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他转身就往病房走去,回来的时候手里果然拿着个挺小的瓶子。女生刚开始还有点不敢相信,结果接过来一看,还真是护发素。
“哇,真是太感谢你了,”她宽慰地笑起来。因为开心,说话时并没有刻意压低声音:
“我用完马上还你!”说完,她蹦蹦跳跳地拿着护发素走了。
薛枫看着她远去的背影,有些苦恼地皱了皱眉。
她答谢的声音是那样的清脆,承诺把护发素还给薛枫时的态度是那样的积极……以至于此时此刻,薛枫简直不敢去看程铭的脸色。
说不上是为什么,他心里莫名其妙地就觉得有点对不起程铭。虽然理智明白,他并没有做什么出格的事,程铭也完全没有立场生气。
但是……,薛枫闭了闭眼。
但是他现在就是觉得心虚,就是不敢扭头去看他。
其实薛枫平时是不用护发素的。但是赶巧了,他办住院那天是在医院里临时决定的,因此他所有的生活用品都是住院前在旁边超市里买的。
因为时间仓促,江悠然在挑洗浴用品的时候直接拿了货架上塑料薄膜封装起来的旅行装三件套。
洗发液、护发素、沐浴露。
截至目前,洗发液和沐浴露都已经用掉了差不多五分之一,只有那瓶护发素还是原封不动地躺在薛枫脸盆的最底下。
连盖子都没打开过。
薛枫其实挺想把这些都解释给程铭听的。但因为对方又没问什么,所以他也不好多说。
倒显得多此一举了。
他正在这里犹犹豫豫的,纠结这件芝麻大点儿的小事,旁边的蝶哥直接扭头问体特:
“等会儿一块儿洗澡去么?”
薛枫如遭当头棒喝。
在自己纠结该如何跟程铭解释他平时不用护发素的时候,他那没心没肺的好室友正在邀请普通朋友一起组团去洗澡。
他问的直接,对方答得干脆:
“去呗,反正打完球了。”
“那走?”
“走啊!”
俩人就这么约着一块儿走了,徒留薛枫在风中凌乱。
其实他刚才打球也出了不少汗,所以也打算要去洗个澡。但是他从来都不和人约着一起洗。
薛枫总觉得那样很别扭,连开关花洒都要事先在心里难受那么两秒,想着对方该听出来自己的进度了。
他只好先回去等着,等蝶哥他们洗完出来了再收拾东西去浴室。
一进门,薛枫差点以为自己走错病房了。然而在看到画家麻木的表情后,他又反应过来其实没走错。
盛夏天气里,这间装了空调的病房里热得诡异。
也难怪薛枫怀疑,平时推门进来都是冷风扑面的,今天怎么反常到这个程度?
空调没开吗?
薛枫这样想着,抬头看向空调。立刻明白画家面如死灰的原因了。
空调其实是开着的,只不过温度调得稍高了点。28 ℃。
……坦白讲其实还行了,也就比平时高了4℃吧。
与此同时,那位年长些许的新舍友正怡然自得地坐在电脑前,端着杯热茶享受着屋里适宜的温度。
薛枫眼神示意画家借一步说话,后者迫不及待地从床上窜起来,跟着他来到了屋外。
两人走出来没多远,画家就翻了个白眼,一声叹息绵长而悠远,带着满腔的哀怨与愤慨。
“我真的是服了这位了,”他用拳头锤着胸,口深吸了一口气:“他就非得把那空调弄成个摆设。”
“特么一整天了!我调下去他给调上来,调下去他给调上来……中午直接给我从梦里热醒了!”
“闷得我满身满脸都是汗,还以为是空调坏了呢!结果我一睁眼,他妈的…!大夏天空调开 28 度??”
“这特么……,跟直接开暖风有什么区别?说他吧又没法说,人家年纪是我的三倍还拐弯呢!”
“你说这住院部也真是的,怎么能把六十岁的老人家往咱们几个的屋里送,也不怕我们虐待老人?”
画家一着急,更出汗了。薛枫知道他正在气头上,自己劝也白劝,干脆带着他去小活动室吹空调了。
画家闭着眼吹了会儿凉风,这才逐渐心平气和了点。他哀嚎一声,绝望地趴在桌子上。
“本来住的挺好的。现在搞得我都想出院了,我就这么跟你说。”
这就算是画家说过最狠的话了。
薛枫粗略地估算了下时间:“你还要住多久啊?”
