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下了大雪，季娴云收到消息的时候还在堵车的路上，她望了一眼看不到头的长龙，烦躁地把手机从包里翻出来。
她的目光在接触到屏幕上那份诊断报告时呼吸一滞，这是谢昭的诊断报告。她退出页面，才发现发信息的是个陌生号码。
季娴云只好又点进去，僵着手指缓慢地往下滑动。
她回到家的时候谢昭已经睡下了，谢沅还在收拾碗筷，看到她回来先是愣了一下，才道：“你今天回来好晚，晚饭吃过了吗？”
季娴云拍掉身上的雪，往楼上的方向看了一眼。
“姐姐已经睡了，有什么事明天再说吧。”
这话不知道哪个地方刺到了季娴云，她冷着脸往自己房间走去，晚饭也不打算吃了。
季娴云打开手机看到的是她还没退出的界面，那张诊断书像一张罪状横在她眼前，她把手机又丢了出去。
她根本就不知道谢昭有信息素发育凝滞症，谢昭从来没有告诉过她！现在这样问责一样找上她是什么意思？！
她的压制信息素放的很多吗？在Alpha里她的等级低那么多，谢昭怎么可能会承受不住？
谢昭看过诊断书吗？她会恨自己吗……
早该恨了吧？
季娴云抱着脑袋，不知不觉哭出了声，挨着门板滑了下去。
细细的呜咽声回荡在这间空旷的房间里，泪水吧嗒吧嗒地落在沾灰的地板上，身后的门突然砰砰地响起，季娴云瘦小的身躯被这声音震得跳了起来。
“吃饭了！”
季娴云眼睛亮了一瞬，手背迅速地在脸上胡乱擦了两下，不等外面的人再破口大骂，她就把门拉开了。
门外是个身形高大，但是弓着腰的男人。他面色不善地瞪着季娴云，揪着她灰扑扑的领子把她拎到一张长桌子旁。
这个时候早过了晚餐时间了，小孩都散了，只有一个个子比季娴云还要小的女孩静静地坐在高椅子上，她慢慢抬眼向季娴云看去。
但季娴云没有注意到她，她小心翼翼地往餐桌上瞥了一眼，看到剩几只的面馍和几盘子残羹剩饭，默默吞了口口水。
“再敢偷东西，下一次就把你丢到野外去让野猪叼走！”那个弓背男人瞪圆了眼睛，模样恐怖，吓得季娴云一缩脖子。
“道歉，偷了东西要说道歉！”他把季娴云扯到那个女孩跟前。
女孩的手紧紧攥着衣裙，小心地看着季娴云。
“对不起，我再也不会偷你的东西了。”
季娴云仰着脸，眼睛一错不错地看着女孩，透着无比的诚挚，仿佛真的认识到自己的错误了似的。
女孩睁大了眼睛，一时忘了呼吸。季娴云认错得很干脆，态度也无可挑剔，但问题是，两个人都知道东西不是她偷的。
季娴云继续平静地说道：“如果我再偷你的东西，我就让野猪把我叼走。”
女孩像是被吓到一般，从椅子上跳下来头也不回地跑走了。
弓背男人倒是很满意，把手里的粗木棍放了回去，一瘸一拐地走了。
门口关上的一瞬间，季娴云就迅速爬到高椅子上，抓着面馍狼吞虎咽地吃起来。
面膜很干，一点味道都没有，吃下去卡在喉咙里咽不下去，季娴云又把旁边不知道盛的什么的碟子抓过来，把面馍蘸在里面，泡软了才能吃下去。
季娴云呆坐在椅子上，听到很远处传来脚步的声音，她才从椅子上下来，像个游魂一样走着。
打开门，有个人影挡在门口处不让她进去。
季娴云似乎累得连眼睛都抬不起来了，她伸手把人推走，几颗颜色鲜亮的糖果捧到了她面前。
是刚刚那个女孩，她此刻泪眼汪汪，把糖果举到季娴云面前，说：“云姐姐对不起，我不知道他们会把你关起来，我再也不会这样了，这些都给你，你原谅我吧。”
季娴云眨了眨眼睛，目光锁在她手里的糖果上，不等她说完就把糖果都夺了过来，一言不发地往自己床铺走去。
夜风从封不严实的窗户灌进来，季娴云只要睁着眼睛，就能看见玻璃窗外的月亮。
季娴云没有自己被遗弃时的记忆，记事的时候就在流浪，大一点才被这家福利院收养。
显而易见地，在这里她也过得不怎么好，但比起那些有上顿没下顿的日子，她已经很满足了。
因为缺少资金，这家福利院在不久之后就倒闭了，年纪小的被送去别的福利院，像她这么大的已经没有别的机构愿意收留了。
季娴云几经辗转，在一个小县城找了份工作，是个面馆服务生的活。
老板娘是个和善的女人，她的丈夫在几年前出了车祸，自己一个人经营这家面馆赚不了多少钱，但从不苛待季娴云。
她还有一个儿子，常年不回家，季娴云在这里工作了五年后，两人才第一次打上照面。
他们母子关系不好，即使多年才见一面也没有要说的话。
季娴云在后厨洗碗的时候往窗外看了一眼，瞧见他坐在街边的梨花树下，背影很落寞。
他回家有一天半了，但好像还没有吃过饭，他母亲一直对他破口大骂，当然也不会做饭招待他。
季娴云不清楚他们之间究竟有什么矛盾，在她看来，两个人都在奢侈地浪费着她梦寐以求的亲情。
所以看到被赶出家门的他，就好像看到了自己。
