时运不济啊。”
“可不是，要我说，自打他家二郎媳妇走了，他家运气就一直不大好。先是一个孙子失踪了，之后生意上又出了问题，听说他家二房近来都准备卖地卖铺子了。那可都是恒产，下蛋的金鸡，这都要卖了，可见是实在撑不住了。”
“说起来他家运气变好本就是因为那个京城来的媳妇，人家带的那一车一车的嫁妆，前头的进了章家大门，后头的还在城门外呢。当时谁看了不眼红，不夸一句章家好福气。也不知他家怎么想的，这么好的媳妇，就因为三年没生孩子，就把人赶走了。”
“就是，我知道的时候还以为自己听错了呢。孩子谁不能生?实在不行就纳个妾收个通房呗，何至于将这样的好媳妇赶走啊?”
“那你就不知道了吧?他家当初与沈氏签了婚书的，说是四十无子方可纳妾。结果二郎这才……二十二还是二十三?他家就等不及了。合着当初签那婚书就是为了把沈氏骗进门，以为只要进了门就好拿捏了。结果人家沈氏不吃这一套啊，说四十就四十，早一天都不行。这不就闹掰了，把人气得带着嫁妆走了。”
“四十……那确实有点晚了，这些年世道乱得很，谁不想早日留个后。万一人没到四十就没了，那不就断子绝孙了?”
“这话说的，人家那么好的家世那么多嫁妆，嫁谁不是嫁?凭什么看中章家?不就是图嫁过来可以当家作主不受气吗?这若跟嫁去别家一样不仅要服侍长辈伺候公婆，还得帮着丈夫养一群小妾和庶子庶女，那她图啥啊?”
“没错。沈氏可是从京城来的，她爹三十岁就是四品大员了，她家祖籍那边也多得是做官的。章家在咱们本地人眼里数一数二，在她眼里算得上什么啊?何况章家在咱们青州原本也排不上号的，都是靠着她才发了家。结果这才过了几年好日子，就为了个可有可无的孩子把自家财神爷送走了，真是……”
这人说着指了指自己的脑袋，撇着嘴道：“这里，坏掉了。”
章茂芝坐在马车中，正好与这几人并行了一段路，听到了他们的议论。
他面色苍白，放在膝头的双拳紧握，嘴唇隐隐发抖。
他心里清楚，章家并不是因为孩子的事而与沈钰和离的，而是……为了在官场上更进一步。
可是……可是怎么就变成这样了?母亲为何会忽然故去?
大夫先前分明说还有两三年，为何这才两三个月就……
章茂芝闭了闭眼，心中悲痛之余更多的是对世事无常的无奈与悲愤。
因为战乱的缘故，科举一度中断。如今新朝建立，急缺人才，为此朝廷今年开了恩科。
章茂芝书读得本就不错，四月已经过了乡试，只等八月入京参加会试了。
如今朝中正是缺人之际，这次的录取肯定会相对宽松，以他的本事十拿九稳。待考取功名后他再联络镇国公府，走镇国公的门路选个好官，之后便可平步青云，一生顺遂了。
可如今朱氏忽然过世，他不仅不能参加今年的恩科，连明年的正式科举都参加不了了，这将他的计划全部打乱了。
为什么……为什么啊!他献出了自己的妻子，用这样屈辱的方式才换来一次登天梯的机会，就这么平白错过了?
章茂芝每每想到此处便觉心痛如绞，回来的路上还希望一切都是幻觉，他收到的消息都是假的，是别人恶劣的玩笑。
可是随着渐渐靠近家门，他这本就微渺的希望也彻底落空。
章家门前挂起的白幡，院墙内隐隐传出的哭声，附近路人低声的议论，一切都在告诉他这是真的。他的母亲真的过世了，他真的要守孝三年，不能参加科举，不能入仕为官。
马车缓缓驶入院门，章茂芝踉跄着从车上爬了下来，跌跌撞撞地往灵棚走去。
章茂荣章茹茵兄妹此时已披麻戴孝地跪在灵前，强忍着悲痛对前来吊唁的宾客们表示感谢。
章茂芝进门时没有看到他们，只一眼看到了停放在堂中的棺椁。所有的真实在这一刻宛如一把铁锤，朝着他的头脸迎面砸来。
他悲呼一声：“娘啊!”
之后便两眼一黑，当场晕了过去。
…………
再醒来已是夜晚，暮色四合。章茂芝回忆起白日的事，悲痛再次浮上心头。
他强打起精神，略作休整后换了孝服去了灵堂。宾客此时都已散去，灵堂中只余章茂荣兄妹与几个下人。
章茂芝看着白日还算热闹，此时却十分冷清的灵堂，很是着恼：“怎的只有你们?其他人呢?”
母亲好歹是长房长媳，怎的夜里只有这么几个人守灵?其余几房就算不都来，起码要派几个人过来意思意思吧?
章茹茵红着眼睛冷笑：“他们都嫌娘晦气，不肯来呢。要不是白日有客人在，还得做做样子，他们怕是根本不会踏足这里一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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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闲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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