缪址青先前把过她的脉,只感觉气虚孱弱,再加上一眼就能看见的脚伤,除此之外就再无其它。这咳血的症状来的突然,叫她也摸不着头脑。
她走上前,又把了下女孩的脉,与之前没有任何差别。
但风七却本能地觉得到这是将神识全部投入剑里的后遗症,她用手背抹了一下,说,“这个没事的。”
缪址青的医术算不上多好,在这个闭塞的小镇子上倒是够用了,因此也没有多想。只抓了几钱补血补气的药,“我先去熬药,老瞎子你注意着点,有事情叫我。”
她没什么救死扶伤的心,开医馆只是混口饭吃。老瞎子将人捡了回来,她也会熬几贴药——算作是仁至义尽。
缪址青又走出了这处侧屋,这次拿了把伞。
门只开了一瞬间,倾盆的雨水就倒了进来,门边的地上湿滑一片,室内也尽数是雨水的潮湿。
老瞎子就又去坐下了,她的身子骨到底不如年轻人,站久了骨头疼,坐久了却也不好受,就只能这样反反复复的起身坐下。但比起大多数老人,她的身子骨也算硬朗,八十九岁了——在过一年就九十了——还能自己下地行走。
她对此很满意。
地上很湿,她又看不见路,因此走的小心了许多。这个年纪摔一下可是要命的,她还想活。
老人最不喜欢安静,没闲下来一会又开了口,“凤七。唔,你这个名字还挺好记。”她没得到回应,于是自顾自又往下说,“缪址青说你身上的外伤只有右脚的擦伤,可我却看得清楚,你是从空中掉下来的——怎么会只有擦伤?”
她灰白色眼睛转了一圈,或许是因为女孩许久没有开口了,没有声音的辅助,她这次视线的落点歪了很多,停留在半空中。
凤七认真回答道,“我也不清楚。”
老人本来也只是随口问问,于是也点了点头,说起了别的事情,“凤这个姓氏很少见,我印象里南岭的皇室就是这个姓氏。”
“说不准你是遗落的皇族呢。”老人说着,自顾自笑起来,像是得意于自己说了一个不错的笑话。毕竟谁都清楚皇族不可能流落到这种闭塞的边荒,更何况……
凤七自然听不懂玩笑话,一板一眼地回答,“我的名字不是家里人取的。”
老瞎子喔了一声,嘀咕,“无趣的小孩。”
无趣的小孩捏着珠子,没有理她。自顾自又滴了一滴血到上面,用几乎是气声的声音开口,“师尊,你还在吗?”
没有任何回应。反而是老人悄摸竖起了耳朵。
凤七收了珠子,又轻轻喊了一声,“陌霜?”
只有劈里啪啦的雨响。室内也被湿凉的雨水侵占了,夏季的潮热不剩多少,老人一边听着她那边的动静,一边想,快秋天了。
凤七慢吞吞地将珠子收了回去,短暂的茫然了一瞬。
她对所有事情都一知半解,从黑暗里逃脱跳下缝隙也不过半日,直到此时得不到陌霜的回应,她才意识到自己孤零零地冲进了一个全然陌生的地方。
陌霜说这个地方是人界。
女孩深呼吸了一下,竭力让自己不要害怕,这才掀开被子,下了床。
雨声的覆盖下老人也听见了这轻微的声响,转过脑袋,“你现在还有伤,别下床了。”
她止住脚步,“哦”了一声就回头掀了下被子,假装自己已经躺回去了,又想起什么似得,站在原地问,“你知道石兰草吗?”
问完,才一边等着老人的回答,一边用脚掌贴着地面,不发出任何声音地往外边走。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走。她的本能告诉她这两个人都对她没有恶意,但她依旧不想要与完全陌生的人待在完全陌生的地方——这让她觉得危险。
老人方才好像在想别的事情,隔了一会声音才响起,“这个草啊,我听说过。只有北原才有,离这边十万八千里呢。”
“你找这个草做什么?”
这个问题女孩没有回答,只悄无声息地走到房门边。
打开门时,吱呀声让老人嘟囔了一句,“今天风真大。”
——她以为是风。
这个发现让凤七松了口气,悄悄走了出去。
街上只有稀稀拉拉的几个人,有的撑了伞,有的没撑,但衣衫都在这场雨里被浇了个透。吐出的气息也沾满了水意,寒凉侵入肺腑,雨大的所有东西都蒙上了一层白色的雾。
她想,她现在应该要去北原。
但北原在哪里,又是什么地方,她一概不知。
衣服已经湿透了,坠着厚厚的雨水,脚上踩着的也是湿滑的水,隔着一层水才能接触到青石板。
凤七又走了几步,抬头看了看雨。即使以前从没接触过下雨,可这样寒凉沉重的潮湿也本能的让她感到不舒服——又或者是不安定。
她吐出口气,带着一身雨水,又慢吞吞地走回了医馆。
……她不知道要去哪里。于是想,先等雨停。
重新推开医馆侧门的时候,老人恰好顺着声音抬起头,眼睛空茫,可以看见她苍老的手摸着床,似乎在寻找她,“凤七?”
