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景知道“师父”是什么意思,他只是不理解对方为什么要让他这么做。
鉴于这人方才屡屡诓骗他的行为,他并不觉得叫一声师父就能把人送走。
他狐疑地问:“真的?你说话算话?”
“是。”
“我叫了你就愿意离开?”
“是。”这回应答的声音更肯定了些。
原景心想,反正叫一声师父对他而言也没什么损失,又不会少块骨头,万一他真得走了呢?
他决定尝试一下。
“师父。”
久违的称呼让曲未明身形一顿,几乎控制不住自己的眼泪。他很想冲上前去拥抱住他,两条腿却像生了根似得长在地上,竟连迈出一步也做不到。
他的声音有些颤抖,尽力压抑着:“小景,徒儿,再叫一声师父。”
原景耐住脾气,主要是打不过,怕被拿刀架在脖子上威胁。
“师父——”
曲未明微微低头,伸手盖住了自己的双眼。
原景很有礼貌地等他放下手才继续赶客:“我叫过了,你现在可以走了吧?”
曲未明深深地呼吸了两下,待心绪稍稍平复,才轻声道:“我只说愿意走,没说什么时候走。”
“你!!!”
虽然早已预料到了结果,但原景还是气得不轻。他很想冲上去把这可恶至极的人撕碎,但掂量了一下自己的实力,还是委屈地选择了退缩。
“那你到底什么时候走?”
“等你愿意跟我走的时候。”
原景气得说不出话,他不想再跟这人纠缠,身体化作桃花消散,再聚合时便出现在树上。
曲未明仰头,视线紧紧跟随着他。
原景被盯得浑身不舒服,像是有蚂蚁在骨头上爬。他没好气地扒着桃枝往下看:“你脖子不疼吗?”
“不疼。”
这人怎么听不懂鬼话!
原景又忍了一会儿,实在受不了了:“你能不能别看我了?”
“……好。”
原景以为他又是敷衍,但那令鬼烦躁的目光在他身上流连了一下,就真得不再看了。
那人盘腿坐在树下,将短刀收入怀中放好,长刀则搁在手边——看样子确实是不准备走了。
原景恨恨地咬牙。
天已经黑了,今天的月亮很圆,漫天星辰闪烁,山间却是一片寂静的黑暗,连虫鸣都听不见。
原景没有像往常一样钻进桃花里休息,他怕自己一不小心睡着了,树下坐着的人就要偷偷挖他的尸骨。
那怎么行?他是鬼啊,当然要守好自己的骨。
他不敢像曲未明盯着他一样一直盯着对方看,只时不时瞥上一眼,确认那人还在不在。
他无比希望下一次看过去的时候,那个身影就不见了,可惜他的打算总是落空,只能睡在桃树上生闷气。
原景翻了个身,又往树下望去,这回没有立刻移开视线,而是看着闭目养神的人发呆。
坐在树下的人与鬼气森森的山林格格不入,即使他穿了一身肃穆的黑衣,也像个人,不像个鬼。
孤身一人闯进鬼的天下,他到底是为了什么呢?
总不会是为了在这里坐着吧。
原景看着他的眼神渐渐变了,他坐起身子,认真地把人从头看到脚,然后抬起手,用衣袖擦了擦嘴角的口水。
这人真是越看越......好吃。
被压制的饥饿感再次奔涌而来,冲击着他本就不怎么坚定的意志,厉鬼的**在黑夜里疯狂增长,尖锐的指甲悄悄向猎物头顶探去。
察觉到树上的动静,曲未明睁开眼睛,一抬头就对上了那双如野兽般的猩红竖瞳。
原景见状停下了动作,直觉告诉他,眼前的人最好不要招惹,但他的理智早已摇摇欲坠,对于血肉的渴望让他眸子的血色不断加深。
冰凉的手忽然被人握住,很热,是他作为鬼从来没有感受过的温度。
那只干燥又温暖的手一用力,他轻飘飘的身体就被拽了下去,跌在对方怀里。
原景的右手被紧紧拉着,左手撑着曲未明的胸膛。他稍一动弹,就摸到了那把一直被揣在怀里的短刀。
他的神智瞬间清醒,挣扎着要回到树梢。
但曲未明以不容抗拒的力道抱住了他,叫他怎么也逃脱不得。不知那人用了什么方法,他连化作桃花也做不到。
这人会杀了他吗?
用胸前的短刀还是地上的长刀?
原景开始害怕,他后悔极了,他不该一直盯着他看的,看得自己饿得不行了,控制不住地想要动手。
曲未明发觉怀中的身体在发抖,心头一紧:“小景?”
