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说出了心底的恐惧，肖一决的梦魇竟变本加厉了，接连几天都整夜整夜地做噩梦。每当他惊恐地从床上坐起，小和尚也会被他吵醒，但是会默不作声地躺着，什么话也不说。不过肖一决知道他没继续睡，因为他知道如果睡着的话，和尚的心跳其实会慢一点。
“对不起。”肖一决揪着头发，疲惫地道。
小和尚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突然没来头地说：“太阳刚要落山。去屋顶吧。”
小和尚抓住肖一决的手腕，穿过蜘蛛网四布的楼道，“吱呀”一声推开屋顶的铁门，顿时就有大片大片的霞出现在面前，还是粉色的。
小和尚拉着肖一决在略微发烫的地上坐下，夏天的风还在吹着，撩起肖一决的衣摆。
“一直呆在屋子里会胡思乱想。我以前就经常看晚霞。”小和尚说，“我师傅曾经带我到很多地方行脚，所以我看过很多不同地方的晚霞，但是海边的落日最好。回去之后，你有机会就去看看。”
肖一决直勾勾地盯着他，过了好一会儿，才出声。
“你要是个姑娘就好了。”肖一决重重叹了口气，捏捏小和尚的手，又掐掐他的脸，文不对题地道，“为什么长得那么漂亮啊。”
小和尚拧起眉头，打开肖一决的手：“别总是动手动脚的。”
肖一决无所谓地转转手腕，说：“好，听你的。有机会我一定去看看。而且回去了，也许就不做噩梦了。”
小和尚沉默了一会儿，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了什么，放到肖一决膝盖上。肖一决拿到眼前一看，是那张小和尚祈福的照片。
肖一决扭过头，正对着小和尚的脸：“给我？”
小和尚点点头，又取下手腕上的佛珠，递给肖一决：“开过光的。”
肖一决眼睛亮了亮：“什么意思？”
“会保护你。”小和尚说。
肖一决愣住了，许久，他认真地看着小和尚。
他看他漂亮的眼睛，漂亮的鼻子，漂亮的……嘴唇。
肖一决不知不觉地凑近，心跳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加快了，炽热的呼吸喷薄在小和尚的脸上。小和尚稍稍离远了点，肖一决想都没想，手扣住他的后脑勺，嘴唇蜻蜓点水般的轻轻覆了上去，又分开：“你为什么这么好？我都好像有点喜欢你。”
小和尚瞪大了眼睛。下一秒，他的脸变得通红，他猛地站起，跑回了房间。
和尚一连几天都没有和他说话。
和尚继续睡地板，肖一决怎么劝都没用，后来肖一决急了，想要用武力制服，结果发现和尚的武功比他高出好几倍。
直到要离开的那天，小和尚也只是丢给他一个背包，冷着脸一句话也不说。
不过肖一决没有想到，他的那句我都好像有点喜欢你会成为他们两个人少年时期最后一次认真的对话。但幸亏命运偶尔仁慈，让念念不忘的人最后总会重逢。
事情的转变只发生于一瞬之间，小和尚拧开门，子弹就擦着门框射了进来，堪堪划过肖一决的衣衫，在身后的墙上留下了一个冒着生烟的洞。
“他妈的别朝那个和尚开枪！朝后面那个小子！”宋东成的怒吼声从外面响起。
小和尚眼疾手快地把门反锁，门被外面的人撞得哐哐响，几乎变了形，仿佛下一秒就可以破门而入。
“走！”小和尚咬着牙对肖一决喊：“跳窗！”
这是二楼，跳窗还是可以稳当地落到地上。
小和尚扑到窗子边，猛地拉开窗子：“肖一决！快，跳下去！”
肖一决拳头一握，一闭眼，就从窗口跳了下去！短暂的失重感，接着就是一股巨大的冲击力从脚底传至膝盖，震得小腿发麻。
“快！”肖一决酿跄了几步，对还没跳下来的小和尚大喊。
“我——”话还没说完，一只大手猛地卡住小和尚的喉咙，把小和尚往屋里拖。
“放开他！”肖一决大吼起来，就想又往楼里冲，“你住手！”
“你快跑！他不会杀我！他是我哥！”小和尚在宋东成的手中挣扎着大喊，“别管我，走！”
肖一决瞪大了双眼，动作一顿，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了。
“快跑——”小和尚大喊。
太晚了。一颗子弹打中肖一决的小腿，肖一决大叫一声，“噗通”一下倒在地上，血汩汩地流出，形成了一小片血洼。
“带上来。”男人通过对讲机命令道。
肖一决喘着气，被人拎着，摔到男人脚下，彻彻底底地晕了过去。
“都先出去。”男人对手下说。
数十人从屋内撤了出去后，同样趴在地上的小和尚突然间攥紧了拳头，猛地站起来，朝男人的脸挥去。
