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在这极致的顺从之下,是池南雪更加冰冷和锐利的内心。
她像一块被投入冰海的铁,外表凝结着寒霜,内里却在绝对零度中,锻造出惊人的密度和硬度。
她不再浪费任何情绪在无用的愤怒和绝望上,所有的精力都用于观察和计算。
她记下了宋书熠每次接听重要电话时,会下意识走向书房哪个固定的角落,那里信号可能最好,也最私密。
她发现他习惯将一些未处理的、看似不那么紧急的文件,随手放在客厅沙发的暗格里。
她甚至通过他电话里偶尔泄露的只言片语,以及他带回来的财经报纸上被红笔圈出的部分,大致拼凑出程景明在国内的进攻并未停止,只是变得更加隐蔽和刁钻,宋氏几个海外项目接连受挫,资金压力似乎又在悄然累积。
宋书熠虽然在她面前依旧维持着掌控一切的姿态,但他身上那种隐约的焦躁感,瞒不过池南雪刻意训练过的观察力。
他抽烟的频率增加了,深夜书房的灯亮得更久,偶尔,她会听到他压抑的、对着电话低吼的声音。
希望,并未完全泯灭。它只是从燎原之火,变成了深埋在地底、等待时机灼穿冻土的岩浆。
与此同时,在上海另一处不显眼的顶层公寓里,程景明的行动也进入了更深的层面。他像一名最有耐心的猎手,隐藏在暗处,避开宋书熠警觉的正面,不断从侧翼和后方发动袭击。
“程先生,我们通过离岸公司收购的宋氏流通股份已经达到百分之五,足够在下次股东大会上提出动议了。”
“我们找到了一位曾在宋氏核心项目任职、因内部倾轧被迫离职的财务总监,他手里有一些关于项目资金‘技术性处理’的有趣资料,愿意在适当的时候‘聊聊’。”
“宋书熠私人助理的弟弟,欠下了巨额赌债,或许……可以成为一扇窗户。”
一条条信息汇拢到程景明这里,他冷静地分析,精准地部署。
他没有再试图直接联系池南雪,那太危险。但他通过“夜枭”的渠道,确认了她依旧被困在佘山别墅,并且,宋书熠加强了对她家人的“保护”(或者说监视)。
这让他更加确定,池南雪的“妥协”是迫于何等残酷的压力。
他的心在为池南雪所受的折磨而滴血,但行动上却越发冷酷决绝。
他知道,只有让宋书熠彻底失去反抗能力,才能真正将她解救出来,并确保她和她家人的长久安全。
这天晚上,宋书熠回来得格外晚,身上带着浓重的酒气和一丝掩饰不住的疲惫。
他没有像往常一样先去查看池南雪,而是径直走进书房,关上了门。
池南雪坐在客厅里,听着书房里隐约传来的、压抑的咆哮和什么东西摔碎的声音,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是放在膝盖上的手,指尖微微收紧。
过了许久,书房门猛地被拉开。宋书熠走了出来,头发有些凌乱,眼神阴鸷,他径直走到池南雪面前,一把将她从沙发上拽起来,紧紧抱在怀里,力道大得让她骨骼生疼。
“南雪……”他把脸埋在她颈窝,声音带着酒后的沙哑和一种近乎脆弱的需求,“你不会离开我的,对不对?无论发生什么,你都会在我身边的,对不对?”
池南雪的身体在他怀里僵硬着,没有回应他的拥抱,但也没有推开他。
她能感觉到他身体的微微颤抖,能闻到他呼吸里除了酒气,还有一丝……失败者的味道。
她沉默着,如同过去无数个日夜。
宋书熠选择了一场名流云集的慈善晚宴,作为他宣布婚讯的舞台。
镁光灯下,他紧紧握着池南雪的手,她穿着一身昂贵的定制礼服,妆容精致,却像一个人形立牌,眼神空洞地望着台下模糊的人潮。当宋书熠对着话筒,以胜利者的姿态宣布他们将于年底结婚时,台下响起礼貌而热烈的掌声。
他俯身,凑到池南雪耳边,在外人看来是亲密的耳语,实际吐出的字眼却冰冷如刀:“记得你答应我的,永远不离开我。” 温热的气息喷在她耳廓,带来一阵生理性的战栗。
池南雪的脸上,缓缓绽开一个极其标准的、仿佛练习过千万次的微笑,完美无瑕,却未达眼底。
她没有说话,只是微微颔首,像一个被操控的提线木偶。
就在这一片虚伪的喧闹中,她的目光不经意地扫过人群,猛地定格在一个角落。
程景明站在那里,穿着深色的西装,身姿依旧挺拔,但脸色苍白,眼神如同受伤的困兽,死死地胶着在她身上。
四目相对的一瞬间,空气仿佛凝固了。
池南雪感觉自己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几乎要停止跳动。他来了!他还是来了!