“还得好久呢。”画家愁眉苦脸地看他一眼:“蝶哥也是。我们俩是双向,估计得住六七个礼拜。”
“那如果只是焦虑呢?”
“只是焦虑的话,大概就正常的四个礼拜,然后就可以出院了。”
薛枫笑了:“都住在这里了,就别提什么正常不正常了吧?”这话说的画家脸上终于也有了点笑容。
“但其实也不用算。床位紧张成这样,到时间后医院自然会让我们趁早滚蛋的。”画家这样地总结道。
“我现在就盼着,别的房间赶紧空出来,让这位老先生住过去。然后我们仨拿回空调的使用权。”
薛枫笑笑,随口打趣他:“所以住院区重新分病房后,你要夺回属于你的一切?”
“是我们的一切,”画家竖起跟手指:“你会同意我的话的。”
“就这么折腾下去,你早晚也会有忍不了的一天。”
薛枫点头微笑,没太当回事。
当时的他怎么也没有想到,画家的话居然会这么快就应验了。
次日,凌晨两点钟。
薛枫平躺在床上,在黑暗中毫不费力地睁开了双眼。
与此同时,他的大脑和身体也立刻彻底地清醒过来。
简单活动下四肢后,薛枫瞪着黑黢黢的天花板陷入了短暂的沉思。
自己怎么会在半夜惊醒呢?
受到焦虑症的影响,薛枫这两年十天里有八天都入睡困难。这不算什么稀罕事,住院部的人多多少少都会有点入睡困难。
但薛枫睡觉还有个特点:只要他真正睡着了,就很少会中途惊醒。这么多年了一直都是这样。
况且他现在还吃着药,也因为要和程铭吃早饭而调整了作息,可算是做过双重保险了。
结果居然会半夜突然醒了?
在这个短暂的刹那,诸多猜测从他脑海中争相掠过……
直到他在下个瞬间听到了某种十分浑厚雄壮的声音。
这声音是如此的震耳欲聋,以至于薛枫立刻就抛开了刚才的问题。
连起床气都来不及酝酿,就开始纳闷这是哪里来的动静,又是哪个不要碧莲的在大半夜给弄出来的。
这特么可是住院区!!
那声音虽说浑厚沉重,却也因为音量的加持相当的有存在感。而在薛枫的印象里,住院区的护士晚上是会可着整个院子巡视查夜的。
他对他们是如此的放心,以至于在这午夜惊醒的时刻,薛枫第一反应不是卧槽玛德吵死了真特么烦,而是陷入了深深的自我怀疑。
他不明白,这种沉闷噪声的制造者怎么还没被从二里地外闻声赶过来的人用鞋底子活活抽死。
是装修队半夜开工了?
不对啊,犯神经病住院的不是自己吗,装修队的工头怎么也疯了?被魔鬼作息的大学生魂穿了么?
胳膊肘撑着床,薛枫掀开被子坐了起来。瞬间锁定了噪声源。
那位今天上午来的新舍友,此刻正仰面朝天地躺在床上。被子盖到他胸口以下的部位。
此人鼻阔口方,下巴底下堆了层十分松弛的肥肉。
半张着嘴,正从不知是哪个牛bi的发声器官里制造着这出慷慨激昂的人体交响乐。
乐声响亮,节奏清晰。规律程度和他平时的作息时间表不相上下。
如此喧嚣的场景蓦然落入薛枫的眼眸之中,愈发显得此人白天里的寡言少语像是个彻头彻尾的笑话。
薛枫脸色一僵,在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的瞬间心脏几乎停跳。他木然地闭了闭眼,还是躺下了。
重新睡吧。
老人家才来一天,又那么大年纪了,能睡着也是怪不容易的。况且打呼噜又不是他的错……
解压球被护士收走了,薛枫只好攥紧了枕头的一角,翻身背对着噪音的制造者。
几分钟后,这个善良的年轻人不得不重新睁开了双眼。
从床上坐起来,目光极度漠然地扫过整间病房。
黑沉沉的眸子中毫无困意。
被子堆在腿边,薛枫背靠着墙坐在床上,皱眉看着斜对角那张床上的蝶哥安详的睡颜。
脸上写满了困惑与不解。
你小子这睡眠质量,是不是有点太好了?这人有如愚公移山进行时般的呼噜声居然都没给你吵醒?
