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蔓舒的病情日益好转,她却高兴不起来。
那人还关在天牢尚未处死,大理寺程序严谨,她背着父兄母后行事也不能干预断案。
时间一久,大理寺定会查出来蹊跷之处,届时放了苏酥也不是不行。
本来买通的狱卒也不知怎的,下手软绵无劲,那么多天了还未传出死讯。
要是她捱不住刑法死在天牢,也算一了百了。
一想到她还有活命的可能,褚蔓舒便坐立难安。
费尽心机换来的才不是对方吃一吃皮肉之苦就能罢休的。
况且陆无咎能在出事后立时找到自己的宫殿,他定然是对自己起疑。
若苏酥没有死成,再与陆无咎说些什么,她当真就追不回他了。
褚蔓舒愁眉不展,在姜皇后每日来探望之时娇娇柔柔地扑进怀中。
“母后,我好难受。”
姜皇后满面疼惜,“太医开得方子不管用吗?”
昭嬷嬷端来碧玉膏药,“心病还须心药医,公主殿下是心里不爽利呢。”
“怎么回事?”
“这事儿牵扯的就远了,公主殿下老奴能说么?”
褚蔓舒“哼”地一声,把脑袋都埋进金线刻丝牡丹花纹的凤袍。
“事关舒儿的身体,不得隐瞒。”
“是。”昭嬷嬷点头,一五一十添油加醋说来,“公主殿下在花宴上中毒,大理寺去捉人,谁知那苏家花坊的东家居然是英国公世子的夫人。”
褚蔓舒心心念念陆无咎,再则陛下寝食不安,责令修筑祭天台为大晟祈祷风调雨顺,造福百姓。
祭天台从选址到建造,由司天监一手操办,工部与江左知府从旁协助。
陆无咎此名,姜皇后不可不耳熟。
“他不是已经和离了么?”
“是呐,症结就在此处,他不是和离是休妻,那世子夫人辱没清白,被休后不甘心地留在京城,甚至改名换姓,做花卉营生。前不久的百花节上大放异彩,皇后娘娘还选了她的花成为百花魁首呢。”
所谓挑选魁首,姜皇后可不单单只看花的品相,有时还要看背后举荐之人。
那盆子母兰花是二殿下亲自择选,她也有补偿之意。
见皇后信了十有**,昭嬷嬷继续道:“那改了名字的苏氏对公主怀恨在心,以为是公主才让她被休的,便剑走偏锋在花上下毒,这才导致殿下平白遭受这般苦头。”
“那人本宫是见过的,不似你说的性子。”
贴身宫人也附和着点头。
英国公世子大婚的第二日,皇后就召人入宫过过眼,顺便也让三公主断绝念想。
哪里想到昔日恩爱有加、伉俪情深的夫妻,也有劳燕分飞、一地鸡毛的结局。
昭嬷嬷却是不急,万分慨叹道:“知人知面不知心呐。”
姜皇后浸淫后宫争斗数年,岂会不明白浅显的道理。
只不过她对那容貌与自己肖似,性格也人淡如菊的娘子有些好感。
但那好感与自己精心呵护的女儿相比,不值一提。
“若真如你所说,大理寺岂能查不出来?”
“这便是那苏氏的狡猾之处,奴也不敢骗皇后娘娘,公主中毒后,奴便派人去查了苏氏的底细,这不查不要紧,一查倒真查出些不同寻常。”
姜皇后:“什么不同寻常之处?”
昭嬷嬷左看右看,姜皇后看出她的顾忌,屏退多余的宫人。
“皇后娘娘,此事是奴自作主张,得先给皇后娘娘和公主殿下请罪。”
褚蔓舒有些摸不着头脑,昭嬷嬷到底瞒着她做了什么?
姜皇后声音沉沉:“说吧。”
“奴让人去苏氏的老家查了她的底细,得知林清秋早在五年前罹患肺痨送到庄子上静养。五年后再回来,府里的奴仆都换了一批,根据江左的人说,林清秋不止身体比以前康健,相貌也比以往更漂亮。”
“昭月你百转千回就是为了说这个?”
听出姜皇后不善的语气,昭嬷嬷赶紧跪地求饶。
“奴才不敢愚弄皇后和公主。那江左林家的祠堂里供奉一块牌位,上面写的正是林家之女林清秋。明明林清秋还好好活着,林家为何又要去立牌位呢?”
