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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谦卑过来~

雨水,冰冷,粘稠,带着铁锈般的腥气,无情地抽打着大地,也抽打着警戒线外模糊晃动的警灯。光晕在湿滑的沥青路面上晕染开,又被更多坠落的雨滴砸碎,溅起细小的、浑浊的水花。空气凝滞沉重,混杂着湿土**的气息和一丝若有若无、却足以令人胃袋翻绞的甜腥。

一个穿着深蓝色雨衣的身影蹲伏在泥泞的洼地边缘,像一块被遗忘的礁石。法医老赵的动作机械而精准,手中的相机快门声在雨幕中显得短促而空洞,每一次闪光都像一道小小的雷霆,瞬间撕裂黑暗,将洼地中心那个扭曲蜷缩的人形惨烈地钉在视网膜上,随即又沉入更深的墨色里。雨水冲刷着尸体苍白的面孔,也冲刷着尸体旁那片被染成诡异暗红色的泥浆。那红色,如同活物,丝丝缕缕地在浑浊的水洼里蔓延、扩散。

“钟教授,这边。”刑侦支队的副队长郑□□声音沙哑,像是喉咙里塞满了砂砾。他掀起警戒线,雨珠立刻沿着他深灰色夹克的肩线滚落,留下一道道深色的水痕。他脸上刻着掩饰不住的疲惫,眼窝深陷,唯有那双眼睛,锐利依旧,此刻却蒙着一层冰冷的审视,牢牢锁在我身上。

我深吸一口气,冰冷的、带着浓重死亡气息的空气瞬间灌满肺叶,刺得喉咙微微发痛。弯腰,钻进那条象征性地隔绝生死的黄色塑胶带,脚下泥泞不堪,每一步都像踩在吸饱了血的冰冷海绵上,发出令人牙酸的“噗叽”声。泥水迅速浸透了我的鞋帮,寒意顺着脚踝蛇一样向上攀爬。

洼地中心的情景毫无缓冲地撞入视野。

死者是个年轻男性,仰面倒卧在泥水里。身上的廉价T恤被撕扯得不成样子,裸露出的胸膛和小腹,皮肤呈现出一种毫无生气的惨白,与周围污浊的泥浆形成刺目的对比。致命的伤口在颈侧,一道深得几乎斩断颈骨的豁口,边缘皮肉狰狞地外翻着,被雨水泡得发白。但真正攫住我全部注意力的,是死者微微张开的嘴里,被粗暴地塞进了一团暗红色的东西——那形状,像是一块被剥离下来的、带着皮下组织的皮肤。雨水混着血水,正从那团东西的边缘缓缓滴落。

一股冰冷的麻意瞬间窜上我的脊背。

“嘴里塞了什么?”我的声音听起来有些陌生,干涩发紧。

“皮肤。”郑□□的声音低沉,带着一种刻意压制的沉重,“初步判断,是从他胸口剥下来的。凶手……手法很熟练。”

我的目光艰难地从那张塞满异物的嘴上移开,掠过尸体浸泡在血水中的下半身,最终定格在尸体头部旁边的泥地上。

那里,有人用某种尖锐的物体,深深地刻划进潮湿的泥土,留下几个歪歪扭扭、却透着一股狰狞力量的字迹。雨水不断冲刷着刻痕,将里面混合着血和泥的填充物冲刷出来,形成一道道粉红色的淡痕,但字迹本身却依然顽固地清晰可见:

谦卑是第八宗罪。

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骤然停跳了一拍,随即又疯狂地擂动起来,撞击着胸腔,发出沉闷的巨响。血液似乎在这一刻全部涌向头顶,耳边只剩下自己粗重的喘息和哗哗的雨声。一股寒意,比脚下的泥水更甚百倍,从尾椎骨猛地炸开,瞬间蔓延至四肢百骸。

谦卑?第八宗罪?

这不是巧合。绝不可能是巧合!

