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只官皮箱、多宝匣被搬进来,足有二十余只。
光看箱子外表的红木材质、掐丝珐琅工艺、栩栩如生雕刻,都能想到里面存放的是何等珍贵的金帛珠玉。
人未至礼先到。
这等规格的贺礼早已超过寻常人等的乔迁随礼,说是小国的进贡也不为过。
管事高唱礼单,“金镶玉凤凰展翅步摇一对,海水玉赤金臂钏一对、白银缠丝双扣镯一对、梅花喜鹊发簪、碧海琉璃佩一对……千红万紫三千六百株。”
一长串贺礼念了半柱香方结束。
若说前头的金玉珠宝价值不斐,最后的三千六百株颜色品种各异的花卉则是一掷千金的同时又极耗费心思。
人群中不免传出些细细碎碎的窃窃私语。
“陆世子这是想求和来了?送的贺礼大有上门提亲的派头。”
“昔日麻雀变凤凰,喏,就连英国公府的陈氏夫人都要来攀一攀,送点贵礼又算什么?”
“既然是代表英国公府,为何世子单独送礼上门,而非与陈夫人等人一同?”
苏酥能听到私语声,陈氏、林氏与陆映襄自然也听得见。
犹如面上被人当众掴了一巴掌,林氏脸红耳赤,臊得慌。
陆映襄早就想走,急得如油锅上的蚂蚁,不停催促道:“娘,我们走吧……”
走吧,走吧,别留在这儿被人羞辱了。林氏焉能不知这番道理,她刚有退堂鼓的苗头就被陈氏按下。
“不许走!”陈氏横眉厉声,再不复从前在春归堂的和蔼模样,陆映襄看得陌生得紧。
陆映襄低下头,捂住耳朵,恨不得钻进地缝。
她就不明白了,老天弄人,她不过是褚蔓舒拥趸,褚蔓舒指哪儿她就打哪儿。
谁能想到头来褚蔓舒竟然是个假公主,而被她赶走的得罪的才是真正的掌上明珠。
休妻后,兄长视她如陌路人,娘亲忧怨,祖母不慈。
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管事来到上座的苏酥耳边低语道:“殿下,二十六只官皮箱与多宝匣都抬进府库,可余下的三千六百株花卉着实太多,都在府外堆积,府库根本放不下,可怎么办呐?”
别无他法,苏酥吩咐:“能搬进来的都搬进来的,实在放不下的暂时放府外吧。”
大不了宴后再把那些花儿都搬到花坊和城外花舍,三千六百株刚好放得下。
念头一闪而过,苏酥叫住管事,“可有说那些花卉都是打哪儿买的?”
“奴看花盆上刻着苏氏花坊的名字,应是从苏氏花坊采购的。”
还真是从她名下的花坊购买的,陆无咎是脑子被门夹了还是被驴踢了,兜兜转转一圈儿又回到她手上。
她苏氏花坊产珍品,那么多花卉可不是一笔小数目。
仆从风风火火搬运花卉,不多时,雅致的庭院布满魏紫姚黄,嫣红姹紫,清风携来袅袅花香,犹如置身万千花海,颇有意趣。
等人把贺礼都送上,陆无咎方现身。他长身玉立,濯濯若竹,一袭圆领霜色长衫衬得人眉目如画。
穿花拂叶而过,犹如脚踏云蒸霞蔚的彩云,被凤卷起的海棠花瓣零落肩头,不染尘埃的气质沾上几点儿人间春色。
他素来沉冷的眼眸直直望向高座上的妙丽盛装女子,冰花一瞬融化成春水。
苏酥与他对望一眼即分离,捧起手边的雀舌茶小口抿。
陆无咎眼中有一息的落寞。
陈氏等人的桌子坐满了人,但因他的到来,公主府的仆人重新布置。
陆无咎一落座,林氏就忍不住道:“无咎,你怎来了,有我和你祖母就好。”你大可不必过来平白被人说闲话。
后半句林氏生生咽下去没说出来。
陆无咎微微颔首,没有出声回应,就连一句“母亲”也没有称呼。
林氏心塞如堵,自清辉院那件事之后,儿子待她的态度急转直下,冷冰冰的。
如果,如果当初她没有把小林氏赶出府,没有硬生生拆散他俩就好了。
她是真正的三公主,身世揭晓之日,想来陛下也会更看重他们英国公府,而非如今日一样,阖府上下战战兢兢,生怕被陛下知晓曾经苛待过她的事。
林氏纵然肠子悔青,光阴也没有倒流的机会。
“来便来罢。”陈氏年长稳重,神情平静,只不过话语间有浓浓的愁绪。
“开宴。”主座上,绵柔不失清越的嗓音说道。
仆人平掌托盘,鱼贯而入,一碟碟炊金馔玉、八珍玉食摆在桌上,幽幽丝竹声渐亮,杲杲烛光影渐盛。
曾经被扫地出门的儿媳华丽归来,且看昔日屡屡磋磨的夫家人是何等仓皇?众宾客还想着瞧瞧热闹,怎料两位主人公相望一眼后泰然处之,多少目露失望。
刚开始的二十六箱贺礼并三千六百万紫千红,就像没有发生过。
馥郁花香扑鼻,苏酥倒渐渐明了陆无咎意欲何为。
且不说那堪比小国上贡的几十箱子,就论那花儿,他是拐着弯想给自己送银钱。
用银钱买下苏氏花坊的花儿送给她,她既得到银子又得到花。
当今圣上治理清明,官员之间若贪墨便顶格处置。司天监官吏更是不得与其他官吏私下来往。无怪他有那么多弯弯绕绕。
送礼意欲何为?兴许是为了顾全英国公府大局,让她平息怒气与怨意。
怒吗?怨吗?
