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连几日，沈于归都将心思扑在元宝馄饨上，算是过上了昼夜颠倒的生活。
沈于归是每日晚上出摊，一直卖到翌日清晨，听见城中公鸡打鸣，远方天光微微亮起之时，便推着推车回家歇息。
白天睡上半日，午后起来，或是做一碗汤饼，或是蒸一屉馒头，便是自己的“早食”。
略歇一会儿，沈于归又开始处理馄饨。
基本上每日的馄饨皮都是沈于归现做，肉馅也是现剁。
食材都是新鲜的，沈于归才觉得安心。
偶尔，沈于归也想偷点懒——提前备好两三日的馄饨皮，就放在室外。如今数九寒冬，室外的温度零下，比冰箱还要好用。
目前来看，一切都在井然有序地进入正轨。
又过了几日，沈于归觉得有些烦心。
元宝馄饨的销量不是很好。
仔细算算，已经连续几日，自己忙活一夜，只卖出去十来碗——其中还有好些都是回头客，更多人一听“三十文一碗”的价格，便被吓得扭头就走。
沈于归算了笔账：招牌、推车之类的花销先暂且不谈，只说食材，自己一碗馄饨的成本便有近二十文。一碗馄饨卖三十文，相当于每卖一碗馄饨，自己的利润只有十文钱左右。
每日卖出十来碗，就按平均值——十五碗来算，每日自己的利润也不过一百五十文。
这可有点划不来。
若是在城中做工当差，或是如自己之前那般随便摆个小摊，每日的利润或是工钱也有二、三百文。
“沈小娘子，我倒觉得你这馄饨可惜了。”
沈于归放下手中麻布，重新将馄饨盖好，就像念书时听学受教那般，态度诚恳道：“罗大官人，不知这话怎么说？”
这位罗大官人是沈记馄饨的第一位食客，直接被馄饨的好味道折服，变成了沈记馄饨的回头客。
不止如此，每日他都会在自家门口等着沈于归的竹车经过，竹梆声响，他便开门，招手叫停，来一碗元宝馄饨。
一来二去，沈于归也与他熟络起来，有时二人还能聊聊各种话题。
罗大官人一边呼呼吹气，一边道：“沈小娘子是晚上卖馄饨，白日歇着？”
沈于归点头。
罗大官人将馄饨送进嘴里，好吃得眼睛不自觉眯起来：“沈小娘子每日的生意如何？吃馄饨的人多吗？”
沈于归诚实摇头：“说实话，不多，日间准备的馄饨经常晚上卖不完。”
罗大官人点头：“是啊，这便是问题所在了，与我料想得一样。”
“小娘子很有新意，在竹车上放竹筒，‘梆梆’的声响是沈记馄饨天然的吆喝，现在我每次听见娘子的竹梆声，便要出来买馄饨，解嘴馋。”
沈于归笑起来。
“元宝馄饨，好吃是真好吃，但价格也是真不便宜。如沈小娘子这般，每日里走街串巷地卖，许多人应该会止步于价钱而不敢尝试吧？”
沈于归点头：“确实，好些食客听到这个价格就放弃了。”
沈于归一副苦恼神情：“不过，我之前也想过去州桥、马行街之类的富庶之地，但这些地方丝竹喧嚣，很是吵闹，与竹梆之声不相配。”
“况且，这些地方有多少高档食肆！去此处游玩赏乐的达官贵人，也不会去吃路边摊吧……”
罗大官人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表情：“沈小娘子，既去了这些地方，怎么还想着推车摆摊卖馄饨呢？”
沈于归愣了一瞬，有些反应过来：“罗大官人，你的意思是说——”
罗大官人将空碗放回推车上：“都已经是城中最好的地段了，自然是要开馄饨铺，做门面生意呀！”
沈于归无奈笑笑：“那些地方，租一间铺子不便宜吧？”
罗大官人却道：“这些地方租铺子确实不便宜，但你的元宝馄饨用料讲究，也不是一般馄饨，只有将馄饨铺开在这种地方，才会有食客来买账。不然，你连生存都困难。”
沈于归犹豫：“我再考虑考虑吧……”
·
虽然嘴上说着再考虑考虑，但第二天，沈于归便抽空去了一趟楼店务。
接待的官吏很是年轻，眼睛大大的、萌萌的，人又斯斯文文的，看起来像是后世的清澈大学生。
“大学生”官吏介绍得很是热情：“小娘子，来得早不如来得巧，如今城中的铺子……呃……还有三间。”
“第一间是位于朱雀门北，离大相国寺不远。这间铺子的地段是最好的，全汴京城的繁华位置，旁边就是大相国寺和樊楼。自然，这间铺子的租金也贵，一个月三十贯钱。”
“三十贯！”沈于归震惊，“很贵了呀……”
“大学生”官吏笑了笑：“小娘子若是觉得贵，咱们还有第二间铺子。这铺子是位于城东青鱼街，相比于上一家，这一家离大内就稍远些，不过铺子附近的环境不错，也很繁华。”
沈于归随口问道：“铺面怎么样？”
