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薛枫有点发怔。
他脸上仍旧呆愣愣的，心里却已经不受控制地悄然放起了烟花。
真的可以吗？他小声问自己。
被点燃明亮的烟火不管不顾地窜到漆黑的夜空当中。滞空片刻后，嘭地炸开了满心满眼的火树银花。
薛枫脸上仍旧僵着，那双眼睛却已经被心里的烟火照亮了。
“这，不好吧……”陈述的语气干巴巴地推辞了下：
“我要是去了，你回来之后要怎么睡啊……”
“我能睡着。”程铭答。
嗖——嘭！
又一支烟花窜到空中，炸开了。
薛枫抬眼，眼神幽幽地看他：
“他们今天刚警告完我，说不许像上午那样跟你过密接触……”语气挺勉强的。
程铭摇头：“没事儿。”
“在发早饭前回去，就不会被他们发现。这个你可以放心。”
十来只烟花争先恐后地窜到半空中炸开，半边天都被照亮了。
薛枫不语，沉默地考虑片刻。
他叹了口气，挺为难地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
语气更委屈了：“可是我都跟那个护士说好了要去护士站……”
“去告诉他不去了。”程铭语调平直地第三次说出了解决方案。
嘭——！巨大的一声爆响。
整箱烟花都被点燃了，噼里啪啦地满世界狂轰滥炸起来。也不管天上地下，统统给照成白天一样。
薛枫看了程铭一眼，暗暗咬牙。
心说去他妈的。
我今天还就去了，能怎么着？
于是干脆利索地冲对方一点头，脚步匆匆地第四次冲进护士站。
“我想好了！”
手扶在门把手上，薛枫眼神坚定地看着被他惊得愣在原地的护士。
“我忽然有点犯困了。麻烦您给我开片劳拉，我立刻回屋睡觉。”
“我也不想杀人了。”怕对方不信自己，薛枫又干巴巴补了一句。
“真的？”护士先生自然是喜出望外，急忙取出片浅蓝色的小药片放到了薛枫的手心里。
劳拉西泮不是苦的，薛枫也就没再回去拿水。当着护士的面直接把药片放嘴里，嚼两下咽了。
扭头回来找程铭。
程铭已经从卫生间回来了，正站在走廊里等着薛枫。
走过来看到他的瞬间，薛枫猛地想起了什么，脸色骤然就是一变。
“完了。我忘了件事，”他说，眼神无光地望向程铭：“我恐怕没法去你们病房了。”
“什么事。”程铭微微蹙眉。
薛枫目光摇曳。他叹了口气，惨兮兮地露出个苦涩的笑容。
艰难地开口：“有监控。”
“他不会让我去的。”
程铭的眸光有片刻的闪烁。左手藏到背后，大拇指的指肚摩挲着祈祷之手坚硬的指环。
随后他挺平静地说：“我们可以不让他知道。”
“怎么做？”薛枫立刻追问，无意中暴露了他的真实心思。
程铭在心里笑了下，脸上仍旧没什么表情。他给薛枫简单地解释了下自己刚想出来的计划：
“我现在去找他借解压球。你提前抱好被子，趁着他找东西分神的时间穿过走廊去我们病房。”
“……”薛枫神色一凛，诧异地望了望程铭的神色。
本来以为，住院部有自己一个不把规章制度当回事的就够受了。
结果他万万没有想到，程铭这么个严肃又正经的人，对诸多规则居然也是这种满不在乎的态度。
“其实在今天以前，我都以为你会是那种循规蹈矩的人来的。”薛枫随口调侃了句，一抹诙谐在他眸中似有若无地闪烁了下。
“那是因为在今天以前，我没必要挑战这里的规定。”
程铭的语气很平静，似乎完全不在乎是否打破了他过去给薛枫留下的近乎完美的印象。
“……”薛枫紧张地一笑，不敢再往下撩，啊不是，聊了。
天边已经隐隐地发白，再这样磨蹭下去，自己的脸恐怕就要先红了。那样的话，程铭是肯定会发现的。
“所以你到护士站之后，用手机通知我？”他最后问程铭，算是默许了他临时想出的计划。
程铭点头。他没再说别的，迈着坚定的步伐穿过了檐下长长的走廊。
与薛枫擦肩而过。
于此同时，后者转过身，大步地进了屋。冲到病床边，三下五除二把被子卷起来抱进怀里等着消息。
两间病房的门都提前打开了。
薛枫坐在床上单手抱着被子，双眼紧盯着黑暗中手机屏幕亮起的那小块白色的方框。
手机屏幕就停留在他与程铭的聊天界面上。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薛枫凝神盯着两人的聊天框，无声地数着自己的心跳。
