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那伙计的拳头即将砸到老李头身上时，一声官威十足的断喝响起：
“住手！光天化日，何人在此聚众闹事？！”
人群分开，只见本县捕头带着两名衙役，面色不善地走了过来。那捕头目光扫过场中，在张掌柜略显慌乱的脸上停留一瞬，便落在了老李头和那袋米上。
张掌柜一看是衙门的人，脸上立刻堆起谄谄笑：
“哟，王捕头！您来得正好！”
“这刁民在此讹诈，污我商誉，快将他拿下！”
捕头却冷哼一声，并不理会张掌柜，径直走到老李头面前，看了看他手里的米，又看了看张掌柜，声音冷硬：
“张老板，做生意讲究诚信。这米，真如这位老哥所说？”
张掌柜脸色微变，怎么这回的捕头一点都不亲厚了。
他讷讷开口：
“王捕头，这……这分明是诬陷……”
“诬不诬陷，带回衙门验看便知！”
捕头不由分说，对身后衙役道：
“把这袋米带上，还有这位老哥，一同回衙门问话！张老板，你也走一趟吧！”
张掌柜顿时傻眼，脸上的肥肉气得直哆嗦，却不敢公然违抗，只得恶狠狠地瞪了老李头一眼，又剜了店内那个低头不语的年轻伙计一眼。
才悻悻地跟着捕头走了。
张掌柜垂头丧气，早知道不闹这么大了。
这一进衙门，又得掏不少钱出去。
盘算一下，亏大发了。
人群爆发出压抑的议论声，多是“活该”、“总算有人管了”之类。
罗绫仙与李凌乙隐在人群后，将一切尽收眼底。
谢鱼凑过来，脸上惯常的嬉笑早已不见，只剩下被压抑的愤怒和快意：
“老大，嫂子，这张胖子恁地可恶！刚才要不是嫂子拦着，我真想上去给他开个瓢！”
“这鸟官……咳，这县长当得憋屈，连收拾个奸商都要绕弯子！”
李凌乙看了谢鱼一眼，并未斥责，只道：
“急什么？打蛇打七寸。收拾他容易，但打掉他背后那张网，才算本事。回去，接着抄书。”
他目光扫过谢鱼：
“夫人教你的‘信使可覆’，抄完了吗？”
谢鱼顿时蔫了巴：
“老大……那啥，还差几遍……”
罗绫仙看着李凌乙不动声色地敲打谢鱼，她挽住李凌乙的手臂，轻声道：
“夫君，起风了，且回吧。”
李凌乙感受着手臂上传来的温热与，反手轻轻拍了拍罗绫仙的手背，动作略显生硬，却带着不容置疑的保护意味。
“嗯，回。”
等一行人回到县衙后宅，天光已经彻底收束下去。
为了这假夫妻装得像些，李凌乙与罗绫仙需得同处一室。
所幸这房子够大，以一扇厚重的梨木屏风隔开两端。
烛火熄灭，唯余竹影穿窗，在屏风上投下斑驳的光痕。寂静中，不知是否因为思虑过重，哪怕都刻意放轻了呼吸的节奏，彼此的呼吸声似乎都清晰可闻。
屏风内，罗绫仙面壁而卧。
白日里李凌乙的杀伐果断、无声信任，与这沉稳的呼吸重叠在一起。
这感觉让她心安又不安——
如此倚重一个山匪，究竟是对是错？
他的沉稳是本性还是伪装？
思绪纷乱，罗绫仙喉间一丝疑问几欲吐出，她指尖掐入掌心，生生扼住了那声“睡了吗？”的试探。
她只得告诫自己，卧床不语……
屏风之外，李凌乙的耳力比罗绫仙好上太多。
他当然时刻关注着自己的夫人，他鼻尖绕过丝丝缕缕罗绫仙身上的墨香，只得运起内力，以免被罗绫仙斥责混账。
李凌乙数着罗绫仙的呼吸频次。
反而会心一笑。
这“睡意”来得太快，反透着刻意。
夫人在装睡。
也许是这夜色太好，罗绫仙装着装着，倒是真正沉沉睡去，一觉沉眠到天色大亮。
醒来一看，屏风之外已经空了。
李凌乙早早穿上官服，去府衙公干。
罗绫仙也不容许自己闲着，拿出钱多禄给的情报，轻咬笔头细细分析。
此刻，一个刻意压低的、略显沙哑的女声传来。
“小姐，是我。”
罗绫仙闻声，手中朱笔一顿，霍然抬头，眼中迸出难以置信的惊喜：
“初翠？！”
门被推开，一个身影闪入，又迅速反手关紧。
来人身材矮小敦实，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粗布衣裳，脸上沾着尘土，唯有一双眼睛亮得惊人。
正是她的贴身丫鬟初翠！
“小姐！”
初翠几步抢到桌案后，噗通一声跪下，要往罗绫仙怀里钻。
“奴婢不中用，路上耽搁了！”
罗绫仙连忙安抚她：
“初翠是最厉害的，莫要妄自菲薄了。”
见初翠虽然风尘仆仆，但精神尚可，身上也无明显伤痕，罗绫仙这才松了口气：
“快起来！路上可还顺利？京中情形如何？”
罗绫仙最关心的，是李长封外任的真相。
初翠站起身，从怀中贴身内袋里，小心翼翼地取出一个蜡封的小疙瘩，层层打开，露出几封密信和一叠地契文书：
“小姐放心，老爷和夫人都安好，只是忧心小姐。”
“奴婢是趁夜翻墙走的，留了替身在府中装病。京城里……”
她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冷意：
“李探花外任，明面上是得罪了侯爷，说他恃才傲物，混迹教坊。”
“但奴婢托人查到些风声，似乎与户部一笔亏空有关，具体详情还在查，牵连不小。”
罗绫仙接过信笺和文书，心头微凉。
户部亏空？
李长封一个翰林清流，怎会搅和进去？
这背后定然不简单。
她压下心头疑云，看向那叠地契文书：
“这是？”
“小姐交代的事，奴婢不敢怠慢。”
初翠脸上露出一丝与她那冷硬气质不符的得意：
“您在京郊陪嫁庄子上那几个精明的掌柜，连同他们各自带出的两三个得力伙计，一共十六人，分三批，扮作逃荒的灾民和行商，都已陆续抵达沱安县城外！”
“这是他们落脚处的地契和联络暗号。铺面也按小姐之前的吩咐，选了几处不起眼但位置尚可的，盘下来了。”
“挂的是‘罗记’分号的旧幌子，暂时还没开张。”
罗绫仙赞许地点点头。
这些掌柜伙计，都是她娘家精心培养的商业精英，查账、经营、打探消息，皆是好手。
有了他们在暗处，如同在沈洛书编织的沱安商网上，悄然嵌入了几枚自己的钉子。
欣慰过后，罗绫仙得找个理由去县衙，去看看李凌乙有什么处理不了的文书：
“初翠，你来得正好，姑爷去任职了，陪我去给他送送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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