宋书熠也立刻注意到了程景明的存在,以及他们之间那短暂却无法忽视的眼神交汇。
他的脸色瞬间阴沉,搂在池南雪腰间的手骤然收紧,力道大得让她微微蹙眉。
短暂的致辞结束,宋书熠几乎是半强制地揽着池南雪走下台,径直朝着程景明所在的方向走去。
气氛瞬间变得剑拔弩张。
“程先生,没想到你会赏光。”宋书熠的语气带着毫不掩饰的敌意和嘲讽。
程景明没有看他,他的目光始终锁在池南雪身上,那里面有痛楚,有不甘,更有深不见底的担忧。“南雪……”他声音沙哑,千言万语都堵在喉咙里。
池南雪强迫自己迎上他的目光,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抽搐、流血。
她看到他了,看到他眼中的红血丝,看到他紧握的拳头,看到他因为极力克制而微微颤抖的身体。她知道他为什么在这里,知道他为了她正在做什么,又承受着什么。
不能再连累他了。宋书熠就是个疯子,他什么都做得出来。只有让他彻底死心,彻底远离这片泥沼,他才能安全。
她深吸一口气,用尽全身的力气,扯出一个比刚才台上更加虚假、也更加残忍的笑容,声音平静得可怕,像在念一段与自己无关的台词:“景明,谢谢你。”
“你回纽约吧,好好生活。”
每一个字,都像一把淬毒的匕首,先刺穿她自己的心,再扎进程景明的胸膛。
程景明的瞳孔猛地收缩,难以置信地看着她。
宋书熠对池南雪的反应似乎很满意,但他眼底的暴戾并未消散。
他冷哼一声,不再给程景明任何说话的机会,猛地揽紧池南雪,几乎是拖拽着她,快步走向宴会厅旁一个僻静的休息室。
门被“砰”地一声推开,又因为力道而未完全关紧,留下一条缝隙。宋书熠将池南雪狠狠按在墙上,带着惩罚和宣告主权的意味,低头粗暴地吻住她,手也不安分地在她身上游走,隔着礼服布料用力揉捏。
池南雪没有反抗,甚至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她紧闭着眼睛,身体僵硬得像一块木头,任由他施为。屈辱的泪水在眼眶里疯狂打转,却被她死死忍住,没有掉落一滴。
门外,程景明就站在那里。透过那条门缝,他能清晰地看到里面发生的一切。
看到宋书熠如何粗暴地对待她,看到她如何像一具没有灵魂的玩偶般承受着。他能听到衣物摩擦的窸窣声,听到宋书熠粗重的喘息……
他的眼睛瞬间赤红,额头上青筋暴起,拳头攥得指节发白,全身的血液仿佛都在逆流,叫嚣着要冲进去将那个畜生撕碎!但他脚下像生了根,无法移动分毫。他不是怕宋书熠,不是惹不起他背后的势力。
是因为他看懂了。
看懂了刚才池南雪对他说“回纽约吧”时,那双空洞眼眸深处,一闪而过的、近乎绝望的哀求。
她在求他走。
她在用这种自毁的方式,求他保全自己,也……给她留下最后一点,在炼狱中维持呼吸的、可怜的“体面”。
她是在用她的尊严和身体,为他构筑一道安全的围墙。
不知过了多久,休息室的门从里面被拉开。池南雪先走了出来,她的礼服有些微的凌乱,唇上的口红花了,脸色苍白得像纸,但眼神却是一种死寂的平静。
她看着依旧僵立在原地的程景明,缓缓开口,声音轻得像叹息,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你回美国吧。”
“不要再见我了。”
“给我……留点体面。”
“再见,程景明。”
说完,她不再看他,转身。宋书熠紧随其后走了出来,手臂占有性地环住她的腰,脸上带着餍足而得意的笑容,瞥了一眼如同石雕般的程景明,拥着池南雪,扬长而去。
程景明站在原地,仿佛被抽空了所有的力气。耳边回荡着她那句“给我留点体面”,眼前是她最后那死水般却暗含哀求的眼神。
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松开了紧握的拳头,赤红的眼睛里,愤怒和痛苦如同潮水般退去,只剩下无边无际的、沉重的悲哀和一种深深的无力感。
几天后,程景明登上了返回纽约的航班。他坐在舷窗边,看着下方逐渐变小的上海,这座城市埋葬了他的爱情,也囚禁了他最爱的人。
程景明离开后的上海,对池南雪而言,变成了一座真正意义上的孤岛。佘山的别墅不再是华丽的牢笼,而是一座冰窖,冻结了她最后一丝微弱的生机。
