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娘目光炯炯地落在宋依依身上,上下打量,毫不掩饰。那目光锐利却不让人生厌,带着阅人无数的通透。“嗯,好模样!”她笑着赞了一句,声音洪亮,“如意姐眼光还是这么毒!丫头,叫什么名儿?”
“回老板娘,我叫宋依依。”宋依依连忙福了一礼,努力让自己显得镇定些。
“宋依依……好名字!”沈玉娘点点头,笑容爽朗,“别拘束,以后叫我沈姨就行!夏姐姐可是我的老姐妹了,她介绍的人,我放心!”她说话语速很快,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热情,“江迟!”她转头朝柜台方向喊了一嗓子。
一个穿着藏蓝色细布长衫、身形清瘦、面容斯文的中年男子应声快步走了过来。他约莫四十岁,眼神温和,嘴角习惯性地带着一丝谦和的微笑,显得稳重干练。“老板娘,您找我?”
“喏,夏姐姐介绍来的宋依依,以后就在咱们这儿做学徒了。人交给你,好好带。”沈玉娘拍了拍江迟的肩膀,又对宋依依笑道,“依依丫头,这位是江迟,江堂领,管着前头这一摊子事,往后你就跟着他学。江堂领人最是妥帖,有事尽管找他,别怕!”她又嘱咐了江迟几句,便风风火火地去看后厨新到的食材了。
“宋姑娘,一路辛苦了。”江迟的声音温和有礼,带着安抚人心的力量,“请随我来,我先带你安顿一下,再熟悉熟悉地方。”
宋依依连忙道谢,跟着江迟绕过影壁,穿过一道月洞门,眼前豁然开朗。后面是一个不小的天井院落,四周是两层高的围楼。院落一角有口青石围栏的水井,几个粗使仆妇正在井边打水洗衣。空气里飘散着淡淡的皂角和食物混合的味道。江迟引着她走向西侧一排低矮些的平房。
“这边是伙计们的住处,男左女右。你住这边。”江迟推开一扇虚掩的木门。里面是一间不大的屋子,靠墙放着两张简陋的木板床,中间一张小方桌,墙角堆着些杂物。光线有些昏暗,但还算干净。其中一张床上已铺好了被褥,另一张空着。
“这间暂时就你一人住。柜子里有干净的铺盖,你自己铺上。”江迟指了指靠墙的一个旧木柜,“放好东西,洗把脸,到前面柜台找我。”
“是,谢谢江堂领。”宋依依连忙应下。
江迟点点头,温和地笑了笑:“以后就是一家人了,叫我江迟哥就行。别紧张,慢慢来。”说完便转身离开了。
宋依依轻轻关上门,背靠着有些粗糙的门板,长长地吁了一口气。悬了一路的心,在沈玉娘爽朗的笑声和江迟温和的态度中,终于稍稍落回实处。她走到那张空床板前,打开木柜,里面果然叠放着一套半新不旧的靛蓝色棉布被褥。
她将包袱放在床上,取出母亲缝的护身香囊,珍重地压在枕头底下。那艾草和干花的辛涩香气,成了这陌生环境里唯一熟悉的慰藉。
刚铺好床,门外传来一阵轻快的脚步声,紧接着门被推开,一个穿着同样靛蓝粗布衣裙、梳着双丫髻的少女探进头来。她看起来和宋依依年纪相仿,一双杏眼又大又圆,清澈灵动,未语先笑,颊边两个浅浅的酒窝。
“呀!你就是新来的依依吧?”少女的声音清脆得像黄鹂鸟,带着毫不掩饰的欢快,“我叫陈慧!沈姨让我来叫你,江堂领让我带你先去吃饭,然后认认地方!”
陈慧的热情像一阵和煦的春风,瞬间驱散了宋依依心头的最后一丝拘谨。她连忙应声,跟着陈慧走出小屋。
两人穿过天井,走向东侧的一排屋子。陈慧一路叽叽喳喳,像只快乐的小麻雀:“……咱们这儿包吃住,吃的就在食堂,喏,就是前面那间大屋子!大师傅手艺可好了!住的地方你也看到了,虽然挤了点,但冬天有炭盆,夏天也通风……你从哪儿来呀?路上走了多久?京城好玩吧?我刚来时也看什么都新鲜……”
食堂里人声鼎沸,弥漫着浓郁的饭菜香气。几十张长条木桌旁坐满了穿着靛蓝色短打的伙计仆役,正埋头吃饭。陈慧拉着宋依依排到队伍后面。
伙食比宋依依想象的要好得多:雪白的大米饭,一大盆油汪汪的红烧肉炖豆腐,一盆翠绿的炒时蔬,还有一大桶冒着热气的蛋花汤。
“快吃!下午还有得忙呢!”陈慧帮宋依依打好饭菜,找了个角落的位置坐下。
饭菜入口,宋依依才感到饥肠辘辘。红烧肉炖得软烂入味,豆腐吸饱了汤汁,米饭更是粒粒晶莹。她埋头吃着,听着陈慧小声地介绍:“……咱们前头伙计分好几拨,礼宾司柜上管登记收钱的,知客司招待贵宾的,迎送局跑堂迎客、送热水的,名胜司介绍游玩地的,铺陈司打扫客房的……江堂领是礼宾司堂领。
待会儿我带你去领衣裳,咱们都得穿一样的,这叫‘号衣’……哦,对了,” 陈慧压低声音,凑近了些,圆溜溜的杏眼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忧虑,
“下午带你去见咱们礼宾司的‘头儿’之一,夏如意夏主任。她人挺好的,就是……”她顿了顿,声音更低了,“她上面还有个刘管事,你……你留点神。”
“刘主管?”宋依依捕捉到陈慧语气里的那丝异样。
“嗯,”陈慧点点头,小脸皱了起来,“那人……怎么说呢,眼睛总爱乱瞟,对新人‘特别关照’,还爱训人……反正你小心点,没事别往他跟前凑。”
她似乎不愿多说,扒拉了两口饭,又换上轻松的语气,“哎呀,别怕,咱们礼宾司姐妹都挺好的!有夏掌事在呢!”
