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室里的吊扇有气无力地转着，发出嗡嗡的噪音，非但没带来多少凉意，反而搅得人更加昏昏欲睡。空气像是凝固的胶水，黏糊糊地糊在身上。
窗外蝉鸣聒噪，一声高过一声，吵得人脑仁疼。
我强撑着沉重的眼皮，跟面前摊开的英语阅读理解做着殊死搏斗。
那些字母像一群喝醉了酒的蚂蚁，在我眼前爬来爬去，怎么也拼不成完整的句子。脑袋一点一点，像小鸡啄米。
昨晚通宵打游戏的后果此刻排山倒海般袭来，意志力在瞌睡虫面前节节败退。
终于，最后一根名为“清醒”的弦彻底绷断。
我脑袋一歪，手臂往桌上一趴，脸埋在臂弯里，彻底向睡神投降。
意识沉入黑暗之前，最后一个模糊的念头是：这破天气，这破英语，还有旁边那座万年不化的冰山……真是绝配。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有几分钟，也许有半节课。我被一阵刻意压低的、压抑着兴奋的议论声和窃笑声从混沌中唤醒。
“……真的假的？”
“嘘……小点声！别吵醒他……”
“快看快看！就在那儿……”
眼皮沉重得像是灌了铅，我费力地掀开一条缝，模糊的视线里，看到前排几个女生正凑在一起，一边回头偷瞄，一边捂着嘴笑得肩膀直抖。
她们的目光聚焦点……好像是我旁边？
我迷迷糊糊地顺着她们的视线看过去。
江屿坐得依旧笔直，微微低着头，额前细碎的刘海垂下来，在他冷白的额头上投下一点阴影。他手里拿着笔，但笔尖并没有落在摊开的习题册上。
他微微侧着身，似乎在全神贯注地……画着什么？
他在画画？那个除了学习笔记，纸上连个多余墨点都不能容忍的江屿？
强烈的好奇心瞬间驱散了所有睡意。我猛地清醒过来，心脏咚咚咚地跳得有点快。
我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一点一点地抬起还埋在臂弯里的脑袋，眼睛瞪得溜圆，像做贼一样，试图看清他笔记本上的内容。
光线有点暗，角度也不太对。我只看到他左手微微压着摊开的硬壳笔记本——不是平时写习题的那本，而是一本更厚、纸张更粗糙的速写本。他的右手握着铅笔，手腕以一种非常稳定而流畅的幅度在移动着，笔尖摩擦纸张发出沙沙的轻响，那声音在寂静的自习课上显得格外清晰。
他在画什么？
我按捺住狂跳的心脏，身体极其缓慢、极其小心地向他的方向倾斜，脖子伸得老长。眼睛死死盯着他笔尖划过的地方。
终于，看清了！
那本摊开的速写本上，用铅笔勾勒着一个清晰的侧影。线条简洁却异常传神，带着一种未经修饰的生动感。
线条勾勒出凌乱的、有几撮不听话翘起的短发。下面是微微嘟起的脸颊，因为枕着手臂而被挤压得有点变形，看上去肉乎乎的，带着点孩子气的憨态。
眼睛是闭着的，睫毛画得根根分明，长长地覆盖下来，在眼睑下方投下一小片淡淡的阴影。鼻尖挺翘，嘴唇放松地微张着，嘴角还沾着一点点可疑的……亮晶晶的口水痕迹？
这……
这熟悉的、被画得格外“生动”的睡相……
这他喵的不是我吗？！！
一股热血“轰”地一下直冲头顶！我的脸瞬间爆红，耳朵根烫得像是要烧起来！尴尬、羞耻、难以置信，还有一丝被窥探的恼怒，像一锅沸水在我胸腔里翻腾！
这个江屿！这个表面上一本正经、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冰山！居然在自习课上偷偷画我睡觉的样子？！还画得这么……这么细节？！连口水印都画上去了？！
“江屿！” 我猛地直起身，所有的声音都堵在喉咙里，最后化作一声带着惊怒和羞窘的、压低了却依旧清晰的质问。
我完全忘了这是自习课，也忘了旁边还有无数双眼睛在偷偷看着。
一股莫名的冲动驱使着我，我几乎是扑过去，一把抓住了他压在速写本边缘的左手手腕！另一只手闪电般地伸出，目标直指那本“罪证”！
我的动作又快又急，带着一股豁出去的莽撞。
江屿显然被我突然的爆发和袭击惊住了！他身体猛地一震，那双总是平静无波的黑眸倏地睁大，里面清晰地映出我因羞怒而涨红的脸。他握着铅笔的手指骤然收紧，指节泛白，下意识地就想抽回被我抓住的手腕，另一只手也条件反射地想要去护住那本速写本。
“你干什么！” 他压低声音喝道，语气里带着一丝罕见的、被打扰的愠怒和……慌乱？
“我干什么？” 我气急败坏，声音都在抖，抓着他手腕的手更用力了，另一只手已经成功地揪住了速写本的一角。
“我倒要问问你干什么！江屿！你……你……” 我气得语塞，手指用力，试图把那本该死的本子从他手下抽出来，“你居然画我！还画我流口水？！”
争夺就在这狭窄的课桌间无声而激烈地展开。
他的手腕被我死死攥着，皮肤的温度透过薄薄的校服传来，不再是之前的微凉，而是带着一种灼人的热度。
他试图挣脱，力道很大，但我的手指像铁钳一样紧扣着。他另一只手用力压着速写本的另一边，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发白，眼神死死地锁着我，那里面翻涌着我从未见过的激烈情绪——震惊、恼怒，还有一种被撞破秘密的狼狈和……失措？
我们俩谁也不肯退让，身体因为用力而绷紧，在小小的空间里无声地角力。那本摊开的速写本成了争夺的焦点，纸张被拉扯得哗哗作响，上面那个睡着的“我”在拉扯中显得有些扭曲滑稽。
前排那几个偷看的女生早就惊呆了，捂着嘴，眼睛瞪得像铜铃。
周围的同学也察觉到了这边的动静，纷纷投来好奇又八卦的目光。
拉扯间，我的指尖猛地发力，终于将速写本从他紧压的手指下硬生生地抽出了一大半！纸张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就在本子被我夺过来的瞬间——
“啪嗒！”
一声轻响。
一支通体漆黑、笔帽顶端镶嵌着一小圈银环的钢笔，从江屿因为争夺速写本而动作幅度过大、敞开的书包侧袋里滑落出来，掉在了我们两张桌子之间的水泥地上。
我和江屿的动作同时僵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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