昭嬷嬷心思深沉,否则不会撒了弥天大谎,足足捂了十四年。
姜皇后也吃了一惊,“如你所说,苏氏便不是林清秋,真正的林清秋已经死了。”
昭嬷嬷猛点头,“皇后娘娘,那苏氏也不知揣了什么心思,到底是居心叵测,以假身份嫁给朝廷官吏,后来还暗害公主殿下,实在是罪不容诛呐。”
“你知道这件事为何不给大理寺禀明?”姜皇后凤目微眯,也不是好忽悠的。
“兹事体大,奴来不及奉呈大理寺,还请皇后娘娘和公主殿下率先定夺。”
“倘若你说的是实话,那她苏氏就先犯欺君之罪,后犯谋害皇室子嗣之罪,数罪并罚凌迟也不为过。”
“皇后娘娘明鉴。”
“既如此也不必去江左寻证据,单一项意图谋害本宫女儿的罪名,本宫也不会饶过她。派人传本宫懿旨,赐死苏氏。”
早知如此,褚蔓舒就去求情母后,左右她也算师出有名,母后宠爱有加,对她百依百顺,区区一个平民女子的性命算得了什么?
褚蔓舒紧紧抱住姜皇后,虽然有失体统,但姜皇后偏爱她对自己的依赖。
“母后还是你对我好……”
“你是本宫的掌上明珠,唯一的亲生女儿,本宫不对你好还能对谁好?”
褚蔓舒挤出感动的热泪,旋即又笑着抹去。
她有生而尊贵的身份,疼爱宠溺的母后,呼风唤雨,怙恩恃宠,苏氏怎么敢与她斗呐?
皇后宫中的大长秋拟好懿旨盖上凤印,立刻送去大理寺。
江止容跪地双手接旨。
宣旨的宫人再三嘱咐,“三公主是皇后娘娘的眼珠子,你们查案也不能再拖下去了,赶紧处死给上头一个交代吧。”
努力维持的天平在强权倾轧下有了倾斜的痕迹。
江止容问:“皇后娘娘是否有说何时行刑?”
宫人摇首。
江止容蓦然想起不久前,那卓绝超世的人干巴巴地守在自己府外。
——“听闻江少卿公正严允,被边陲百姓称为青天老爷。”
——“不是传闻。”
宫人催促道:“江少卿尽快吧。”
“明日午时于午门斩首,公公觉得如何?”
宫人点了点头,拂尘换了一只手,离开阴森森的天牢,片刻也不愿留。
“刚才的旨意写一封信送到英国公府,务必要亲自送到陆世子手上。”江止容吩咐下去。
皇命难违,他能做的只有这么多。
……
“有槐,下衙了怎的还不走?你看看你大病初愈,身子骨尚未好全就来上衙。”同僚拍了拍陆无咎瘦削的肩膀,惊讶于他宽大的绯色官袍藏起的瘦骨嶙峋。
陆无咎答:“今夜是我值守。”
“正监在回京的路上,再过不久便不能放松,你趁着这段时间松快松快不是不可。”
“正因正监不在,我才要照看好司天监。”
只想摸鱼的同僚讪笑几下,拍着他硌手的肩头后下衙离开。
陆无咎这才松开掌心,白黑相间的齑粉散落。
那封信从英国公府辗转送到司天监他手中,扫完的一瞬间他便有了劫狱的念头。
原以为还有精细筹谋布局的时辰,一道懿旨降下,时间不多了。
亥时的司天监除了值守的六名监生与陆无咎再无其他人,静谧无声。
站在浑仪台,仰首远望低垂夜幕,星月无辉,竟是不同平常的深黑色。
“各位同僚值夜辛苦了。”
声音划破夜空,监生们纷纷侧目。
陆无咎带来的黑漆食盒里盛满点心与茶饮,香气扑鼻。
他们还是第一次见少监如此亲切,主动带来消夜果腹。
监生的职责是昼夜测验辰象并记注,但长久以来的观测也是枯燥乏味,若黑夜频频生出异象,就不叫异象了。
监生们终究是抵挡不住饥肠辘辘,吃起消夜。
“是莲花坊的清莲酥,我上次去排了半个时辰的队都没有买到,多谢少监。”
“谢谢少监。”
“谢谢……”
监生们七嘴八舌道谢,原来少监也是个面冷心热,其实好相处的人。
陆无咎回以微笑,目光落在无人在意的夜空。
“天有异象!”