论拳脚功夫，小和尚不知道比男人弱了多少。男人比他反应快了好几倍，反手就先给了他一拳，小和尚在粗糙的水泥地板上滑了半米，接着，男人再给了他响亮的一巴掌：“季明旭，反了你了！”
屋子的角落里有几根散乱的铁棍，季明旭像发了疯似的，抄起一根铁棍，毫无章法地砸向男人。
男人吃了几棍，最后拧住了季明旭手里的钢管，甩出几米远，强有力的右手卡住季明旭的脖子，把季明旭提了起来，手臂伸出了窗户的范围，把季明旭悬在高达两米的空中。
季明旭艰难地喘着气，嘴角残存着血迹，恶狠狠地盯着男人：“把我扔下去啊，扔啊！宋东成你不是想要我死吗！”
季向风手臂青筋暴起，咬牙切齿地喊：“闭嘴！”
季明旭的脸已经变得煞白，手脚也开始抽搐起来。
季向风把他摔回室内地面上，季明旭的上衣被水泥地面彻底划成了条状，身上、头部挂着血条，腿骨头火辣辣地疼，似乎是被摔脱臼了。
宋东成抓住他破破烂烂的衣襟，对着他的眼：“你现在死了对我没有价值，我不想浪费我的子弹，更不想脏了我的衣服。”
“是吗？”季明旭大口喘着气，嘴角扯了扯，抵着宋东成的鼻尖，说：“浪费子弹？脏了衣服？你已经杀了多少人，沾了多少血，你还配提这个？你难道还觉得我依旧因为你的存在而高兴吗？”
宋东成神情一滞，但随即冷笑一声，往季明旭脸上啐了一口：“但不管怎么说，这些都是妈妈的错吧？”
一种诡异的气氛在两人之间缓缓流动，季明旭咬着嘴唇，紧紧握着拳头，最后深深吸了口气恢复了冷静，突然哀求般地对宋东成说：“那你不要杀肖一决。不要再杀他了。”
宋东成眯起眼睛，转头看地上那个不省人事的肖一决：“呵……”
这时，高跟鞋的哒哒声响起，一个穿着吊带裙的女人踩着红色高跟，懒懒地靠在门框边：“带回去再收拾啦，大热天的陪你跑来这里，很热咯。”
宋东成拿出两副手铐，在季明旭的手腕上和腿腕上扣紧了，再把季明旭提起来，扔给女人：“把他送回国界。”
女人挑挑眉，不置可否。
男人粗鲁地提着肖一决，往楼下走：“小心点，你别被军队抓了。”
女人轻笑：“不会的。”
走到一半，宋东成脚步一停，又转过身看着季明旭的眼睛：“还有，你，最好别让我再在这个地方看到你。再让我看见，不管你是谁的弟弟，子弹可都是不长眼的。”
就这样，季明旭被女人带上了军用车，四肢都被手铐拷得老老实实的。
“就你一个人送？”季明旭咳着血，艰难地说，“对你还挺放心的啊？”
女人笑起来：“我恐怕是他最信任的人吧？而且你别小看我哦。我打架也是很厉害的。”
女人的手摸上季明旭的腿，突然猛地一转——把季明旭的断腿接上了。
女人从口袋掏出一根长烟，叼在嘴里，用打火机点燃了，迷恋地吸了一口。
这实在不算一个美丽的女人。她吊带裙的领口开得很低，露出隐隐约约的沟线。不干瘪，但也不丰满。
腰很细，裙子的布料紧紧贴合着大腿，勾出算是漂亮的线条。
一头蜷曲的长发肆意垂着，有些干枯，她左手打着方向盘，右手的食指和中指夹着烟，就用无名指稍稍撩了撩头发。
不过她的确有一双很美的眼睛。眼角稍稍往上翘，很勾人。
“帮帮我。”季明旭闭了闭眼，说。
“哈，就等着你这句话，小少爷。”女人又吸了口烟，“救救那个小孩？”
“你要什么条件？”季明旭问。
“唔……”女人掐掉了烟，手指在唇边摩挲：“条件还没想好。人情先欠着，毕竟你是小少爷，可以帮我的地方，还有很多嘛。”
“你可以把肖一决弄出来吗？”季明旭问。
“弄出来我做不到，我只能把他卖到另一个地方去。”女人大笑，“留在宋东成这儿，肯定是会死的，还会死得很痛苦。去另一个地方，活下来的几率很大。”
季明旭的手紧紧握成了拳头，过了很久，才慢慢松开：“行。”
“说实话放放你的菩萨心肠吧。”女人道，“你哥杀了不少人，不差这一个。”
“如果因为罪孽太过慎重就放弃赎罪的话，会堕落到更深的地狱里去的。”季明旭冷冷地道。
女人大笑几声，道：“好吧。那我就帮你这个忙，你可得记着。”
她掏出手机，拨打了几个电话：“嗯？是，是我。对，现在去宋东成的地牢里……”
女人挂电话后，又抽出一根烟：“放心吧，那小孩过会儿就被弄走了。宋东成应该还没来得及怎么折磨他。”
季明旭闭眼倒在座椅上，眼角突然慢慢滑落下泪来。
果然还只是14岁的小孩。女人好玩地看着他，心里笑道。
于此同时，阴暗的地牢里，月光透过肮脏的小铁窗照进来，光尘在半空浮浮沉沉。肖一决小心翼翼地从怀里掏出那张照片，放在月光底下，静静地看着。
就算是身处地狱的人们，心底也会抱有一点光明的希望。就算是绝望，但也许绝望是希望来到的必经之路。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