場景再度轉換,隨著棚內燈光切換到指定區域,第三場戲即將開始。
休息時間已過,現場各單位迅速歸位。燈光組調整出一種午後陽光透過紗窗灑進室內的微暖色調,場景設定是市郊一間老舊出租公寓的客廳。與前兩場的裝潢明顯不同,這個場景陳設簡樸,牆面略有些斑駁,冷氣機空空如也,僅有一台舊立扇吱吱作響。
蔻吉若舉起右手:「IASH-010,第三場戲——準備!三、二、一,開始!」
鏡頭拉近,門鈴聲響起。門打開。
「您好,我是蔻梅,來檢查您家空調設備的。」諸葛梁的聲音穩定、禮貌,一如以往。
門後的米奇科身形嬌小,穿著樸素的家居服,頭髮束成簡單馬尾,看起來不像是會主動騷擾別人的人。她雙手交握,臉上有種微妙的羞赧與拘謹。
「嗚……你、你好……我是打給維修部門的,雖然……我們家好像……其實也沒有裝空調啦……」米奇科語氣裡有點發顫,但不是害怕,而是裝出一副脆弱樣。
蔻梅愣了愣,看向牆上乾淨得過頭的牆角與無任何電源孔的窗口:「妳說……沒有空調?」
米奇科低下頭,小聲說:「我知道這樣很不好意思……只是、我……只是……想找個人來說說話啦……你、你如果要收錢的話,我可以……我有預備……不是白叫你來的……」
蔻梅放下工具箱,輕嘆一聲,並沒有立刻責怪或離開:「妳沒事吧?最近是不是太悶了?」
米奇科像找到了出口,立刻點頭:「嗯……真的很悶,整個城市好像都不講話了……朋友也不聯絡,家人也不來,我……我快受不了了……」
蔻梅不說話,只是站在原地,看著她略帶顫抖的肩膀,微微歎氣。
米奇科抬起頭,眼睛閃爍:「你真的是修東西的嗎?你……你看起來……不像那種會爬牆拉電線的人。」
「我……算是多工兼職,主要是工程相關,但偶爾接修繕案子。」蔻梅說道,聲音平靜而專業。
米奇科語氣中多了一點關心:「那你是不是也很累啊?天天走來走去,要搬這個搬那個的。」
「也還好啦,已經習慣了。」蔻梅輕描淡寫地回答。
「你手看起來好粗……平常都搬很多東西嗎?感覺可以把人整個抱起來欸……」米奇科笑著說,但那笑容似乎有點過長,帶著某種難以言喻的深意。
蔻梅臉上浮現一絲尷尬,輕輕地將話題推開:「呃,我看妳家好像沒什麼需要修的地方,如果真的只是想聊天的話,也許我幫妳聯繫社區的心理支援——」
「你是不是覺得我很可憐?」米奇科忽然打斷他,聲音變得急促而尖銳,「你是不是覺得我一個人住、沒空調、叫人來說話很怪?我是不是在你眼中就是個寂寞的怪胎?」她的語氣中帶著明顯的委屈和攻擊性。
「不是的,我只是……」蔻梅試圖解釋,卻被她打斷。
「我知道我不漂亮,也沒什麼錢,但我……我也想和人接觸啊。」米奇科向前靠近一步,眼神灼灼。
蔻梅微微往後退了半步,低聲說:「我可以理解,但……這不是我工作範圍內的——」
「你有女朋友嗎?」米奇科突然轉移了話題,問道。
蔻梅的眉頭微不可察地皺了一下:「……這和今天的維修內容無關。」
「你結過婚嗎?你喜歡什麼樣的人?你會不會喜歡那種……講話慢、看起來弱弱的女孩子?」米奇科的語氣帶著一絲玩味。
「米奇科女士,我是來修空調的——」蔻梅的語氣中已經帶著一絲不耐。
「但你留下來了啊。」米奇科的聲音愈來愈低,語調中卻隱隱透出一絲掌控欲,「你知道這裡沒有空調,卻沒有馬上走掉,對吧?你看著我說話,你在聽我說話,我不是誰都沒的那個米奇科了,你現在就是屬於我這裡的吧?」
「我只是出於……」蔻梅的話說到一半,突然停住。
「出於什麼?出於同情?還是出於興趣?」米奇科咄咄逼人地追問。
「我不覺得我們現在這樣的對話是健康的。」蔻梅的語氣變得嚴肅起來。
「你是不是很怕?怕我下一句會說更過分的話?你這樣的體格,其實很有趣……好像一個裝著強力馬達的機器人,我說一聲『啟動』你就會跑起來那種……是不是?」米奇科的笑容在昏暗的室內顯得有些扭曲。
「米奇科女士,我認為——」蔻梅試圖再次打斷她。