苏酥对自己再清楚不过,离开英国公府的那一刻,她不怒不怨,惟有还清恩情的如释重负。
今后,他们桥归桥,路归路,不该有牵扯。
陆无咎尚且不知他在她心中已经如同袖上落花,会感叹鲜浓妍丽,却也一拂即去。
觥筹交错喧喧闹闹,一个时辰后饮啖醉饱,人影散乱。
乔迁喜宴结束已是戌时,苏酥浸在浴房浴池,洗去风尘与疲倦。
她浑身松弛地闭上眼,思绪飘远。
宴席上过半的世家贵族苏酥都有见过。以往是她身为公府长媳来往联系,那些贵胄眼高于顶,瞧不起她出身低微,没少挨白眼。
苏酥为了公府颜面都一一隐忍,圆滑周旋。
如今她不必在看谁的眼色,反倒是曾经轻视她的人个个都扬起笑脸,阿谀奉承。
得益于经商所学的左右逢源,少了巴结,苏酥处理起人际关系更游刃有余。
只是这般虚伪的交情,她没必要勉力维持,还是保留些精力为好。
苏酥正思量日后该如何避免不必要的人际往来,忽听“砰”一声脆响,侧头望去浴房外。
檀木山水泼墨屏风上映出一个颀长影子,他抬手按住腰间摇晃的青莲玉佩,方才就是玉佩撞到屏风架子发出的动静。
“谁在那儿?”苏酥眯眸,公主府里负责伺候她的丫鬟,没有哪一个身量如此出众。
眼见被发现,那人也不遮掩了,光明正大地绕过屏风,踱步进来。
霜色如雪,无暇无垢,氤氲水雾如云烟缭绕,衬得他仿佛是飘然羽化的谪仙。
不是陆无咎还能是谁?
苏酥往水下沉了沉,深吸一口气平复情绪,“我竟想不到司天监正四品少监陆世子也有做梁上君子的一日。”
她嗓音像被暖水浸润过的软绵,纵然暗含愠怒,也好听得紧。陆无咎非但没有避讳,还往前数步,足尖踩着浴池边沿。
“站住!”
苏酥背靠浴池光滑的大理石壁,与他呈对角线,整个浴房最远的距离。
她显然生气了,眉心皱出死结,抿紧的樱唇被热水熏成与鼻尖同样的粉。
纤长如天鹅的雪白脖颈,瘦削细腻的双肩,再往下的景色被朱红的玫瑰花瓣与白色的牛乳遮掩不得见。
但陆无咎是领略过的,她不知道的是,在她离去后,在江左的多少次午夜梦回,她化身成蛊惑人心的魅,夜夜入梦……
紧贴领口的喉结上下滚动,耳后的肌肤透出薄红。陆无咎也没挪开眼,眼眸深深,像是在观星轨思推演。
“你再不出去我便唤人了,陆世子深夜造访女子香闺,传出去你英国公府的名声不要了?”苏酥气急,说话直白了当。
“不重要了。”
“嗯?”他没头没尾的一句话让苏酥错愕,什么不重要了。
陆无咎另启话头,“我来寻你有话要说,说完我就走。”
苏酥认认真真考虑过公主府的守卫能不能打过陆无咎,他看起来文弱,实则身上健硕,能拉动银月长弓,身手必然了得。
很快她的念头就得到了否决,如若公主府的守卫能打得过他,也不会让他如入无人之境深夜造访。
“你说吧。”打又打不过,姑且只能顺着他的心思来,她向来是能屈能伸。
最关键是池水要凉了,她不想多耗时辰。
陆无咎视线闪躲,“今日的贺礼可有你喜欢的?”
苏酥被气笑了,“你来就是为了问我这个?”
“可有喜欢?”他态度认真,不似说笑。
那副没得到答案就不罢休的逼问模样,哪里像是问贺礼合不合心意,而是在问他这个人合不合她的心意。
他送来的贺礼除去数量繁多的万紫千红,其余都和旁的宾客送上的礼一同放进府库,她看都没看。
“没有,没有我喜欢的。”
苏酥在水下的双臂抱紧,水温变凉了,“我已经回答你了,你还赖着做什么。”
一个垂眸再抬眼的时辰,浴池旁的人影已经不见了。
来无影去无踪。
苏酥呵笑了一下,懒得去想陆无咎又发哪门子的疯,走出浴池,擦干水珠后拿起衣桁上的寝衣套在身。
手指勾住腰间的衣带,尚未系牢,一道温热的身躯贴在后背,腰肢被臂膀拦抱。
冷雪香气伴随灼热吐息,吹拂耳畔,“苏酥,再心悦我一次好不好?”
久等了,尽量日更到完结。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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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章 不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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