“钟教授?”郑□□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探究,像一根冰冷的针,试图刺破我瞬间凝固的僵硬外壳。他那双鹰隼般的眼睛,正一瞬不瞬地观察着我脸上每一丝细微的变化。“这个‘谦卑’……你有什么看法?尤其是,”他顿了顿,目光扫过那几个血字,又落回我脸上,“结合你的专业领域。”

我的专业?犯罪心理学。行为分析。尤其是对带有仪式感和象征意义的连环暴力犯罪的研究。这行字,这场景,像一把淬毒的钥匙,精准地插进了我研究领域最核心、也最幽暗的那把锁孔里。

七宗罪——傲慢、嫉妒、愤怒、懒惰、贪婪、暴食、**。这是烙印在西方宗教和伦理文化深处的古老诅咒。而此刻,在这肮脏的泥泞里,在这具被亵渎的尸体旁,一个自诩为审判者的凶手,悍然宣告了第八宗罪的存在:谦卑。

为什么是谦卑?凶手在表达什么?是对传统教条的颠覆?还是对某种他认定的、披着谦卑外衣的伪善的极端仇视?更关键的是……他为什么,偏偏把这个词,刻在这里?刻在这个与我……与我毕生研究有着千丝万缕诡异联系的地方?

无数尖锐的疑问如同冰锥,在我混乱的思绪中疯狂穿刺。我强迫自己移开视线,不再看那行刺目的血字,目光落在死者那张被雨水冲刷得毫无生气的年轻脸庞上。很陌生。我搜索记忆的每一个角落,找不到任何与之相关的碎片。

“看法?”我开口,声音出乎意料地平稳,带着一种连我自己都感到陌生的冰冷质感,仿佛从很远的地方传来。“这是一种宣告。凶手在标榜自己的行为,赋予其一种扭曲的‘神圣性’。他将自己凌驾于传统的道德审判体系之上,甚至试图‘补充’或‘修正’它。‘谦卑’……”我顿了顿,舌尖尝到一丝苦涩,“是他选择的‘罪名’,也是他自封的审判标准。这个死者,在他看来,就是犯下‘谦卑’之罪的祭品。”

郑□□沉默着,雨水顺着他帽檐的褶皱不断滴落。他似乎在咀嚼我的话,又似乎在等待更多。周围只有雨声、相机的快门声和远处警员模糊的低语。

“至于他为何选择这个词……”我缓缓抬起手,抹去脸上冰冷的雨水,这个动作让我无名指指根处一道早已愈合、颜色浅淡却依旧可见的环状疤痕暴露在警灯惨白的光线下,像一道沉默的烙印。“这恐怕,才是我们真正需要解开的谜题。郑队,现场还有什么发现?特别是……”我再次看向那行血字,喉咙发紧,“刻字的工具?”

“还在找。”郑□□的声音依旧紧绷,“手法很利落,周围泥泞,破坏严重。不过……”他示意旁边一个穿着勘察服的年轻技术员,“小陈,把那个给钟教授看看。”

小陈戴着橡胶手套的手,小心翼翼地从证物袋里捏出一小片东西。那东西很小,在警灯下反射着微弱、湿润的光泽,边缘带着细微的锯齿状裂痕。

“在刻字痕迹旁边的泥里找到的,嵌得很深。像是……某种硬质塑料的碎片?也可能是某种合成材料。”小陈的声音带着不确定。

我的心跳猛地漏了一拍。

我死死盯着那片小小的、可能只有指甲盖大小的碎片。它通体黑色,表面光滑,只有断裂的边缘透出一点内部的材质结构。一种强烈的、令人毛骨悚然的熟悉感攫住了我。太像了……像极了我书房抽屉深处,那支早已废弃、笔身布满细微划痕的黑色钢笔笔帽末端的材质。那支笔,是我研究生毕业时导师送的礼物,一个早已停产的品牌型号。笔帽末端有个小小的、不易察觉的装饰环,材质特殊,耐磨但脆性大,容易在剧烈磕碰下崩裂。

冷汗,瞬间沿着我的脊柱沟滑下,浸透了贴身的衬衫,带来一阵粘腻的冰冷。

“钟教授?”郑□□的声音再次响起,这一次,那锐利的审视感几乎化为实质的刀锋,切割着我的神经,“你认得这东西?”