他正狐疑着,忽然看到画家在床上翻了个身。薛枫以为他醒了,探身过去叫了他两声,他却又不动了。
现在是凌晨两点。距离早饭送来还有五个小时。
此时此刻,薛枫愣愣地看着黑暗中手机明晃晃的屏幕,很绝望地发现他没法再睡了。
于是他穿上拖鞋,出门直接去了护士站。
走进去的时候,值夜班的那位黑框眼镜的男护士正趴在桌子上补觉。薛枫虽然烦躁,但瞧着他的背影挺辛苦的,就没有贸然打扰。
规规矩矩地站在门口,目光却支部楞登地戳在他身上。寄希望于用眼神把他给扎醒。
黑框眼镜又趴了半分钟,随后凭本能意识到不远处有个人正在悄无声息地盯着自己看。
他抬头朝门口看过去,视线聚焦的瞬间直接“噌”地站了起来。
吓出一身冷汗。
之间门口站着个瘦高个儿的年轻男生。在护士站白炽灯的照耀下,他的脸和嘴唇都显得惨白惨白的,头发和眼睛却如同墨染。
特别是那双眼睛,一对眼珠黑得像是深不见底的井。沉重又茫然,看不见一丁点儿的反光。
此人的神情倒还算平静。不过平静的似乎有点过了头,像是在竭力压抑着身体里正嘶吼咆哮的灵魂。
男鬼似的往那一站,啥也不说,就这么幽幽地盯着自己看。
“……”护士抹了把额头上沁出的冷汗,这才认出来对面是薛枫。
从那张惨白的脸上看到点熟悉的样子后,他心里瞬间冷静了不少。
“你怎么上这儿来了?”
一边说着,手指从镜框底下伸过去揉了揉困倦的双眼:“都这么晚了,怎么不睡觉啊?”
杀气冷冷的从薛枫眼底射出。他心说,我特么得睡得着啊!
他也懒得多跟他解释什么,直接带着黑框眼镜去了病房。推开门,满目疲倦地示意他自己进去看。
黑框眼镜都没走进去,就被屋里传出来的声音惊得后退两步。再看看薛枫的脸色,瞬间什么都明白了。
“您有钥匙吧?”薛枫有气无力地开口:“麻烦您给我开个空屋,我去那儿待一晚上吧。”
“我们屋目前这个状况,我实在是没法待在里面。”
“……行,”黑框眼镜担忧地望望薛枫苍白的脸色,也没多说什么,带着他就回了护士站。
把病房表格拿过来看了又看,而后缓缓抬头,很遗憾地通知薛枫:
“今天没有空床了。”
“……啊?”
薛枫几乎要当场石化。他机械地朝护士笑了笑,然后站在原地,眼巴巴地望着他。
试图从他的神情中辨认出哪怕一丁点没被现实摧毁的希望。然而对方只是同情地回望着他。
“所有的病房都排满了,已经没有空床位了……你还是先回去吧。”
“……”薛枫有点相似。。
“先将就着凑合一晚上吧,”护士劝他:“天亮之后我立刻想办法给他换寝室,绝对不打扰你睡觉。”
薛枫还不死心,甚至凑过去亲自看了看护士手里那张病房排表。发现事实的确如他所说的那样时,心情沮丧的就像刚被宣判了死期。
“……那好吧,”他几乎是奄奄一息地答应了:“我这就回去。”
护士欣慰地点点头,目送着他脚步轻轻地走了出去。
一小时后……
门再次被人推开。
与上次不同,来人这回没有刻意地放轻动作。推开门后仍旧站在门口等着,同时不声不响地望向屋内。
护士先生看到,薛枫眼睛里那股压抑着的愤怒已经开始冒头了。
“我睡不着,真的睡不着。”他颓丧地说,眼角耷拉着:
“我来就是想问您一下,我能不能抱着被子睡在院子里?”