程景明那痛彻心扉的眼神,如同烙印,刻在她灵魂深处,夜夜入梦,反复凌迟着她早已千疮百孔的内心。
宋书熠志得意满。他“赢”了,用他最擅长也最卑劣的方式,彻底清除了他眼中的障碍。他以为池南雪最终的顺从,是认命,是臣服。
他享受着这种彻底掌控的感觉,甚至开始兴致勃勃地亲自操办起那场注定荒诞的婚礼。
一场他一个人的胜利庆典。
他带她去看婚纱,顶级设计师的私人工作室里,蕾丝、绸缎、珍珠……每一件都价值不菲,美得不染尘埃。
宋书熠耐心极好,让她一件件试穿,如同欣赏一件精心雕琢的艺术品。
“喜欢哪一件?”他抚摸着其中一件重工刺绣的裙摆,语气温柔,眼神却带着审视。
池南雪站在巨大的落地镜前,看着镜中那个穿着圣洁婚纱,却面色惨白、眼神空洞的女人,只觉得无比讽刺。
这华美的衣袍,于她而言,不过是另一重更为精致的枷锁。
“都可以。”她听见自己毫无波澜的声音,“你决定就好。”
她的顺从让宋书熠满意,却也让他心底某处升起一丝难以言喻的烦躁。
她太安静了,安静得像一潭死水,无论他投入什么,都激不起半点涟漪。
他宁愿她哭,她闹,甚至像以前那样冷言反抗,也好过现在这样,像一个被抽走了灵魂的美丽躯壳。
他开始带她出席更多的公开场合,以“宋氏未来女主人”的身份。
在觥筹交错间,他紧紧握着她的手,向所有人展示他的“战利品”。池南雪配合地微笑,得体地应酬,扮演着一个完美无瑕的未婚妻角色。
只有她自己知道,每一次假笑,都像是在消耗她仅存的生命力。
而在无人注意的角落,在她空洞的眼神深处,一丝冰冷的火焰从未熄灭。程景明的离开,斩断了她最后的软肋,也让她变得更加决绝。
她不再仅仅是为了自我保护而沉默,而是在沉默中,更加冷静地观察,更加耐心地等待。
她注意到宋书熠虽然表面上掌控着一切,但宋氏集团的处境并未好转。程景明离开前发动的商业攻击,如同埋下的地雷,仍在持续引爆。
宋书熠需要投入更多的精力去处理公务,电话会议越来越频繁,脾气也愈发暴躁。他书房的灯,常常亮到后半夜。
有一次,她深夜醒来,路过书房,虚掩的门缝里传来他压抑的、近乎咆哮的声音:“……不管用什么方法!必须把股价稳住!……那几家基金还在抛?查清楚背后是谁!……程景明?他不是已经滚回美国了吗?!”
声音里的焦躁和不确定,让她在黑暗中,缓缓握紧了拳。
机会,往往出现在对手最自信也最疲惫的时候。
宋书熠对她身体的“所有权”确认后,对她的监视似乎略有松懈。那种无处不在的、紧盯的视线,变成了某种程式化的“看管”。
他依然会检查监听记录,但不再像最初那样字斟句酌。他自信地认为,她已经彻底被驯服,被圈养。
一个周末的傍晚,宋书熠接到一个紧急电话,必须立刻去公司处理一个突发的海外并购危机。
临走前,他照例叮嘱新来的、面容刻板的保姆李姐:“照顾好池小姐。”
他捏了捏南雪的脸颊,语气亲昵,却带着警告:“我尽快回来,晚上等我吃饭。”
南雪温顺地点点头。
别墅里只剩下她和李姐。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异样的寂静。南雪像往常一样,坐在客厅的沙发上,随手翻着一本财经杂志,目光却偶尔扫过在厨房忙碌的李姐背影。
几个小时过去,天色渐暗。李姐开始准备晚餐。在打开冰箱取食材时,一盒牛奶“不小心”从顶层掉落,白色的液体泼洒在光洁的地板上。
李姐低呼一声,连忙蹲下身擦拭。
就在这时,一张对折的、边缘被刻意弄湿的纸条,从她擦拭的动作中,极其隐蔽地被推到了南雪的脚边。
南雪的心脏猛地一缩,几乎要跳出胸腔。她面上不动声色,依旧看着杂志,脚却微微一动,将那张纸条踩在了拖鞋底下。
整个过程无声无息,只有冰箱运行的微弱嗡鸣。
几分钟后,南雪起身,借口去洗手间,自然地走进了客用洗手间,反锁了门。她背靠着冰冷的门板,深吸一口气,才抬起脚,颤抖着捡起那张湿漉漉的纸条。
展开,上面只有一行打印的、没有任何特征的宋体字:
「三日后,宋赴港开会。停电即信号,车库,灰色面包。」
没有落款,没有多余信息。但南雪瞬间就明白了。
是程景明!他根本没有放弃!他的人在宋书熠的眼皮底下,渗透了进来!