书房里只亮着一盏孤零零的台灯,昏黄的光晕在摊开的厚重卷宗和散落的打印资料上投下深深浅浅的阴影。窗外的雨似乎小了些,但依旧淅淅沥沥,敲打着玻璃,发出单调而压抑的声响,像无数只细小的手在抓挠。空气里弥漫着旧纸张特有的微尘气息,混杂着一种挥之不去的、从凶案现场带回来的血腥与泥腥的幻觉。

我坐在宽大的书桌后,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无名指根那道浅淡的环状疤痕。冰凉的触感透过皮肤,直抵心底。对面墙壁上,巨大的软木板被一张张现场照片、关系图谱、时间线标注和打印出来的文献摘要钉得密密麻麻。中心位置,是法医拍摄的那张特写——洼地里歪斜狰狞的血字:“谦卑是第八宗罪”。

目光扫过软木板一角钉着的几张打印纸,那是关于二十年前那桩轰动一时、却最终因证据链断裂而成为悬案的“西郊活祭案”的零星报道复印件。泛黄的纸张上,模糊的黑白照片里,废弃教堂的尖顶在夜色中如同指向地狱的利爪。一个念头,顽固而冰冷地盘踞在脑海:洼地现场的刻字手法,那种深入泥层、边缘带着某种癫狂力度的划痕,与当年报道中描述的教堂祭坛上留下的“渎神者”刻痕,何其相似!仅仅是模仿?还是……某种昭然若揭的宣告?

嗡…嗡…

桌上的手机猝然震动,屏幕亮起,惨白的光映亮桌面一角散落的几片黑色硬质塑料碎片——那是小陈在现场发现的那种材质的样本。我特意从抽屉深处找出那支旧钢笔,用镊子小心翼翼地从笔帽末端那个装饰环上,撬下了一小片几乎一模一样的碎片。

来电显示:郑□□。

一股不祥的预感瞬间攥紧心脏。这个时候的电话……

“郑队。”我按下接听,尽量让声音听起来平稳。

“钟教授,”郑□□的声音透过听筒传来,比窗外的夜雨更冷,带着一种公式化的沉重,“第三名受害者身份确认了。女性,四十二岁。发现地点在东郊废弃的纺织厂原料仓库。”

我的手指无意识地收紧,指甲掐进掌心:“身份?”

听筒那边有短暂的停顿,像在积蓄某种力量,也像是在确认某个残酷的事实。

“……是你邻居。702的住户,王春梅。”

“什么?!” 声音猛地拔高,撞在书房四壁又反弹回来,带着我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惊惶。王姐?那个嗓门洪亮、总喜欢在电梯里塞给我一把自家腌咸菜的热心肠女人?她失踪了?三天?对,物业群里好像是有寻人启事……可怎么会……冰冷的恐惧像毒蛇,瞬间缠紧脖颈,窒息感汹涌而至。是巧合?还是……凶手就在我身边?!

“死亡时间初步判断在昨天深夜至今天凌晨。手法……”郑□□的声音顿了顿,似乎在斟酌用词,“与前两起案件有高度关联性。同样……有象征性的布置。”

象征性的布置?又是“谦卑”?

“钟教授,”郑□□的语气陡然变得异常严肃,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压迫,“我们需要你立刻到队里来一趟。有些情况,需要当面沟通。”

“现在?”窗外是沉沉的午夜。

“对,现在。”他的回答斩钉截铁,不容置疑。

电话挂断后的忙音在死寂的书房里显得格外刺耳。我握着手机,掌心一片冰凉滑腻的冷汗。王姐……702……仅仅一墙之隔!凶手带走她时,我在做什么?是在书房伏案研究这些冰冷的卷宗?还是在卧室里沉入对过往罪恶的梦魇?一种被无形毒眼窥视的强烈寒意,顺着脊椎疯狂爬升,激起一片细密的鸡皮疙瘩。

我猛地站起身,带倒了身后的椅子,沉重的实木椅子砸在地板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在寂静中格外惊心。目光下意识地扫过书桌,掠过那些散落的黑色塑料碎片,掠过软木板上王姐那张在寻人启事里笑容朴实的照片……最终,不受控制地定格在书桌最底层那个带锁的抽屉上。

那里面……

一股难以言喻的冲动攫住了我。我几乎是扑到书桌前,手有些颤抖地摸出钥匙。金属钥匙插入锁孔,发出轻微的“咔哒”声。抽屉被拉开,里面没有贵重物品,只有一些旧笔记本,几本专业书籍,以及一个深棕色的硬皮文件夹。我粗暴地翻动着文件夹里的纸张——剪报。全是关于各种悬而未决的、带有仪式感的连环凶杀案的剪报。其中,关于“西郊活祭案”的报道占据了相当大的比例,边缘密密麻麻写满了我的分析批注。