吃完饭,陈慧带宋依依去领了衣裳——两套靛蓝色的粗布短衫长裤,一顶同色的小帽,还有一条半旧的白色汗巾。
衣裳肥大,宋依依换好后显得空落落的。陈慧笑着帮她挽起过长的袖口:“没事,新来的都这样,过几天就合身了!走,我带你去见夏掌事!”
再次回到前堂,喧嚣依旧。陈慧带着宋依依穿过忙碌的人群,走向紫檀木大柜台旁边一个稍小的副柜。一个穿着同样靛蓝衣裳、但料子明显更细软些的女子正站在柜台后,低头翻看着一本厚厚的账簿。
她看起来二十出头,身形丰腴,一张圆圆的娃娃脸,皮肤白皙,眉眼弯弯,天生一副和气生财的模样,正是礼宾司主任夏如意。
“夏姐姐!”陈慧脆生生地喊道,“新来的依依妹妹来啦!”
夏如意闻声抬起头,看到宋依依,脸上立刻绽开一个极其和善的笑容,眼睛弯成了月牙儿:“哎呀,可算来了!路上辛苦了吧?”
她放下账簿,绕过柜台走出来,亲热地拉起宋依依的手拍了拍,“瞧瞧这水灵的,沈姨方才还夸你呢!以后就在咱们柜上,跟着我学!”她的手软乎乎的,很温暖。
夏如意拉着宋依依,开始热情地介绍前台这一亩三分地。“……这是总柜台,登记住店、退房、收银钱都在这里,账本房牌都在这几排格子里……这是咱们自己记事的副柜,客人的一些交代、交办的杂事都写在这块水牌上……后面这间小屋是咱们办公歇脚的地儿,也是知客司的地方,笔墨纸砚、茶水点心都在里头……”
她语速不快,条理清晰,态度亲切,让宋依依紧张的心情放松了不少。
“咱们柜上的活儿,说难不难,说易也不易。”夏如意指着柜台上一排排整齐的房牌和厚厚的账簿,“眼要亮,手要快,心要细,嘴要甜。客人形形色色,有那好说话的,也有那刁钻难缠的。遇事别慌,拿不准的,多问!”
她拍了拍宋依依的肩膀,笑容温和又带着鼓励,“我看你是个伶俐的,好好学,准能行!”
正说着,一个身材矮胖、穿着深棕色绸面褙子、腆着肚子的中年男人背着手踱了过来。他约莫四十多岁,一张油光满面的圆脸,稀疏的眉毛下,一双细长的眼睛正微微眯着,眼光闪烁着捕猎的气息。他的目光在宋依依身上逡巡,从头顶的发髻扫到脚下的布鞋,那眼神黏腻腻的,像是在掂量一件货物。
夏如意的笑容瞬间收敛了几分,身体不着痕迹地侧移一步,隐隐将宋依依挡在身后,脸上重新堆起职业化的笑容:“刘管事。”
“嗯。”刘管事从鼻子里哼了一声,目光依旧锁在宋依依身上,嘴角扯出一个皮笑肉不笑的弧度,“新来的?叫啥名儿?”
“回刘管事,我叫宋依依。”宋依依垂下眼,福了一礼,心头莫名地一紧。陈慧的提醒果然没错,这人的眼神让她极不舒服。
“宋依依……”刘管事咂摸着这个名字,拖长了调子,那双细眼里的光更让人发毛,“模样倒还周正。柜上的活儿,可都是精细活,别笨手笨脚的,给夏主任添麻烦。”
他话是对着宋依依说,眼睛却瞟向夏如意,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敲打。
“刘管事放心,依依看着就伶俐,我会好好带她的。”夏如意语气恭谨,笑容不变,但那娃娃脸下的精明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警惕却让宋依依心头微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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