众人吃的津津有味,陆无咎陡然的声音令他们呆了一息。
旋即,有的人吞下口中的点心与茶饮,有的人含在嘴里,赶紧掏出纸笔记录。
然夜幕如常,哪里有半分动静?
天显异象一瞬即逝,也是他们日日夜夜在观星台值守的缘由。
如今没能记录到异象,实在是失职。
“我、我看见了,适才东方有红光一闪即逝。”
一个监生眨着眼睛说道。
“我……我也看见了。”
“我也是。”
有一便有二,监生们纷纷记录适才的天显异象。
“帝座星以东的星群乃是皇室子嗣星,红光闪现意味皇室血脉新添,但从未听闻后宫哪位娘娘身怀龙嗣?”
“司天监只负责记录,勿妄加揣测。”陆无咎厉色道。
监生们闭紧嘴巴,妄议皇家的罪名他们有一百个脑袋也不够砍的。
但此事实在离奇,总有揣不住心事的人会曲折传出去。
回到四天监无人的正堂,陆无咎将写上“事成”两字的信条装进细竹筒绑在灰鸽腿上。
灰羽信鸽振翅高飞,飞向幽幽禁宫。
不久,那只灰鸽平安无恙落在长夜未央,烛火未尽的宫殿窗台,等待多时的苍青人影解开细竹筒。
他看清信条所写,握紧右手失而复得的纯金长命锁,冰凉贴在唇角。
妹妹,再等等,哥哥会来救你,撑下去……
翌日清晨,彻夜未眠的陆无咎与朝臣一同走过冗长甬道与台阶准备上朝。
即将踏入金銮殿时,他被一名官员猝然碰撞臂膀。
整整十日极少休憩,几乎耗尽了他所有心力,像一个提线傀儡,全凭一口气吊着。
这一撞,他手心的奏折掉在地上,人也险些跌在地。
“有槐!”
一截苍老有力的手臂堪堪扶住陆无咎。
“正监?”陆无咎十分意外,自己这些日子宵衣旰食,时光一晃正监居然已经从江左回京了。
离早朝还有半柱香不到的时辰,正监将他拉到一旁,“先莫说这些,你到底是怎么回事?我不在的日子你竟敢——”
他拼命扼住高调的声量,死死压低道:“你竟敢伪造天象,你知不知道这是欺君之罪会株连九族!”
“英国公府有从龙之功,家中供奉陛下御赐的免死金牌。”
“纵然陛下看在英国公府的功绩不至于株连九族,但你个人决然活不了,你糊涂啊!”
陆无咎多日未得歇息的脑袋如同一片浆糊,但他还是很快悟出正监能识破的缘由。
“从江左到京城,必然要经过京城以东的官道,正监耳聪目明想必觉察到痕迹。”
他以焰火升空作假,伪造星群异象,正监恰巧从东边官道回京,在城郊等候城门开启,自然捕捉到蛛丝马迹,再结合四天监每日的日录,必定瞒不过他老辣的眼睛。
时不待人,谋划有纰漏在所难免,他竭尽全力了。
陆无咎夺回奏折,正监不肯就此看他踏入万丈深渊,粉身碎骨。
“有槐别去,别把奏折呈上去。”
“正监,你我虽无束修之礼,但早已情如师徒。我不瞒你,就在数日前我尝到了何为后悔,我不想往后再追悔莫及。”
东边山巅露出湛蓝色,破晓晨曦淡淡笼罩在他面庞,割金断玉的深邃立体五官在天光云影的陪衬下冲击力极强。
他唇角微扬,眉目间涌现孤注一掷的不悔。
欺君之罪,粉骨碎身,他也认了,但求余生心安。
正监的手无力滑落,眼睁睁看着他朝蟠龙威严的金銮殿行去。
卯时一到,百官临朝。
朝政进行到尾声,在武威帝即将宣告退朝时,殿下绯衣灼灼,风华正茂的少监站出来。
“微臣有事启奏,昨晚司天监夜观星象——”
“咚——咚——咚——”
一声声轰天鼓声如同穿过数十年的古老时光苍凉响起。
“是,是登闻鼓,有人敲响了登闻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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