季娴云给他端了一碗面出去，放在梨花树下的石桌上。他看了她一眼，但没来得及说话季娴云就走了。
这一年夏天，季娴云准备辞去面馆的工作，想到大城市去试一试，这是她在这工作的最后一天，所以就算同情，她也不打算和他有什么过多的牵扯。
临走前，季娴云把工资的三分之一拿出来给老板娘，当作收留她的感谢。
老板娘落了泪，她心里早把季娴云当作自己的孩子，在她离开之前送了她一把琴弓，说是自己放着没有用，硬塞给季娴云了。
后面季娴云见了世面才知道这把琴弓价值不菲，原本是要留给她在遇到困难的时候卖出去的。
在大城市的生活没有她想的那么简单，因为没有学历她碰了不少壁。在不久之后她终于安稳下来了，生活似乎慢慢有了起色。
一个很偶然的时机，她遇到了那位老板娘的儿子，她已经快要忘记了，但他似乎对她印象还很深刻。
原来两个人住的地方很近，只有一个街区的距离。
季娴云对他还是很冷淡，他却恰恰相反，两人一旦碰见，他就总是滔滔不绝，说的都是鸡毛蒜皮的小事，也并不在意季娴云疏离的态度。
她对他态度的转变起于一个很戏剧性的事件。公司的一次聚会上，老板邀请大家带上家人参加聚会。在三五成群地宴会里，她孤零零的一个人显得很不合群。
上司询问她原因，她只能说自己是孤儿。上司尴尬过后，又问起她的情感状况。
“没有在和谁交往吗？其实伴侣也可以带来的。”
季娴云空空的脑海第一反应想到了那个人。
她的沉默让上司以为她没有交往的对象，说：“总是一个人不会太孤单吗？可以试试和谁交往一下，你看你身边的同事，他们都结婚了，万一你老了还是孤苦伶仃的怎么办？如果一直一个人，应该会很奇怪吧？”
他的话让季娴云怔住了，她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越看越觉得自己很怪异。
“人都要结婚生子吗？”
“是吧，大家都这样。”
在这之后，公司里的同事便常常看到她和一个模样好看的男人走在一起，脸上挂着浅浅的笑。
她没有受过什么教育，在她明白爱是什么样之前，异于常人的恐惧率先占据了她的脑海。
所以她迅速和他确定了关系，并常常在同事们面前表现出亲密的样子，以此确保自己在别人看来没有什么不同。
为了维持这样的安稳局面，她假装深深地爱着他，不知道是不是装得太认真，到最后她都不确定自己是不是真的爱上他了。
季娴云对爱情所有的理解，都来源于这个男人。在爱情这个难以理解的领域中，对他的所有长篇大论她都抱以崇拜。
他们在一个暖和的日子结了婚，这件事情不容易定下来，因为受到了他母亲的极力劝阻。
她这段婚姻只有三年时间，但给她带来的痛苦是无法磨灭的。丈夫在婚后才卸下伪装已久的面具，他沉迷赌博，败光了季娴云的积蓄，酗酒之后会对她施暴，甚至不允许她外出。
第三年她怀孕了，丈夫把她带到一个陌生的城市，控制着她让她没有办法打掉肚子里的孩子。
甚至有一段时间她被当作精神病患者被关在精神病院里，在那些暗无天日的日子里，每时每刻都诅咒着在外面享乐的男人。
在孩子降生的那一天，上天竟然真的如了她的愿，她的丈夫酒驾，从盘山公路上坠到了崖底，连尸体都找不到了。
警察找到她，把以前的老板娘也带来了。老板娘把店铺卖了出去，换来的钱全都给了季娴云。
她第二天就离开医院了，警察询问老板娘要不要找人，老板娘拒绝了，带着婴儿回了乡下。
季娴云离开医院后，就去了那个男人发生事故的地点，连警察都找不到的尸体，被她给找到了。
两天两夜，直到亲眼看到尸体的时候，季娴云累垮的身子终于倒了下去，对着他又哭又笑，像着了魔。
季娴云没有上报，任由那具尸体在野外发烂发臭。
重新把生活过好一点也不简单，她最后拼到了首都，几年之后又结了婚，嫁的是一个富商，人很木讷，没什么存在感，两个人都清楚对对方没有爱情。
季娴云接着他的势力平步青云，把他衬成了一个衬托。
她本来已经忘记了那段过往，直到谢沅的到来。
季娴云抱着谢沅的时候，总会不可抑制地想到那个自己看都没看过的婴儿，随着日子的推移，某种罪恶感在她心底越来越泛滥。
她派人去打听孩子的事，传回了一些不怎么让她心安的消息。
她最恨抛弃孩子的人，到最后，她竟然也变成了自己最恨的模样。
季娴云开始向那个心善的老板娘寄信寄钱，可这还是不够。她终日活在一种煎熬的痛苦之中，一边是道德感的谴责，一边是对过去的痛恨。
到底该怎么样才能对她和谢昭都公平？
这个问题直到今天，季娴云也没有想出一个完美的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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