“我也不挑地方了,葡萄架底下那小块青砖地就行……”
护士先生断然拒绝:
“那肯定不行啊,怎么能让你睡在地上呢?如果有人晚上去厕所,不小心踩着你怎么办?”
让他踩死我吧,薛枫心说。
“他会看见的。”薛枫嘟囔道。
“那也不行。”对方态度坚决。
“……好吧。”薛枫很不情愿地答应着,蔫头耷拉脑地回去了。当时是凌晨三点半左右。
四点一刻,黑框眼镜从护士站出来例行巡视,忽地就瞥见葡萄架下的青砖地上一大片方方正正的白。
嘴角神经质地抽动了下,他迈步朝那里走去。
走到跟前,脚步机械地刹停。
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薛枫还是把被子抱出来了,一半铺在砖石地上,另一半平平整整地盖在身上。
头枕着枕头,表情安详。
护士脸上的肌肉不住地抽搐,对薛枫这种无赖行为束手无策。
但他还是很负责地要求薛枫赶紧起来,不要试图在院子里打地铺。
薛枫翻个身,不理人了。
护士皱皱眉,也不跟他较劲。
他不动声色地转身回了护士站,继续用监控关注着薛枫的举动。
通过监视器,他颇为欣慰地看到薛枫终于还是爬起来了。
动作缓慢地抱起被子,迈着沉重而坚决的步伐去了后院。
“好孩子。”护士想。
结果,这回才过了不到十分钟,薛枫就又上护士站找他来了。
门被从外面毫不客气地撞开。薛枫腿一软,虚弱地摔倒在地。他倒也不费心挣扎,直接就地躺下了。
仰面朝天大口地喘着气,脸上是层细细的冷汗。
“不好意思……”他苦笑着,把颤抖着的手伸给那位护士看。随后用力攥紧了手指,直到关节都发白。
“我没法再待下去了,”他喘息着,低声跟他解释:“您别劝我,我已经试过各种办法了:玩手机,听各种音乐,刷短视频……”
“我现在没法看见他,”薛枫说着,抬手把汗湿的碎发撩到脑后,牙齿几乎要咬得咯咯响。
“我回去就想杀了他,掐住他的脖子让他窒息。”眼睛盯着天花板,薛枫破罐子破摔地忏悔着。
“……所以我求求您,别让我做出叫自己后悔的事。您就破个例,让我在院子里自己躺会儿吧……”
护士没说话,挺无奈地望着薛枫因为疯狂而有些扭曲的面孔。
“我知道这样挺不讲理的,”薛枫虚弱地躺在护士站的瓷地砖上,抬手抹掉额头的冷汗。
嘴里还在不断地解释:“但是我失眠的时候就会这样……尤其今天,我还是被人吵醒的。”
“您就别让我回去了。”他最后恳求道,求助地望向他。
黑框眼镜的镜片后面,护士先生的上下眼皮短暂地相碰。
“那你在我这儿待着吧。”他最后做出了让步:“至少护士站的瓷地砖比外面的渗水砖干净不少。”
“谢谢,”薛枫干脆地出门,回宿舍去拿自己的被子枕头。
跟护士说了半天话,现在刚好四点半,天边也已经有些发白了。
天正在逐渐地亮起来,虽然树影和房檐仍旧是黑黢黢的。
薛枫脚步匆匆地往回走。低头穿过走廊后,他的余光蓦然瞥见某个熟悉的身影在眼前一晃,站住了。
两串脚步声同时停下。薛枫睁大双眼,震惊地看着凌晨四点半突然出现在他面前的程铭。
程铭也愣了:“你要去哪儿?”
“你去哪儿啊?”薛枫反问。
“卫生间。你呢?”
薛枫顶着俩大黑眼圈,特可怜地望着程铭那张帅脸。憋了半宿的委屈总算是有了出口。
“唉……”他长叹一声:“我们宿舍今天新来了个六十岁的老先生,打呼噜巨响,吵得我睡不着。”
“今天没有空病房了,院子里又不让打地铺。我现在只能抱着被子去护士站躺地上睡了……回见。”
“等下!”
见薛枫要走,程铭蓦地回身一把拉住他的胳膊。抓得很紧。
“要不,你去我那儿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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