翻动的手指在一页泛黄的剪报上停住。那是一张教堂祭坛的现场照片,虽然模糊,但祭坛边缘一处被圈出来的、刻在石头上的符号,像一道闪电劈开混乱的思绪。那个符号……洼地现场的血字,那种特有的、在起笔处带着一个微小回钩的书写习惯……

心脏狂跳得几乎要撞碎胸膛。我猛地合上文件夹,将它粗暴地塞回抽屉深处,用力锁上。不能留在这里!这个念头疯狂叫嚣。这太像某种病态的收藏了!尤其是现在,尤其是王姐刚刚遇害……

不行!必须处理掉!至少……不能放在这里!

我抓起文件夹,像抓着一块烧红的烙铁。环顾四周,目光最终落在书房角落那个半人高的立式空调柜机上。机器顶部和墙壁之间有一道狭窄的缝隙。几乎没有犹豫,我快步走过去,将那个硬皮文件夹用力塞进了那道缝隙深处。动作仓促而慌乱,文件夹粗糙的边缘刮擦着墙壁,发出细微的“沙沙”声。

刚塞好,直起身,急促而沉重的敲门声便如同擂鼓般炸响,猛烈地撞击着公寓的防盗门,也狠狠砸在我的心脏上。

咚!咚!咚!

“开门!警察!”

郑□□的声音穿透厚重的门板,冰冷,严厉,带着不容置疑的执行力。

来了!这么快!

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天灵盖。我强迫自己做了个深呼吸,试图压下胸腔里那只狂躁的野兽。整理了一下微乱的衣领,尽量让步伐显得平稳,走向门口。每一步,都像踩在薄冰上。

门打开。楼道里惨白的声控灯下,郑□□站在最前面,脸色沉郁如铁。他身后跟着几名穿着制服的警员,神情肃穆,眼神锐利地扫视着我,也扫视着我身后的空间。雨水的气息混合着一种无形的、名为“怀疑”的沉重压力,扑面而来。

“郑队?”我侧身让开通道,声音努力维持着镇定,但尾音还是控制不住地泄露出一丝紧绷。

郑□□的目光像探照灯一样在我脸上扫过,没有多余的话,只是朝身后的技术员微微颔首。两名穿着勘察服、戴着橡胶手套的技术员提着银色的工具箱,一言不发地越过我,目标明确地径直走向我的书房!他们的动作训练有素,带着一种冰冷的程序感。

我的心跳骤然失序,在胸腔里撞得生疼,几乎要冲破喉咙。他们……他们要搜书房?!那个文件夹……刚刚塞进空调缝隙的文件夹!冷汗瞬间浸透了后背。

“钟教授,”郑□□的声音在身后响起,不高,却字字清晰,带着一种穿透骨髓的寒意,“我们刚刚在第三名受害者,也就是你的邻居王春梅女士的指甲缝里,提取到了一些微量物证。经过初步比对,与你家中书房书桌抽屉锁孔内残留的微量金属屑成分高度吻合。”他顿了顿,目光如同实质的冰锥,钉在我的脸上,“我们需要对你的住所,特别是书房,进行正式搜查。请你配合。”

书房抽屉锁孔的金属屑?和王姐指甲缝里的吻合?

大脑“嗡”的一声,一片空白。像是被一柄无形的重锤狠狠砸中,整个世界的声音瞬间被抽离,只剩下血液在耳膜里奔流的轰鸣。书房里传来翻动纸张、挪动物品的轻微声响,此刻却如同惊雷在耳边炸响。我僵在原地,感觉全身的血液都在瞬间凝固,又瞬间冲向头顶。手脚冰冷得失去了知觉,只有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绝望地擂动,每一次搏动都牵扯着尖锐的疼痛。

完了。这个念头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所有理智。那个抽屉……我刚刚打开过!还慌乱地翻动了里面的东西!锁孔里的金属屑……如果真的是那时留下的……

“郑队!有发现!”一名技术员的声音从书房门口传来,带着一丝压抑的兴奋。

郑□□立刻转身大步走过去。我像个提线木偶,僵硬地、不受控制地挪动脚步,跟在他身后。视线越过郑□□的肩膀,看到书房里一片狼藉。书桌抽屉被完全拉开,里面的东西被仔细地翻检过。而那名技术员手里拿着的,正是那个深棕色的硬皮文件夹!它被从空调和墙壁的缝隙里拽了出来!

