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眼神看得辛眠的心咯噔跳了一下。
她从来没有见过卫栖山用这样的眼神看她。记忆里的卫栖山,眸中向来含着一汪春日的温泉水,望向她时总是柔和而宁静,偶尔会带着少许宠溺的无奈。
辛眠喜欢那样的他。
也以为那是喜欢,与她一般无二的喜欢。
即使后来另喜欢了周雪微,卫栖山也不曾对她拉下过脸,甚至是送她那穿心的一剑时,目光里都带着令人鼻头酸涩的怜悯。
都是假的。
从前是为了讨好于她。
后来,则是瞥见她必死的结局,伪善罢了。
辛眠心底泛起苦涩,面上却扮作懵懂模样。
“对不起,是我冲动了。”
她从卫栖山的钳制中抽出手。
“少掌门这般尊贵无比的人物,同我开个小小的玩笑,我不该生出打人的心思,平白伤了同门和气。”
辛眠垂下眼眸,乖顺无害的语气活像知道自己犯了错的小白兔,剑拔弩张的氛围这才缓解。
“哎呀卫师兄,你看你,把师妹吓着了。”
周雪芥深谙见好就收的道理,手指逐个松开,放过了辛眠。
他后退半步,将手背在身后,歪了头看着辛眠:“虞绵师妹,我无意冒犯,只是对禁地里的东西实在好奇,父亲又不准我进去玩,这才想要问你一问,可千万别生气呀。”
“少掌门赤子心性,难能可贵。”
“也不要生卫师兄的气。”周雪芥咧嘴笑,“他和我姐姐的关系比较特殊,心里面难免会偏私,我向你保证,他可绝对不是针对你或欺负你的!”
听他这样说,辛眠自然抬眼看向卫栖山。
卫栖山默然静立,一言不发。
辛眠心底冷笑。
还真是一条好狗。
费尽心思挣开她赠予的铁链,又迫切地咬住了周家人抛过来的栓绳。
下贱的东西。
“不会。”她善解人意道,“师兄都是为了宗门,为了我们。”
完全任人拿捏的姿态。
周雪芥看着她,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
“行吧,念你这般知趣,我也不跟你计较了,改日有机会的话请我吃顿酒算了,这次就放过你。”
“至于卫师兄这手——”他话锋一转,嗤笑道,“我呢,断然不会为了你去欠灵枢宗老头子的人情,你若愿意试,去求我姐好了,虽然没听说那群老头子有这样的能耐。”
留给卫栖山一个幸灾乐祸的眼神,周雪芥背着手一晃一晃地走远。
卫栖山脸色阴沉,自从周雪芥出现便攥紧的拳头终于松开,垂在身侧,伤痕遍布的身躯被细碎的刺痛席卷。
方才精神紧绷,倒也不觉,眼下一股脑涌上来,他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
血顺着他的手臂蜿蜒流下。
“师兄伤得这般严重,还是快些去求雪微师姐,请灵枢宗的长老来疗伤吧,别落下什么隐疾,惹雪微师姐心疼。”
听着是好心提醒,却满含嘲弄。
“我也该回飘渺峰了。”辛眠道,“师兄保重。”
她转身欲走。
卫栖山哑声道:“等等。”
辛眠顿住脚步。
“师妹说的报恩,是何意?”
卫栖山望着她的背影,喘了口气,道,“我……不记得曾经有恩于师妹你。”
原以为是应付周雪芥的托辞,但周雪芥说她是故意闯禁地,她也承认了,那么,便与她在禁地里的那番说辞无法相圆。
她不是误闯。
她是奔着他去的。
奔着他?
为何。
卫栖山在脑海里搜刮,却怎么都想不出他们曾经有何交集。
“有的,只是师兄忘了。”辛眠缓缓转过身,“三月前我在外门遭人围堵,是师兄对我说,考进内门,这种拉帮结派的弱者行径会少很多。”
“就因师兄这句话,我潜心修炼,以拜入内门为目标,成为了飘渺峰的弟子。”
这件事卫栖山倒是记得。
“居然只是因为那句话吗?”他眸光闪烁,“这值得你……”
“值得。这世间恩情有千般万种,生养是恩,偏爱是恩,言语提携亦是。”辛眠抿了抿唇,“我不是忘恩负义之人,所以师兄这恩,我报答了。”
可你呢。
我爹娘养你长大,才有如今的仙门天骄,而我,从始至终都不加掩饰地偏爱于你,虽是买来的童养夫,却给足了你体面。
你却报德以怨。
该死。
“那……”
听见卫栖山的声音,纷乱的思绪回笼,辛眠的眼神恢复清明。
“为什么不帮人帮到底呢?不是说好了,出来之后帮我接上手臂的吗?”
这话在卫栖山嘴巴里来回滚了不知道多少趟,话到嘴边又咽回去,如此反复无数次,他心一横,终于说了出来。
不要脸。
他唾弃自己。
人家本就不欠你什么的,卫栖山,你怎么有脸说出这种话来?
可是他太渴望健全的身体,太害怕别人怜悯的目光,欲.望压倒了自尊。他甚至卑劣地想,如果师妹说不,他便用泄露她会弥合之术一事加以威胁。
分明艳阳高照,卫栖山却忽然觉得有些冷。
他全神贯注,无比紧张地注视着辛眠每一丝的表情变化。
她笑了。
嘴唇动了。
她拨了拨脸颊旁边散落的几根碎发。
“好啊。”
卫栖山的身子抖了一抖。
“不过——”
卫栖山呼吸稍顿。
“后日沧浪峰闻菱师姐的生辰宴,师兄会来吧?”