凤七罕见地心虚了一秒。
她没穿鞋子,所以带着水啪嗒啪嗒地走了进来,老人闻着声响,用竹杖探着路,同样摸摸索索、啪嗒啪嗒地走过去。
老人抬手一模,从女孩肩膀摸到一水的水,她暗自甩了下手,皱起眉,“这么大的雨,你出去做什么?”
凤七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转而说,“我等雨停了就走。”
“?”
老人听见牛头不对马嘴的话先是楞了楞,隔了半刻又意识到,一个无家可归的人先一步这么说,只是为了在被别人主动驱赶前抢先一步离开。
或许这个孩子自己都不曾察觉到这一点,她只是本能地想要离开。
老人哑然失笑,“孩子,这边的房间一直都是空的,虽说没办法让你留一辈子,但几天、几个月总是不打紧的。”
但在风七眼里,几日、几月后离开,和今日雨停后就离开其实没有太多差别。她点了点头,其实仍然打算雨停后就悄悄离开。
又想起老人看不见她点头的动作,于是又“嗯”了一声。
老人思索一秒,又说,“如果实在住着不好意思,你可以承诺在未来有钱了后将药钱送回来——这样就两清了不是?放心住着,别想那么多,这世道一个孩子哪能单独在外边。”
风七觉得有理,一板一眼地问,“钱是什么?”
老人被逗得哈哈大笑,笑完了才解释,“钱什么东西都可以买到,它什么都不是,但它又什么都可以是。”
她说着女孩听不懂的话,又从破破烂烂的口袋掏了半天,掏出一枚铜钱,拿在手上让女孩看,“这样的就是一文钱,这个嘛,可以换一个素的包子,或者馒头。”
风七凑上来看了下所谓的“钱”,圆形的,中间有一个方形的孔。
记下钱的样子之后,她又问了一句,“北原是什么地方?要走多久可以到?”
老人又笑起来,“走?走可没有办法走到,至少得骑马——如果你足够有钱,也可以去离这里比较近的中州,用传送阵去北原。”
风七还想问些什么,就听见吱呀一声。木门被推开,雨气和药味扑着闯进来,缪址青一手端着药,另一只手关上了门,看向女孩 ,“你淋雨了?”
缪址青沉和的脸上浮现出一丝怒意,“脚伸出来,”
她观察了一下,才慢吞吞地提起裤脚,将脚伸了出去。她被碎石块砸过的脚青紫一片,淤青肿胀加上大块的擦伤使得伤口十分骇人。原先已经被细细地涂上了药,包扎起来了,淋了一场大雨,又走了一会,脚踝的位置肿得愈发厉害,纱布还渗出了血。
那怪女人会生气。凤七后知后觉。
女人蹲下身,将湿透的纱布取下来,又重新拿出干净的纱布给她包扎了一遍,手上动作利落,嘴里也没有闲着,“老瞎子,你说你也真是的,她年纪小不懂事,你难道也不懂事吗?这么大雨还让她跑了出去。”
老瞎子无辜道,“你也说了我是瞎子嘛。”
看不住一个能跑能动的大活人不是很正常嘛。
缪址青拿这一大一小都没招,换好了纱布之后无奈地说,“先把药喝了,这几天安心在这住着,过意不去就帮我烧火采药打下手。”
她和老人的说辞差不多。
女孩沉默了一会,不太适应这种被别人暗戳戳照顾的氛围,她没有再开口了,心里却默默记了下来。
湿重的寒凉散去了一些,她听着敲打在房顶和窗檐的雨声,闻着清苦的药香,带着一身湿漉漉的水意坐到老瞎子身边,小口小口地啜饮着极苦的药,问,“能给我讲一讲北原吗?”
缪址青瞟了一眼她身上还在往下滴的水,从柜子里翻找出几件干燥的衣物,医馆只有她和老瞎子两个人,没有适合小孩穿的,只能拿老人的衣服给她凑合一下。
她将衣服丢给女孩,指了指帘子,让她去后面换上。
老瞎子没有注意到她的动作,只听见了细微的悉悉索索响声,她似乎陷入了一番回忆,连这些对她而言很明显的声音都没有去听了,“北原……”
她说。“我哪里能去过北原呢。太远太远了,走一辈子都到不了啊。”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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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第九章( 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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