巨大的希望和恐惧同时攫住了她,让她几乎站立不稳。她将纸条撕得粉碎,冲进马桶,看着水流将它们卷走,不留一丝痕迹。
然后,她用冷水反复拍打脸颊,直到激动的红潮褪去,恢复成平日里的苍白。
回到客厅时,李姐已经清理完地板,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两人目光有瞬间的交汇,李姐的眼神依旧刻板,但南雪却从中读到了一丝难以察觉的肯定。
接下来的三天,是南雪被囚禁以来最漫长的七十二小时。每一分每一秒都像是在刀尖上行走。她必须维持着完美的伪装,不能露出一丝一毫的破绽。
她在宋书熠面前,甚至表现得比以往更“柔顺”一些,在他疲惫归来时,递上一杯温水,换来他略带惊讶却又受用的眼神。
终于,宋书熠出发前往香港的日子到了。他临走前,再次检查了别墅的安保系统,叮嘱保镖和李姐加倍小心。
“乖乖等我回来,”他吻了吻南雪的额头,语气是掌控一切的自信,“婚礼的请柬已经印好了。”
南雪垂下眼睫,掩去眸底所有的情绪,轻轻“嗯”了一声。
别墅的大门在他身后关上,沉重的落锁声回荡在空寂的客厅。
南雪知道,最后的倒计时,开始了。
她如同往常一样,看书,散步,吃饭,甚至午睡。她强迫自己进食,积蓄体力。
每一分钟都像是在煎熬,耳朵时刻竖起着,捕捉着任何异常的声响。
夜晚降临,别墅内外一片寂静,只有巡逻保镖规律的脚步声。
当时钟指向晚上十点整。
“啪!”
整个世界瞬间陷入一片纯粹的、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停电了!
几乎是同时,别墅的备用发电机启动的微弱嗡鸣声并未响起。
显然,它们也“恰好”出了故障。
短暂的死寂后,外面传来保镖们有些慌乱的脚步声和对讲机的杂音。
就是现在!
南雪像一只蓄势待发的猎豹,从床上一跃而起。她早已换上了一身深色的、便于活动的运动服和软底鞋。
凭借着这些日子在脑中演练了无数遍的路线,她悄无声息地溜出卧室,避开可能会撞上保镖的主楼梯,沿着一条狭窄的、通往佣人区域的备用楼梯,快速向下。
黑暗是她的保护色。她对这里的熟悉程度,超过了那些依赖监控的保镖。
心跳如擂鼓,但她的思维却异常清晰冷静。车库……灰色面包……
她顺利潜入地下车库,浓重的汽油味和黑暗包裹着她。借着远处应急灯微弱的光线,她迅速扫视,找到了!一辆不起眼的灰色面包车,静静停在角落,车门虚掩着。
她不再犹豫,拉开车门,闪身钻了进去。
车内,驾驶座上坐着一个戴着鸭舌帽的男人,看不清面容。他没有回头,只是在她关上车门的瞬间,立刻发动了引擎。
车子如同幽灵般,悄无声息地滑出车库,利用停电造成的短暂混乱,驶入了佘山浓重的夜色之中。
当别墅的灯光在后方彻底消失,当车子汇入上海郊外公路的车流,南雪才敢缓缓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她靠在冰冷的车窗上,看着窗外飞速掠过的、自由的世界,泪水终于无法抑制地汹涌而出。
不是悲伤,而是重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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