「你不想走,其實你也不討厭我對吧?你剛才不是很關心我?還問我是不是太悶?那現在就讓我不悶一下嘛,好不好?」米奇科再次靠近,幾乎貼上了他。
「……我……」蔻梅眉頭微皺,身體往旁邊略移了些,似乎想拉開距離。
「你一直躲,其實是讓我更想要接近你。你知道嗎?你不是第一個被我看出來其實很容易控制的男人,但你是第一個這麼溫柔的。」米奇科的聲音帶著某種詭異的得意。
「……我真的得離開了。」
「你走不掉了。」米奇科終於展露一抹幾近病態的微笑,「我已經掌握你的節奏了,現在,你就是我這場戲裡的配角。」
蔻梅的表情從警覺到逐漸困惑,眼神漸漸迷失。
這個時候開始進入動作戲的階段,那真是:
鋼鐵洪流林中現,裝甲車行聲浪高。
往復奔馳平草木,塵泥捲起漫天飄。
迷彩鐵甲隱其身,猙獰巨口利如刀。
千年古木亦垂首,靜謐林海起浪濤。
群峰為之傾欲倒,大地根基亦動搖。
巨響連綿不曾絕,如聞驚雷起怒號。
火砲昂首向天際,一聲怒吼裂雲霄。
神威豈是凡能比,數億神駒同奔咆。
二十分鐘後,米奇科的臉上滿是某種沉靜又虛幻的滿足感。她看向虛空,彷彿正在回味一場已經發生的夢,無聲地喃喃著什麼。
「固定鏡頭,對米奇科!來,笑!保持十秒鐘……五、四、三、二、一,停!」蔻吉若一聲令下,「十分鐘休息,準備第四場!」
現場燈光漸暗,拍攝正式暫停。
工作人員開始移動器材,清理場景,下一個佈景組開始準備。
諸葛梁坐到角落的一張高腳凳上,脫下身上的工裝外套,喘了口氣。喝了口水後,轉向弗吉塔·米奇科,語氣中帶點佩服。
「我得說……之前那種伊希卡瓦式的氣場女王、或卡瓦諾那種雷厲風行的角色,其實現實中都很容易防,強勢一來,身體本能就會自我防禦。」
弗吉塔摘下假睫毛,微笑道:「然後呢?」
「妳這種風格……先裝得像負鼠一樣可憐、無害、孤單,讓人產生同理,然後一點一點開始擠壓對方空間。從說話節奏、視線、站位、情緒疊加,慢慢控制整場氣氛……這真的很難防。」
「那是因為你本來就想留下來啊。」弗吉塔笑得很無害。
諸葛梁撓撓頭,無奈一笑:「……也許吧。」
同一時間,在伊希卡瓦電影廠的各個分區場景之中,拍攝工作正如火如荼進行中。四位男性演員──米雅莫托·利庫托、薩卡伊·利茨、帕爾克·茵-揚與韓文憲──分別完成了與不同女演員們的劇情編組,正在進行各自負責的網路電影拍攝。這些電影雖然題材各異,但基本上都有個共同點:劇情安排極其相似,無論是角色互動的節奏、情節展開的公式,甚至角色語氣的節奏和拍攝手法,簡直可以直接做成「複製貼上」的模版化系列。
不過這也無可厚非,畢竟這是一種節省製作資源與演員輪替的最佳方式。在這類面向網路的商業製作裡頭,效率與規模化是核心目標,內容的創新與寫實,反倒得讓位給節奏和「可流量性」。
而正當其他劇組忙碌進行中,諸葛梁所屬的這組也即將開始他們當日最後的一場戲——第四場,也是整部網路電影的終局場面。
這一場戲的設定與前三場戲相比,可以說不只是升級,而是完全地飛離了現實的引力。前三場戲雖然帶有戲劇性的誇張與挑逗,畢竟都還以某種「誤會式進展」為基礎,加上一點角色間的心理博弈或暗示性的語言鋪陳,尚可讓人半信半疑地接受。畢竟這個世界總是有奇怪的人、奇怪的緣分,以及奇怪的維修服務。這些戲劇雖然充滿幻想,至少還願意假裝自己是現實。
但第四場戲?對不起,這場戲連假裝都懶了。
因為它的設定是——米奇科、梅古米與阿蘇卡三人,不但彼此認識,而且還聯手策劃,召喚了同一個維修人員來到同一個地點,展開一次「三對一」的集體對話與互動。而這個維修人員,當然又是那位臉熟到幾乎快變成伊希卡瓦商標的諸葛梁,飾演的莫若庫祖·蔻梅。
先別說這樣的劇情有多荒唐,單就現實邏輯而言,這樣的安排已經是宇宙級的概率錯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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