“大学生”官吏道：“那肯定是一等一的好呀！直接就能开门大吉做生意的！”
沈于归有些心动：“不知这间铺子租金多少？”
官吏道：“这间铺子是前店后院，一个月是二十贯钱。”
二十贯……沈于归还是觉得挺贵的。
“大学生”官吏见沈于归又沉默，心下也猜出她还是不满意，继续道：“小娘子，最后一间铺子价格最低，只要十三贯一个月。”
沈于归道：“在什么地方？”
官吏道：“第三间铺子是在城北，咸宁坊。”
沈于归微微皱眉。
咸宁坊虽是坊市，奈何位置确实太偏，都快出皇城了。
“大学生”官吏继续介绍道：“不过这间铺子有些特殊，只租前店，后院依旧有主家住着。唉，那主家也可怜，是个老翁，前不久才死了儿子，就剩他一个人。年纪大了，腿脚也不利索，做不了生意，索性把铺子关了。但又觉得前头铺子白放着可惜，便想着租出去，也能有点儿钱用……”
沈于归跟着叹气：“确实是个可怜人……”
“大学生”官吏道：“小娘子这话……是打算租这间铺子？”
沈于归摇头：“我倒是想帮帮他，只是我如今也是囊中羞涩，有心无力。”
沈于归快速在心里盘算了一下。第三间铺子自己是不考虑的，性价比太低，位置不好，租金也不便宜。
至于第一间铺子还是第二间铺子……
有些纠结。
那间旺铺地段好，但是租金太贵！一月三十贯！
一贯钱是一千文，三十贯便是三万文。自己一碗馄饨利润才十文，也就是说，自己一个月要卖出三千碗馄饨，这利润才刚够交房租！
平均到每天，相当于一天要卖一百碗！
沈于归摇了摇头，自己目前是绝对不可能做到的。
那就只剩第二间铺子了。
青鱼街……没听说过啊。
沈于归对“大学生”官吏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我觉得第二间铺子就挺好的。”
“大学生”官吏道：“小娘子，你是要租第二间铺子了？”
沈于归话锋一转：“目前是这样打算的。只是我才来汴京城不久，不知道青鱼街在哪。我想实地去看看这间铺子，若是没问题，当场就能租。”
“大学生”官吏脸上的表情瞬间有些奇怪，半天才支支吾吾道：“小娘子，咱们楼店务里的铺子都是我们亲自去看过的，不会有问题的。”
沈于归奇怪：“我只是想亲眼看一看，不行吗？”
“大学生”官吏犹豫道：“小娘子，这些铺子我们都提前检查过的，没有必要浪费时间了。”
看着这官吏的怪异神情，沈于归心中不禁有些狐疑。
自己前世大学毕业之后也租过房子，当时自己妈妈在电话里千叮咛万嘱咐：“和房东谈好了一定要去实地看看，防止‘图片仅供参考，请以实物为准’啊！”
那时沈于归还笑：“妈，你当我是三岁小孩儿呢！我肯定知道要亲自去看看啊。”
沈于归看着眼前穿着官服的官吏，语气斩钉截铁：“我租铺子之前定是要去亲眼看看再租的，若是你嫌麻烦，还烦请给我个地址，我自己去就是了。”
那官吏一脸为难：“这……小娘子，你就放心租吧，不会……有问题的……”
沈于归有些没了耐心，一字一句道：“我要去看看。”
“小娘子——”
“我能不能去？你若是搞不清楚就叫你们楼店务的大人来！若是纠缠我时间，当心我投诉你！”
“大学生”官吏都快急哭了：“能去能去！小娘子随我走吧，我亲自带你去。”
沈于归跟在”大学生”官吏后头。果然，从古至今任何时候都是一样——你弱，他就强；你强，他就弱。
·
两炷香后，沈于归与官吏站在青鱼街一间铺子前。
沈于归看着眼前的铺子，半天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大学生”官吏似乎也是第一次亲眼见到这间铺子，同样没说一句话，有些尴尬地沉默着。
二人在门外大街上“罚站”了五分钟，沈于归深吸一口气：“这就是那间铺子？二十贯？”
“大学生”官吏心虚地看了一眼沈于归，没有说话，脑门上已经有细密的汗珠。
真不是沈于归嫌弃，只是这铺子……确实也太破了！
门口本应挂招牌的地方空空如也——不过，若是细看，还是可以分辨得出前此前挂过招牌的痕迹。铺子大门虚掩着，只细细一条锁链拴住。
沈于归随意伸手摸了摸，缩回手来，满手的灰，不知有多久没有来过人了。
沈于归道：“你不是说这铺面情况很好，直接就能做生意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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