技术员戴着橡胶手套的手,小心翼翼地翻开文件夹。里面那些泛黄的剪报露了出来,尤其是关于“西郊活祭案”的那些,上面密密麻麻的批注在灯光下显得格外刺眼。技术员的手指,精准地指向其中一张剪报上,那个被我圈出来的、刻在教堂祭坛石头上的符号。

“郑队,你看这个符号,”技术员的声音带着一种发现关键证据的激动,“和第一名死者旁边泥地上刻的‘谦卑’两个字,起笔的那个回钩特征!几乎一模一样!这绝不是巧合!”

郑□□的目光锐利如刀,死死盯着那个符号,又猛地转向我。那眼神里,震惊、愤怒、以及一种被愚弄后的冰冷杀意,交织在一起,几乎要将我洞穿。

“钟教授,”他的声音低沉得可怕,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冰窖里捞出来的,“这个‘西郊活祭案’,二十年前那桩案子……你似乎研究得很深入啊?连凶手刻痕的特征都分析得这么细致入微?”他逼近一步,无形的压力如山般倾轧过来,“这文件夹,为什么要藏起来?”

“我……”喉咙像是被滚烫的砂砾堵住,干涩得发不出任何有意义的音节。辩解?怎么辩解?说我只是出于学术兴趣?在邻居刚刚遇害、自己抽屉锁孔的证据指向自己、又藏匿了如此敏感的研究材料的此刻,任何解释都显得苍白无力,甚至可笑。冷汗顺着额角滑下,滴进眼睛里,带来一阵刺痛。

就在这时,一阵由远及近的、清晰而规律的金属敲击声,突兀地打破了几乎凝固的空气。

笃…笃…笃…

声音来自客厅方向,伴随着一种缓慢的、拖沓的脚步声。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被吸引过去。

客厅玄关处昏暗的光线里,出现了一个身影。

一个女人。

她坐在一张陈旧的木质轮椅上,身形瘦削得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一件洗得发白的灰色旧外套松松垮垮地罩在身上。她的脸……那几乎不能称之为一张完整的脸。左半边面孔布满了大片大片暗红、扭曲、如同熔蜡般凝结的烧伤疤痕,一直延伸到脖颈深处,被高领毛衣勉强遮住。疤痕牵拉着她的左眼,使那只眼睛只剩下一条细小的缝隙。而她的右半张脸,虽然相对完好,却也刻满了深刻的皱纹和一种深入骨髓的痛苦与麻木。稀疏花白的头发勉强挽在脑后。她的双手枯瘦如柴,指节因用力握着轮椅扶手而显得异常突出,右手紧握着一根磨得光滑的木质拐杖头——刚才那“笃笃”声,正是拐杖点在地板上的声音。

她的出现,如同一个来自地狱最深处的幽灵,瞬间抽干了客厅里所有的空气。一股浓烈的、混合着药膏和某种陈旧焦糊气息的味道弥漫开来。

郑□□显然也愣住了,眉头紧锁:“你是……?”

女人没有回答郑□□。她那双唯一完好的右眼,瞳孔是浑浊的灰黄色,此刻却像两颗淬了毒的钉子,精准地、死死地钉在了我的脸上。那目光中燃烧着一种刻骨的、沉淀了二十年的滔天恨意,几乎要将我焚烧殆尽。

她的嘴唇在右半张脸的牵扯下,极其困难地翕动着,喉咙里发出一种类似破旧风箱般的、嗬嗬的喘息声。终于,几个嘶哑、破碎、却蕴含着无比清晰指向性的音节,如同淬毒的冰锥,狠狠刺破了死寂:

“是……他!”

她枯瘦如柴、布满疤痕的右手猛地抬起,那根磨得发亮的木质拐杖头,带着一股凝聚了二十年痛苦与仇恨的力量,如同指向地狱的判官笔,不偏不倚,直直地戳向我的心脏位置。

“烧……教堂的……魔鬼!”每一个字都像从她残破的肺腑中撕扯出来,带着血沫,“活祭……我看见了……就是他!钟谦!化成灰……我也认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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