护士站的门再次被敲响。黑框眼镜抬头时，神色近乎麻木。
心说今天这个热闹啊……
门被从外面推开。护士好整以暇地翘起二郎腿，这才震惊地发现门口站着的居然不是薛枫。
“程铭？”护士把腿放下，有些不确定地问了这么一句。
“您好。”程铭缓缓开口，目光扫过护士背后的电脑屏幕。上面正显示着走廊里的监控画面。
“起这么早？”他喃喃自语道，随后问程铭“什么事？”
说完，又扭头看了眼屏幕。
说不上是为什么，这位护士本能地就觉得薛枫今天失眠睡不着这事儿还没完。不会那么简单。
程铭把门在身后关上。除了偶尔晃动的目光，他平静的神色下看不出一丝异常的端倪。
他不动声色地朝护士靠近。
右手藏在背后，他说：“我来找您借个解压球。”
神色严肃正经。
护士不禁有点怀疑：“你今天起这么早，就是为了来借解压球？”
“……对。”程铭点点头，深褐色的眼睛紧盯着这边。他又悄悄往前走了几步，整个人半挡在屏幕前。
动机已经昭然若揭了，偏偏程铭脸上没带出丝毫的异常。右手藏在背后，摸索着按下了发送键。
后院里。
薛枫深吸一口气，以他所能达到的最快速度抱起被子冲到走廊上，一头扎进了程铭的房间。
动作迅速地甩掉拖鞋翻身上床，唰地抖开被子贴墙躺好。
再不敢动了。
“解压球……”护士弯下腰，手在柜子的最里面摸索着。
“要蓝色的。”程铭补充道，余光扫了眼屏幕，隐隐约约瞥见某个模糊的身影从画面中一闪而过。
“还要蓝色的？”护士忽然坐直身体看向他：“你还挑上颜色了？”
程铭暗自心惊，赶紧假装脚底下没站稳，往右猛地一闪身。
把屏幕挡了个严严实实。
“别的颜色不好看。”他随口扯了个理由。护士先生咂咂嘴，低头翻出那个蓝色的小球递给他。
程铭伸手接过来。扭头再看时，画面已经重新恢复了平静。
嘴角忍不住勾起。
速度挺快。
薛枫一动不动地躺在床上等着。被震天响呼噜声熏陶了许久，他现在只觉得周围真是静的出奇。
一分钟后，轻而熟悉的脚步声由远及近，随后房间的门被关上了。
程铭回来了。
薛枫从被子里露出个脑袋，面朝墙壁躺在里侧。
知道他肯定没在看自己，程铭站在床前半是不安半是怔愣地盯着那个毛绒绒的后脑勺看了好久。
他动作很轻地坐到床边，整理了下床铺上自己的被子。
短暂地犹豫了下，才掀开被角躺了进去。挨着薛枫在外侧躺好。
“现在是 04:45，”他在黑暗中悄声说：“等到 06:50 我叫你。”
“好。”半晌后，薛枫回答。
“好。”程铭随口答应道，稍微活动了下有些僵硬的四肢。
头靠在枕头上，程铭背对薛枫大睁着双眼。心情久久地不能平静。
薛枫，就是那个让他日思夜想的薛枫，现在正和他躺在一张床上，枕着同一个枕头……
他愣愣地在心里对自己说。
在失眠且没有地方可去的时候，这个备受大家欢迎的男生选择了来到自己的病房里。
和他后背贴着后背，亲密无间地躺在同一张床上。
光是想到这点，程铭就已经心绪起伏到根本无法睡觉了。至于刚才他跟薛枫说的什么照样能睡着，那纯粹是本能的在胡扯。
已经明显到有些司马昭之心了，偏偏薛枫太困了没意识到。
程铭僵硬地稍微转身，左手伸到了被子外面，手心朝上：
“解压球要么。”他问。
薛枫在那边动了下，有些发凉的手指不小心碰到了程铭的手。
把借来的解压球拿走了。
程铭的手缩回被子里。
他把盖着的被子又往上拉了拉，盖住了多半张脸。
刚刚在走廊里，在薛枫的面前，程铭表现得十分冷静而果断。
但只有程铭自己知道，明明上一秒还在想念着某个人，却在下秒奇迹般地见到对方后，他的心绪是怎样激动地剧烈起伏，久久地无法平静。
他神思恍惚地站在那里，听着薛枫讲他遇到的糟心事。还没听完，程铭就已经什么也管不了了。
什么远离，隐藏，回避……在那一刻，程铭猛然意识道，自己真的完全做不到。
他看着薛枫眼下浓重的黑眼圈，心一横就对他发出了邀请。
管他发没发现自己的感情。什么都可以之后再说，但是今天，薛枫必须睡个好觉。
而且绝不能是在护士站冰冷坚硬的瓷地砖上。
现在人已经让他三言两语给拐回来了，程铭也终于可以松口气了。
心脏激动得怦怦乱跳，程铭灼热的目光落在左手那枚银戒指上。
他每次看到它，都深切地感受到这戒指的名字取得真是好。
