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内陷入一时的沉默。
辛眠盯着严丝合缝的两扇门板看了一会儿,才松口气,将脸转回来,鼻尖堪堪擦过卫栖山的下颌。
卫栖山仰了仰头,避开这蜻蜓点水般的交错。
脖子上的青筋随着他仰头的动作愈发明显,喉结上下滚动,眼珠缓缓上翻,像是快要窒息。
辛眠撤回覆在他唇上的手。
由于跪伏的姿势,两人的身体贴得极近,仅余一小片可容纳少女纤薄手掌的缝隙,随着呼吸起伏凑近,拉远,再近,再远。
额前垂落一绺散发,辛眠撩起来,别在耳后。
“冒犯了,师兄。”
辛眠直起身,牵带着整件披风一同掀起。她坐在卫栖山的腰上停顿了一下,那椒红披风便寸寸滑落,搭在了她的肩头。
少女面色莹白,双颊飞起淡淡粉晕,一双杏眸里仿佛蕴着漫天繁星,望过来时灵动而有神韵。
她穿着寻常弟子袍,最为素淡的白,肩上的椒红披风却将这素色搅乱,鲜艳的颜色冲击着卫栖山的感官。
这双眼眸让他有种似曾相识的错觉。
可细看眼角眉梢,鼻子,嘴唇,却又完全是属于虞绵的长相。
“你看着我做什么?”
辛眠从他身上站起,取下披风挂回原处,动作不疾不徐,转过身看见卫栖山追随的目光,不由好笑,“怎么了师兄,害羞吗?没有跟姑娘挨得这么近过?”
卫栖山的眼皮轻轻眨了眨,别开脸。
“不是,只是在想这里是什么地方。”
嘴唇干得厉害,他舔了舔,满口血腥气。
“是我的住处。”
辛眠坐在床榻边,翘起脚晃了晃,悠闲地看着躺在地上的卫栖山。
“刚才推门那位是我的好友谈盈,她误以为你我在做那种事,已经将人支走了,不会有人看见你。”
“给师妹添麻烦了。”卫栖山苦笑,“但愿不会造成不必要的困扰。”
辛眠知道他在担心什么,冷笑道:“谈盈没看见你的脸,况且她也不是那种乱说话的人,师兄大可不必担心雪微师姐因此疏远于你。”
卫栖山连忙解释:“我不是这个意思……”
“行了,没人在乎你们之间的打情骂俏,手臂既然好了,卫师兄就快些回去吧,省得再惹出别的麻烦。”
辛眠勾了勾手指,弥灵针从卫栖山体内钻出。
“慢走不送。”
卫栖山撑着身子坐起来,吐纳一口浊气。
右手抬至眼前,五指缓慢屈伸,久违的掌控感漫上心头。
太好了。
太好了。
他抿了抿唇,站起身,对辛眠深施一礼:“虞绵师妹,日后若有用得上卫某的地方,尽可相告,我定不会推脱。”
辛眠朝他伸出手。
“先还钱吧。”
“?”
卫栖山愣愣眨眼。
“我还给你用了上好的凝血生肌膏,便按我买来的价,三百灵石,一颗不多,一颗不少。”
辛眠见他愣神,心生不悦:“我的灵石也不是大风刮来的,师兄是不愿还么?还是以为我蓄意讹诈?”
“不是不是。”
卫栖山赶紧在腰间摸索,摸出一枚灵戒。他紧紧捏着,似是犹豫,似是不舍,递到辛眠掌心轻轻放下。
“此乃草木乾坤戒,可容物,可防身。师妹先拿着,权当作是我的一点心意,三百灵石随后奉上。”
“上等法器?”
草木乾坤戒一入手,便有浓郁的天地元气逸散开来,将辛眠的手掌温柔地裹起。
“这是……”
她暗自惊叹,只是稍一触碰,浑身的滞闷就好像被一股清新的气息尽数扫除,连呼吸都变得轻快起来。
此物不俗,有滋养根骨之效。
辛眠讶然抬眸,迎上卫栖山含笑的目光。
“这是我初入朝天阙时掌门所赠之物,作为我斩获蛟首的嘉奖。”
辛眠的手不由一颤,眼睫不自在地扑闪两下。
“你……送我了?”
“嗯。”卫栖山眼底浮起一丝落寞,“送你了。”
“你舍得?”
“没什么不舍得的。”
“掌门可会怪罪?”辛眠顿了顿,“雪微师姐可会不悦?”
卫栖山轻笑:“一件死物而已,我还是做得了主。”
掌心的灵戒忽然变得烫手。
辛眠没有松开,五指收拢,牢牢握在手中。
-
卫栖山离开不久,叩叩敲门声响起。
“请进。”
门板间立刻错开一条缝,谈盈的脑袋磨磨蹭蹭钻了进来,两颗又大又亮的眼珠滴溜溜转了一圈。
“你……现在方便吧?”她问。
辛眠不禁失笑:“完事了,很方便。”
谈盈“噌”一下闪进屋,反手掩紧门。
“不是,我没眼花吧?我还年轻啊!绵绵,你刚才可是在和一个男的……”她走近时不停地挤眉弄眼,力度夸张到略显滑稽,“你们……”
“怎么了吗?”辛眠故意逗她。
“我这个人吧也不是什么老古板,当然,你能遇见心仪的人,我是非常非常非常高兴的——”谈盈一屁股坐在辛眠旁边,挽住了她的胳膊,“可是绵绵,这、这光天化日之下,你们怎么能……”
“光天化日之下,疗伤——应该是可以的吧?”