原景抖得更厉害了,他饿得受不了,食物就在嘴跟前却不敢下口去咬,难受得他几近发狂。
搂在腰上的手臂收得更紧了些,他听见那人焦急的声音:“小景,哪里不舒服,告诉师父好吗?”
关心的话语落在桃花鬼耳中,如同催命的魔咒一般。他不敢把真实原因说出来,怕被一刀斩了,把头埋在对方的胸口上不吱声。
曲未明没有再问,只是抱紧了他,温柔地抚摸着他的脊背。
原本安抚的动作,却让原景浑身僵硬,发出一声短促地尖叫。他感觉自己的脊背隐隐痛了起来,恐惧与愤怒驱使着他朝罪魁祸首的肩膀咬去。
一只宽厚的手挡住了他,脸颊上的热度让他微微失神:“师父?”
“嗯。”
原景重新把自己团在他怀里,桃花鬼冰冷的身躯被逐渐温暖,让他舒服得眯起血红的眼睛。
这就是人的温度吗?
是死去的鬼永远也不可能拥有的温度?
他忍不住地想:在鬼还活着的时候,他们的血肉也是这样热的吗?
原景突然难过起来,不会跳动的心脏闷闷发疼,可他却不知道自己究竟在难过些什么。
最终,他把这没由来的情绪归咎于害怕。
他小心翼翼地问:“你会杀了我吗?”
原景感觉腰间温热的手颤了一下,空气中的寂静让他紧张极了,几乎想要立刻逃走。
但他没有逃,因为他清楚地知道,如果这人真的要杀他,就算逃到天涯海角也没有用,他还是得死在他的刀下。
更何况他的骨在这里,他根本逃不了。
不知过了多久,他的耳边落下一声无可奈何的叹息,随后,他听见那人略显痛苦的声音:“不会。”
原景没有应声,他其实不相信他的话。刚才他也答应会离开,可现在不还是好端端地坐在他的树下?
但曲未明没有去摸搁在手边的刀,想来短时间内应该是不会对他动手了。
说不定下一次他要吃了他的时候,那把锋利的刀就会毫不留情地取走他的性命。
想到吃,原景又蠢蠢欲动起来。
他察觉到这人对他一而再再而三的纵容,忽然有了主意,开口唤他:“师父......”
“嗯。”曲未明轻声安慰:“莫怕,师父在这儿。”
“师父,我浑身都好难受。”原景哄骗着,他想多嚷嚷两句再图穷匕见,却想不到要说什么,咬了咬牙,干脆直接道,“师父,你叫我吃一口好不好?”
抱着他的人没有说话。
“师父——”他可怜兮兮地叫他,在他胸前撒娇般得蹭了蹭,“师父,我好疼,你叫我吃一口好不好?
“就吃一口,吃一口我就不疼了。”
原景没有说谎,他刚才真得觉得脊背疼,只是现在不疼了。这当然不算说谎,他又没说是什么时候疼的。
过了一会儿,他感觉有温热的水砸在颈上,一滴两滴,一串串得落。
他不知道那是什么,不适地扭动了下身子。
就在他歇了心思,准备换个舒服姿势窝着时,却听见那人温声说:“好。”
曲未明将怀里的人轻轻推开了些距离,去解自己的衣服,似是明白他的疑惑,耐心地解释:“衣服用蒺藜草烧成的灰泡过,你不小心咬到的话,可能会受伤。”
原景想起来了,鬼都是怕蒺藜草的,尤其是像他这样弱小的鬼。他乖乖地等着,待那人的肩膀裸露出来,迫不及待地俯身上前,一口咬了下去。
他这口咬得太大,牙齿又不如那些厉鬼锋利,一时没有咬下肉来,只能拿两边最尖的虎牙慢慢磨。
鲜血从伤口涌了出来,被他吃进嘴里,美妙的味道让桃花鬼欲罢不能。他双手紧紧扣着对方的胳膊,指甲掐进肉里,努力地撕扯着嘴里的血肉。
曲未明额上冒出细密的汗水,深深地呼吸着,结实的衣物都被手指攥出了窟窿。
他逐渐支撑不住身子,搂着怀里的人向后倒,靠在粗壮的桃树上,合上双眼默默忍受。
桃花鬼在他肩膀上磨了许久的牙,贪心地不肯放弃,终于把这口肉全部咬了下来。
他啃了一会儿,发现人并没有想象中的好吃,有些委屈:“你为什么吃起来没有闻起来香?”
曲未明笑了:“因为桃花鬼不吃肉,只喝血,你不知道吗?”
原景没有吃过人,当然不知道这个,他见河对岸的鬼都是这么吃的,理所当然地认为自己也该这样。
他舔了舔伤口,舌头往里钻,吮吸着热腾腾的血,埋怨地咬了一口:“你怎么不早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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