卫栖山神情怔愣。
前些日子他带着门中弟子下秘境,一条妖蛇冷不丁从灌木丛中弹跃而起,冲着闻菱面门扑去。闻菱被吓到,下意识往旁侧躲避,好巧不巧,蹭到了他的半边肩膀。
再往旁踩一些便是深潭,他虚扶了闻菱的手肘。
这一幕被周雪微撞见,当即变了脸,提剑将那妖蛇切成了碎段。
回朝天阙后便将他丢进了禁地。
说是让他在里面待上五日,反省反省,是死是活看他本事。
五日,刚好避开闻菱的生辰宴。
卫栖山思索片刻,对辛眠道:“有劳师妹。”
辛眠笑起来:“好,那就——”
没等她说完,卫栖山身子一歪,如枯败落叶从枝头软绵绵飘落,头磕在地面,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笑意凝固在眼角,辛眠的手指不由自主地颤了一下。
“师兄?”
没有人回应。
辛眠走过去,指腹搭上卫栖山的脖颈。
还在跳。
她盯着卫栖山的脸。
而后抬手,将指腹沾染的血渍横抹在了他的鼻骨。
-
回到飘渺峰已近午时,弟子们大多在校场修习,辛眠搀扶着卫栖山,沿山间石板路走回弟子舍。
到了屋舍前,辛眠蹑手蹑脚地推开乌板门。
室内寂静,“吱呀”一声响,大片的日光由外及内登堂入室,层层铺洒,空气中漂浮着的细小灰尘无所遁形。
两道交叠的影子落在地板上。
随后是血,一滴,两滴。
辛眠将卫栖山丢下,迅速掩紧门扉。
转过身,卫栖山仰面躺倒,一身衣裳已经脏得没眼看,打眼一扫,当真是除了那张脸,没有一处不是伤痕遍布。
周雪芥这人性子真怪。
他应当是有什么秘法,能将找到禁地出口的人拽出来,还能施加灵力相护。
只是不知他为何对卫栖山有如此大的敌意。
按说他姐姐喜欢的人,他就算看不上,也不至于三句话里两句都是作践,明明有能力护住卫栖山,偏要看他血淋淋惨兮兮的模样。
还有……
想起周雪芥贴在耳边的胡言乱语,辛眠浑身起鸡皮疙瘩。
她蹲下身,尝试着扯开卫栖山的衣衫。
干涸暗沉的血,藕断丝连的皮,狰狞外翻的肉,同衣衫粘连在一起,难以徒手剥除。
辛眠只好取出一罐凝血生肌膏给他涂上。
这凝血生肌膏是她从一家黑市上淘来的,摊主人说里面混了上等灵草的精华,她用过一次,效果相当好,约莫半柱香的工夫,血肉便能长得差不多,只在皮肤表面留下浅淡的疤痕,不消三日便恢复如初。
视线一转,落在他的右臂。
现在给他缝?
可是好想看他痛苦扭曲的脸。
哎,晕得真不是时候。
辛眠暗自惋惜,从荷包里取出弥灵针,又从卫栖山怀里取出那条断臂。
放在这里毕竟不是长久之计,还是赶紧弄好扔出去吧,以后日子还长,不差这么一回。
弥灵针入体,卫栖山断臂周边的皮肉明显地抽搐起来。
辛眠蹲着身子,两只手掌托着腮,面色平静地看了他一会儿,起身去取干净的绢布。
“刘管事!这边,我们住的是这间!”
谈盈的叫嚷声从窗外传来,紧接着,欢快的小碎步由远及近。
有外人?
辛眠的心脏停跳了一瞬,“腾”的炸起浑身毛,斜眼瞥见左手边挂着的一件椒红披风,她顺手扯下,几步跨过去,膝盖一弯便跪坐在卫栖山腰上。
手腕轻轻一抖,那披风在半空倏然旋开,如同红莲盛绽,徐徐飘落,恰到好处地遮去一室惨烈。
辛眠伏下身子,趴在卫栖山肩头。
“刘管事您别急,屋里没人,我先开——??!”
谈盈清亮的嗓音戛然而止。
辛眠从披风下露出一双眼睛,回眸迎上谈盈那可以称得上是惊恐的目光。
男女身长差异明显,披风下藏着的两人动作清晰可辨。
“你、你……”谈盈结巴。
辛眠无奈地弯起眼:“我、我……”
好死不死,卫栖山在这个时候清醒了,右胳膊的剧痛直接冲到了天灵盖,他一下子就将嘴唇咬破,血腥气在唇齿间蔓延开。
这样也没能忍住,破碎的呻.吟从唇缝泄出。
辛眠赶紧上手捂住。
来不及了,谈盈的表情已经失去控制。
卫栖山的腿还在颤抖,粗重的喘息断断续续从披风下方传出,传到谈盈耳朵里,左耳朵进右耳朵出,绕了一圈后在屋内消散。
完蛋完蛋。
这屋子见不得人啦!
“刘管事!!”谈盈尖叫,慌张到破了音,“这、这门我们不修了!!”
乌板门被重重合上,两扇破旧失修的房门发出痛苦的呜咽。
辛眠:不是哒不是哒不是你看到的那样哒[裂开]
谈盈:理解哒理解哒年轻气盛在所难免哒[好的]
卫栖山:[问号]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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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撞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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