祈祷之手。
戒指的浮雕图案里，绕在合十双手上那串玫瑰念珠的最下面吊着个小十字架。这是程铭最喜欢的地方。
因为薛枫食指上那枚戒指的中央也是一枚十字架。
那枚戒指原本都丢了，幸亏程铭在浴室捡到之后才得以物归原主。当时薛枫还想过要把它送给程铭。
结果程铭没要它，而是接受了这枚祈祷之手。
这非常符合自己的身份：一个时刻祈祷着的信徒。
虔诚地跪倒在这温暖而热烈的阳光下，举目望向他的信仰。
薛枫，薛枫……
程铭在心里叫着他的名字，一遍又一遍。那是他的耶路撒冷。
罪孽是他，救赎也是他。
程铭的眼神第无数次描摹过戒指上每一个微小的细节，目光最后落在玫瑰念珠下悬挂着的那枚十字架上。
他看着看着，最后闭上了眼，无声地把唇贴了上去。温暖坚硬的金属在两片薄唇上留下了明显的触感。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因为有了薛枫在身边躺着，程铭的时间过得有些煎熬。
他无事可做，便把那枚刚刚放到唇边吻过的戒指从手指上取了下来，稍微用力地放在指间捏着。
戒指戴久了，给人的印象便只留下了手背和手心的两个平面，总像是个有头有尾的金属条。
只有偶尔将其拿在手里把玩，才能更深刻地意识到，戒指这种东西其实从来就是个首尾相接的圆环。
没有起点，更没有终点。
说不清是为什么，这个想法让程铭感到些许安慰。他用力感受着圆环硌着自己的手，闭目养神。
不敢看手机，怕背后的薛枫被屏幕的亮光闪醒。也不敢轻易乱动，怕吵了他轻浅的梦。
均匀的呼吸声传来，程铭这才稍微放宽了心。看来是睡着了。
劳拉西泮终于发挥了作用。
薛枫的意识逐渐模糊，手指微微蜷起，手背放松地搭在墙上。
蓝色的解压球紧挨着食指戒指上金色十字架旁边的那对天使翅膀。
不知过了多久，薛枫朦朦胧胧地感觉到有人在轻轻摇晃自己。
程铭的手隔着被子握住了薛枫的肩膀，轻轻地摇晃着他：
“起来了。”
薛枫半宿没睡，这会儿才睡了一个小时多，正是最困的时候。加上他的药劲儿还没过，更起不来床了。
他睡得迷迷糊糊，连自己躺在哪儿都给忘了。还以为是睡在家里那间卧室里，敷衍地对程铭嗯了声，翻个身又睡过去了。
几绺碎发湿漉漉的贴在前额上，挡住了他的眼睛。程铭注意到了，探身过去动作轻柔地给他把头发撩开。
再看了眼手机，已经6:53了。要是薛枫再不回去，恐怕护士站那位正在打盹的护士就要醒了。
况且早饭也快送来了。虽然那位叔叔大概率不会说什么，但被看见了总归还是不太好。
程铭盯着薛枫沉静的睡颜，短暂地沉吟片刻。
随后他拽起被子，小心翼翼地给薛枫裹了起来。裹成个毛毛虫。
左手搂过肩膀，右手从腿下面的被子底下伸过去，两边往起一抄。
连人带被子紧紧的地抱进怀里，直接把薛枫抱了回去。
两边的门都提前打开了。程铭把薛枫轻轻放到床上的时候，后者还在沉沉的睡着。
那位新舍友不知什么时候翻了个身，此时正朝墙侧躺着。万幸的是，他已经没在打呼噜了。
怕薛枫睡的不踏实，程铭把他放下后，又细心地给他把裹着的被子扯得松了些，方便他之后翻身。
做完这一切后，程铭就静悄悄地出去了。
叫醒薛枫前，他就去护士站门口确认过，那位护士还在睡觉。把薛枫送回去后，程铭不放心又去看了眼。
护士先生趴在桌上睡得正香，和几分钟前一般无二。程铭在门口确认过后，也就放心地回去了。
再说薛枫。
失眠之后，此人莫名其妙地回归了在大学里那些上午没课时的作息。一觉睡到来了中午，再睁开眼的时候已经是 11:15 了。
看到手机上这个数字的片刻，薛枫诧异地眨眨眼睛，以为自己把眼睛睡花后看错了。
但事实就是事实，不可否认。薛枫躺在床上四面环视一圈，见画家和瓶子都早就醒了。
薛枫愣了愣，第一反应是有点遗憾。自己居然就这么睡过了早饭，也没提前跟程铭说一声。
然后他就看到那位新舍友正坐在床上对着电脑办公。
看到他的脸后，薛枫刚刚苏醒的脑子有了片刻的短路。
……这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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