“?”谈盈瞪大眼睛,“疗伤?可我分明看见你……”
“我什么?”
“你——”谈盈只觉面上无比燥热,“你骑在人家身上啊!!”
骑?
还好吧。
他们从前经常这样。
辛眠骑过他的腰,他的背,甚至骑在他的肩头,视线轻而易举地掠过重重叠叠的人影,只为看清一场不那么精彩的杂耍。
习惯真是可怕的东西。
明明恨极了卫栖山,身体相接触时,却会刻舟求剑般陷入曾经的温存。
这太危险了。
她居然都没有意识到。
辛眠摇了摇头,扯谎道:“他当时疼得厉害,我要给他上药,就不得不控制住他的身体,所以才那样的。”
“是这样啊……”
虽然回想起那一幕时还是面红心跳,但谈盈眼下只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人家明明是在正经疗伤,她在脑子里瞎想些什么?
丢死人了丢死人了!
“所以你大早上就没见着人,敢情是去做好事了!”
“是呀。”辛眠顺着她的话说,“我寻了个僻静的地方练剑,快要走时,他就那样浑身是血地倒在我面前,总不能见死不救。”
“对,对,是不能见死不救。”谈盈点头,“不过那个人是谁啊,可是哪位峰头的师兄师弟?”
辛眠凝起眉,仔细思考。
谈盈眨巴眨巴眼,看着她。
“噢,他是——”辛眠拉长了音,故意卖关子,饶有兴致地看谈盈被钓起好奇心,又云淡风轻一笑,“我不认识呢。”
“哎呀!”谈盈气恼,“你又耍我!”
说着就要将辛眠给扑倒,挠她一通痒痒肉以泄愤。
辛眠怕痒,被挠得咯咯直笑。
“对了!”
谈盈忽然一个激灵,停下动作。
辛眠缓了缓,揉着眼睫上晶莹的泪花问她:“怎么了?”
“绵绵,方才我去请刘管事的时候遇见沧浪峰的段师兄,他说有事找你,托我知会一声。”谈盈一拍脑门,“你看我这记性,怎么把这事给忘了呢?快快,你快去,别让段师兄等久了!”
她拉着辛眠的胳膊起身。
“我呢就再跑一趟,喊刘管事来给咱们修门板了。”谈盈嘴巴快,自言自语道,“这跟耍人玩似的,又要挨一顿唠叨。罢了罢了,能把门修了就成,要不晚上总是吵……”
话又多又密,几乎不给人插话的机会。
辛眠被一股脑拽出门的时候还懵着,谈盈的背影却已经快要消失在小径拐角。
“你总得告诉我去哪里找他吧?”辛眠喊道。
“捞——月——亭——”
朝天阙内门大小峰头林林总总有百十来座,其中最大的三座山峰,飘渺峰、沧浪峰和毓秀峰,分别有三位炼虚期峰主坐镇,余下那些小峰头则都是供弟子修行之用。
飘渺峰山势最高最险,直入云霄,经年云雾缭绕。
沧浪峰则是水泽棋布,山泉瀑布随处可见,水声泠泠,颇有隐逸之韵。
捞月亭乃沧浪峰的宴客之地,清幽雅致的亭台水榭跃然于平静湖面之上。
辛眠来到捞月亭时,段南奚正在指挥一众外门杂役布置场地。
“段师兄!”
辛眠拍了拍段南奚的右肩,人却身形一闪,在他左肩处露出半个脑门。
段南奚十分配合地转了两次身。
“师妹,你来了。”
“嗯。”辛眠看看湖面,又看他,“师兄这是在筹备闻菱师姐的生辰宴吗?”
段南奚微微颔首:“已经差不多了,只需再检查些细节。”
“师兄办事真的很让人放心,难怪闻峰主将沧浪峰一应事宜都交由师兄把关。”
“就你嘴甜。”
段南奚眉眼含笑。
不远处,几名外门杂役往柱子里敲长钉,闹出“咚咚”的声响。
“段师兄找我来是有什么事吗?”
“是这样的,闻菱为此生辰宴准备了一件彩绣荼蘼流光仙裙,昨晚才送过来,试穿时不小心勾破了重瓣荼蘼花的绣线,找了门中许多手艺精巧的绣娘,都说补不了,我便想到了你。”
段南奚看着辛眠:“师妹不是送过我一个药囊吗,我见上面刺绣生动传神,想着师妹的绣功应当不错。你可愿帮师兄这个忙?”
辛眠心中犹豫。
她擅长刺绣,卫栖山是知晓的,在禁地里尚能半真半假地糊弄过去,倘若帮闻菱修补仙裙一事被他知道,难保不会惹他怀疑。
但段南奚曾经救过她的命,溜入禁地时的匿身符亦是他所赠……
辛眠抬眸,段南奚的眼神温和,耐心地等待着她的答复。
“我试试吧。”
她还是应下,“只是,段师兄要答应我,此事切莫向你我之外的第三人提及。”
段南奚松了口气。
“好。”他说,“这算是,你和我的秘密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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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误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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